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夕阳尽散, 院中静谧无声。
祁明乐哦了声,放下书,一面活动筋骨, 一面道:“那就摆饭吧。”
采荷应了声,将屋内的灯点亮之后,便让侍女进来摆饭了。晚饭的菜色都是祁明乐爱吃的, 而且还烫有一壶酒。
平日张元修在时,每次夜里祁明乐喝酒时, 他都限制只许祁明乐喝三盅。
如今他不在府里便无人再管束祁明乐,祁明乐本打算敞开喝的。可喝了几盅之后,她却突然觉得,一个人喝酒好没意思。
祁明乐扭头看向采荷和银穗:“你们俩坐下陪我喝。”
“不不不, 少夫人, 这不合规矩。”采荷连连拒绝。
祁明乐不由分说拉着她坐下:“在这里, 我就是规矩。来人,再上两副碗筷来。”
“少夫人这……”
采荷还欲推辞,银穗已经麻溜的坐下了:“少夫人让咱们坐下陪她喝,咱们就听少夫人的,反正这里又没外人。”
采荷:“……”
“少夫人,这酒好香,我能喝一盅么?”银穗的目光落在酒壶上。
祁明乐六岁去栎棠关没多久,祁老爹便将父母双亡的银穗带回来给她作伴。所以她们名义上是主仆, 但私下相处起来更像是姐妹。听到银穗这话,祁明乐便斟了两盅, 推给采荷和银穗。
采荷立刻受宠若惊接过:“多谢少夫人。”
银穗尝了一口之后, 顿时面露嫌弃:“这酒怎么这么甜,跟糖水似的, 都没酒味了。”
刚抿了一口,顿时被呛的直咳嗽的采荷:“……”
“是吧,我也觉得,还是咱们栎棠关的烧刀子好喝。”说到这里时,祁明乐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怀念之色。
她们主仆三人一同用过饭之后,祁明乐沐浴更衣过后,便一如既往的爬上床躺下了。平日几乎是她刚躺下,内间的灯笼便会陆续被熄灭,只留一盏。
可今夜,她躺下之后,再无人为她熄灯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祁明乐叹了一口气,只得认命爬起来,下床将灯笼熄的只剩一盏之后,这才重新爬回床上躺下。
之后祁明乐照旧每日早起练刀,带着阖府上下打五禽戏,再同苏沁兰与张云葶一同用早饭,然后不是窝在春禾院看兵书,就是与张云葶一起出门逛,日子过的与张元修在上京时大同小异。
唯一的小异之处,就是每到夜里待在春禾院时,祁明乐总是觉得怪冷清的。
这天祁明乐与张云葶一道出门逛,傍晚两人尽兴回府的路上时,张云葶突然心血来潮问:“大嫂,自你们成婚之后,这是你和大哥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你想大哥么?”
“有一点想。”向来洒脱的祁明乐,这次却答的有几分拘谨。
张云葶却不信,她凑过去揶揄:“当真只有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你知道的,我白日很忙的,只有夜里回到春禾院时,觉得怪冷清的,才会想起他。”
这话祁明乐没说谎。自张元修离开上京之后,祁明乐白天要么有事做,要么就是跟张云葶或者苏沁兰在一起,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夜里回到春禾院时,她却总觉得怪冷清的。
其实张元修在府里时,大多数的时候,他们都是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的。但现在,祁明乐偶尔不经意间抬头,没看见灯下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她会有一瞬的失神。
再到夜里,她睡觉时没有摸到身侧的人时,偶尔也会突然醒来。
“春禾院只少了大哥一个人,怎么突然会就冷清了呢?”张云葶撞了一下祁明乐的肩膀,笑嘻嘻道,“大嫂,我看是大哥离开上京之后,你的心里冷清了吧?”
“我若心里冷清了,这几日怎么还有心思与你到处游玩赏乐?”
