”祁明乐向来是个坐不住的人, 可自从与张元修之间变得微妙起来之后,祁明乐好像对什么都丧失了兴趣,成日只恹恹坐在春禾院里。
转眼年关将至, 府里欢欢喜喜筹备过年的气氛,也没能影响到祁明乐分毫。
看着从前爱玩爱笑的人,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采荷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遂小声劝道:“少夫人,如今街上很热闹的, 不若您去街上逛逛?”
“不去。”祁明乐抱膝坐在廊下,现在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想就这么坐着。
采荷明白,祁明乐这是心病, 主要的症结还在张元修那边, 可偏生张元修那边, 非她一个人侍女能劝得动的。
采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得让人拿了手炉过来,塞给祁明乐:“今天虽然出了太阳,但天jsg儿还是冷得厉害,少夫人您拿个手炉,小心冻着了。”
“好。”祁明乐接过手炉,抱在怀中,采荷这才转身忙去了。
“吧——哒——”
“吧——哒——”
房檐下倒挂的冰棱, 在稀薄的日光下逐渐融化,像是人伤心落泪了一般, 不住往下掉。祁明乐怔怔望着这一幕出神。
“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银穗的声音突然由远而近传来。
祁明乐这才将视线从冰棱上收回来, 循声朝银穗的方向望了过去。
银穗一阵风似的,从院门口蹿进来, 一面朝祁明乐这边跑,一面喜笑颜开高声道:“小姐,咱们府里来人,说少将军回来了!”
原本还神色恹恹的祁明乐,一听这话噌的一下站起来。可她又怕自己听错了,忙又问了一遍:“你说谁回来了?”
“小姐您的兄长,我们的少将军回来了!”说话间,银穗已蹿到了祁明乐面前,一张汗涔涔的脸上,全是欢喜雀跃。
这一瞬,祁明乐才确定:她没有听错,她哥祁明照回来了!
祁明乐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抱着手炉往外跑!
祁明乐和祁明照兄妹俩,虽然是打打闹闹长大的,但他们兄妹俩感情一直都很好。去岁祁明乐与张元修成婚时,祁明照没回来,祁明乐为此还难过了很久。
如今听到祁明照回京的消息,祁明乐又惊又喜,她嫌马车太慢,直接打马回了祁家。
祁明乐到祁家时,祁明照正在祁老夫人的院子里。
同对祁明乐处处不满意不同,对祁明照这个年纪轻轻,便已有军功在身的长孙,祁老夫人还是十分满意的。她让祁明照坐在她身侧,细细问了祁明照在边境的种种。
祁明照一一答了。
他们祖孙二人正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侍女的请安声:“二姑奶奶,您回来啦。”
原本在同祁老夫人说话的祁明照,听到声音,立刻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
然后下一瞬,靛蓝的毛毡挡风帘便从外面被人掀开,头发已梳成妇人发髻的祁明乐,快步从外面进来后,甫一抬眸,便看见了一身黑色劲装棉袍的祁明照。
祁明乐眼睛先是一亮,旋即又怔怔站在原地,不肯再朝前迈一步了。
刚才与祁老夫人说话时一直神色凛然的祁明乐,在看见祁明乐进来时,眉眼里才染了几分柔和。他起身走过去,抬手不轻不重敲了祁明乐的脑袋一下:“看见我高兴的傻了?连哥都不叫了?”
从前小的时候,祁明照常用这招欺负祁明乐。
所以直到脑袋上传来熟悉的疼意时,祁明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做梦,祁明照真的回来了。
祁明乐捂着脑袋,立刻后退了几步,又凶又怒瞪着祁明照:“不叫!我才没有我成婚,都不回来送我出嫁的兄长。”
去岁祁明乐成婚前,姜曦歌远嫁大月和亲,祁明照跟着送亲队伍,一路将姜曦歌送至姜国与大月的边境连接处之后,便再未返回上京,而是就此留在了那里。
甚至后来祁明乐与张元修成婚时,祁明照也没回来。这件事,祁明乐至今气都没消。
今日祁明照回来,祁老夫人十分高兴,知道他们兄妹素来关系好,祁老夫人便大发慈悲,让他们兄妹俩自己单独去说话了。
出了祁老夫人的院子,祁明乐直接头也不回的朝前走,祁明照跟在她身后,有些头大:“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生气?你从前可不这样啊!”
“我从前哪样啦?”祁明乐转过头,怒气冲冲瞪祁明照。
“从前你不拘小节的都能当我大哥了。”
祁明乐:“……”
“怎么嫁人了突然就成这样了呢?”祁明照这话一出,眼看着祁明乐又要炸毛了时,祁明照先一步道,“说起来,我那个妹婿呢?我今日回京,你都来了,他怎么没见人影?”
祁明乐原本火气正盛,可听到祁明照提张元修,她的气势瞬间减了大半:“他忙。”
“若我记得没错,腊月二十这日,各府衙便已经封印了,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七了,你同我说说,你那夫婿在忙什么?”祁明照背着手,将目光落在祁明乐身上。
祁明乐心里咯噔一声。
他知道祁明照眼睛毒,生怕他看出什么来,只得没好气道:“我一听到你回来的消息,当即便赶回来了,哪有时间去找他!”
“既然这样,那我让人去找。总不能你们成婚都一年多了,我这个兄长还没见过他。”
祁明乐当即怼了回去:“你没见过他,这事怪他吗?”
“怪我怪我。”祁明照立刻举手投降。
祁明乐又念叨了他几句才气消。
祁明照今日回来的突然,他的院子还没收拾,而自从上次祁明乐帮了祁明娇之后,祁二夫人对她心存感激,便让人也日日将祁明乐从前住的院子扫洒干净了。
所以他们兄妹俩便去了祁明乐从前住的院子说话。侍女们将热茶放下退出去之后,祁明乐才肯好好同祁明照说话:“上次在信里,你不是说你不回来过年了,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大抵是怕有人想我想的哭鼻子了吧。”祁明照凉凉看着她。
他们兄妹俩从小相处就是唱反调,一听这话,祁明乐立刻道:“做梦吧你!我想阿黄想的哭鼻子,都不可能想你想的哭鼻子!”
祁明乐口中的阿黄,是栎棠关的一条狗。
祁明照不置可否,只轻轻啜了口茶,然后问:“你同你那夫君相处的如何?”
祁明乐与张元修的婚事,在祁明照离开上京前便已经敲定了。祁明照见过张元修,也觉得张元修是个可堪让祁明乐托付终生的人。
但最终是祁明乐和张元修过日子,他们外人怎么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祁明乐。
“挺好的。”祁明乐垂下头,不敢去看祁明照的眼睛。
祁明照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正要说话时,外面有下人禀:“大少爷,二姑奶奶,二姑爷来了。”
“快请。”祁明照应声道。
很快,张元修便从外面进来了。
今日张元修穿了件天青色的宽袖锦袍,他面如冠玉,眉眼温润,甫一进来,便向祁明照道歉:“不知兄长今日归京,我来迟了,还请兄长恕罪。”
张元修甫一进来,道歉的态度便这般诚恳,祁明照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吩咐道:“来人,看茶。”
祁明乐虽然生气去岁她成婚祁明照没回来,但如今祁明照突然回来了,她还是十分高兴的,便拉着祁明照,不停的问他在边境的事。
祁明照悉数同祁明乐说了。而在他们兄妹俩说话的时候,张元修便默然坐在一旁,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烦,他一面听着他们说话,一面适时为他们兄妹二人添茶。
祁明照虽然在同祁明乐说话,但眼角余光却在观察着张元修的一举一动。
张元修虽然话不多,但每次在斟茶过后,将滚烫的茶盅放在自己面前。待茶盅的温度不烫了之后,他才悄悄挪到祁明乐面前。
这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但祁明照却能从这个小细节里,看见张元修对祁明乐的相护之意。看来他们父亲看人的眼光确实很准。
很快,祁二夫人便将祁明照的接风宴备好了。
许是今日祁明照归京的缘故,祁家今夜这顿饭难得吃的其乐融融。待饭后,他们出来时,已是卯时中了。祁二夫人道:“夜里风寒路难行,不若你们夫妻今夜就歇在府里吧。”
“二婶的好意我心领了,临近年关,府中还有些琐事需要我打理,我就不在府里歇息了,夜里冷,就让明乐留下吧。”张元修看得出来,祁明乐舍不得祁明照。
今夜宿在祁明乐,祁明乐自然很高兴,但想到只有张元修一个人回去,她又有些犹豫。
祁明照眼底滑过一抹深色,旋即道:“也行,明乐,你送元修出府。”
祁明乐应了,待张元修与众人告别之后,两人并肩往府门口的方向走去。路上,张元修难得主动同祁明乐说起了府中筹备新年事宜。
祁明乐愣了愣,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心酸,他们之间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说过话了。自从张元修从邕州回来之后,他们之间就生了一道鸿沟。
虽然他们都极力在避免触碰到那个鸿沟,但越避免他们之间也越生疏了。
很快,就到府门口了,洗砚赶着马车等在那里。
祁明乐便止住脚步,提灯站在府门口,目送着张元修下了台阶。jsg
下到第三个台阶时,张元修突然转过身,又快步拾阶而上抱住祁明乐。
“哒——”
祁明乐手中的灯笼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烛火噗嗤一下熄灭了。
熟悉的清竹香拂面而来,祁明乐莫名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正要抬手去回抱张元修时,祁明乐就听见,张元修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道:“兄长在你身后。”
“……”
他们明明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可这一瞬,祁明乐却觉得,他们之间咫尺天涯。
祁家府门口的红灯高悬,绯色灯晕兜头落了他们一身。在外人看,他们是一对缱绻情深的夫妻,可只有张元修知道,这个念头他克制了多久,才得以在今夜,假借祁明照的由头得以实现。
过了好一会儿,张元修在松开祁明乐,垂眸声色微哑道:“明日午后我来接你归家。”
“好。”祁明乐忍住心中的酸涩应了。
张元修乘着马车走远了,祁明乐独自站在府门口,寒风似尖刀一般,一寸一寸刮着她。
很快,张元修的马车就消失不见了。但祁明乐却在府门口一直站到手脚被冻的冰凉之后,才收回视线回了她从前的院子。
祁明乐的院子与祁明照的很近。
在祁明照回来之后,祁二夫人当即便命人将祁明照的院子收拾妥当了。祁明乐回到她院子时,祁明照正在吩咐他的小兵:“明乐有早上练刀的习惯,明日她出门练刀之后,你让银穗来见我。”
虽然祁明乐同张元修在祁明照面前没露出什么马脚,但直觉告诉祁明照,他们之间有问题。
第二日,祁明乐出门练刀后,银穗就被叫到了祁明照这里。
无人知道祁明照问了什么,只是在银穗离开之后,祁明照坐在圈椅上半天没说话。后来还是祁明乐来找他时,祁明照才恢复过来。
之后这一日,祁明照并未提张元修,兄妹俩该说话说话,该拌嘴拌嘴,就好像又回到了在栎棠关的那段日子。
直到日暮时分,祁明照才一改先前同祁明乐闲聊的姿态,他坐直身子,猝不及防道:“你和张元修之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祁明乐:“!!!”
“我问银穗的。”祁明照问过银穗这事之后,为了不让祁明乐察觉到,所以便以让银穗为自己办事为借口,没让银穗再回到祁明乐身边,所以他现在突然说这话,算是打了个祁明乐措手不及。
祁明乐下意识想解释,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祁明照道:“当初父亲看中张元修,是觉得他可堪你托付终生,但说到底,日子是你们两个人过的。既然你们成婚一载了,你仍不喜欢他,那我觉得,你也没必要再这么委曲求全的跟他过下去了,你们干脆和离算了。”
祁明照这话,仿若一道惊雷,将祁明乐的天灵盖都要劈裂了。
好一会儿,祁明乐才找到她的声音,她又气又怒道:“你当和离是挑选士兵呢?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退回去?再说了,我跟他这门婚事,可是爹亲自定下的。”
“爹选张元修做你夫婿的目的,是觉得张元修可堪你托付众生,你同他在一起会幸福。但如今你们成婚一载了,你仍不喜欢他,再这般过下去,你们之间要么是貌合神离,要么便会成为一对怨偶,所以与其这样,你们不如早早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爹那边你不用担心,你我都知道,爹最怕你受委屈,若你与张元修过不下去了,爹绝对会同意你与他和离的。到时候我送你去找爹,让爹给你找个你喜欢的做夫君。”
祁明乐被祁明照这话说的愣住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祁明照又添了一把火:“若你抹不开脸面,我去同张元修便是。”
“你不准去!”祁明乐立刻拦住祁明照。
祁明照看了祁明乐一眼,又往不远处的长廊拐角处看了一眼,然后他没再步步紧逼,而是将选择权交到了祁明乐手上:“我过完年初七便要动身离开上京,你最迟初五给我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