张云葶:“……”
这话她没办法反驳。
恰好这个时候,马车到府门口了,祁明乐便率先弯腰下了马车。
“大嫂,你等等我呀。”张云葶从马车上下来,小跑着追上祁明乐,亲密的挽住祁明乐的胳膊,“大嫂,你若想大哥了,你可以给大哥写信的呀。”
“他离开前不是说过了,最多半个月左右就回来了,哪里用得着写信。”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们成婚这么久,这是大哥第一次外出公干呀,大哥若是能收到大嫂你给他寄的书信,大哥肯定会很高兴的。”张云葶撺掇道,“大嫂,你就给大哥写一封嘛。”
其实张云葶有她的小心思:她撺掇祁明乐给张元修写信的目的,其实是想让祁明乐告诉张元修,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祁明乐很想他。
但祁明乐却无情的拒绝了她:“你大哥离京到现在都已经五日了,等我的信寄过去时,只怕你大哥已经回来了。行了,今天逛一天了,快回去歇着去。”
听祁明乐这么说,张云葶也没再勉强,而是同祁明乐做了个鬼脸:“大嫂,你放心,等大哥回来,我一定告诉大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很想他。”
说完,不等祁明乐答话,张云葶便提裙跑远了。
祁明乐无奈摇摇头,也没再说什么了。回到春禾院,祁明乐草草用了饭之后,便爬上床躺下了。
临睡前,祁明乐看着空荡荡的身侧,突然想到了她和张元修刚成婚时。
那时候,她和张元修隔三差五要躺在一张床。最开始,她很不习惯。虽然张元修没说,但祁明乐也能感觉到,张元修其实也很不习惯的。
后来相处的久了,他们慢慢习惯并接纳了对方的存在,然后互相融入到了对方的生活里。
而如今,张元修突然外出公干了,祁明乐确实有些不习惯。
一念至此,祁明乐顿时觉得,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轻而易举便能改变一个人。如今张元修不在了,习惯睡觉总要抱点什么的祁明乐,便伸手将他的枕头拉过来抱在怀中。
临睡前,祁明乐呢喃道:“张元修,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感觉我又要习惯一个人了。”
但回应祁明乐的,则是桌案上跃动的烛火。
第二天,张云葶同周妙妙出门玩儿去了,祁明乐便去陪苏沁兰了。她们jsg婆媳俩性格虽然南辕北辙,但却相处得极好。
今日她们婆媳俩闲聊时,苏沁兰听祁明乐说,她在栎棠关过年时,栎棠关会做一种叫糟子糕的吃食。他们临江没有这个东西,苏沁兰想着还有一月就过年了,左右今日她也无事,她便带着祁明乐去了厨房,说要亲自下厨给祁明乐做这道糟子糕。
但祁明乐并不知道做法,便只能大致给苏沁兰说,糟子糕里有什么,然后让苏沁兰自己摸索。
她们婆媳俩在厨房研究的热火朝天时,此刻本该在外面与周妙妙逛的张云葶,却面色匆匆回来了。
甫一进府,张云葶便问侍女:“我大嫂在哪里?”
“奴婢先前看少夫人去夫人院子了。”
张云葶步履匆匆赶过去,就见祁明乐与苏沁兰两个,正在苏沁兰院中的小厨房忙活。看见她回来时,祁明乐还十分惊讶:“云葶,你今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妙妙府里有事,我一个人逛没意思,所以就先回府了。”张云葶如是说的同时,一把拉住祁明乐的胳膊,“大嫂,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完,张云葶不由分说将手上还沾着面粉的祁明乐直接拉走了。
“这孩子。”苏沁兰嗔怒看了张云葶一眼,不过她们姑嫂俩关系向来都很好,苏沁兰只当张云葶是有悄悄话要同祁明乐说,便也没多想,继续低头去研究她的糟子糕了。
可苏沁兰不知道的是,张云葶甫一将祁明乐拉到僻静处,开口第一句问的便是:“大嫂,你跟大哥闹矛盾了么?”
“哈?没有啊!”祁明乐被张云葶问的一头雾水。
“真没有?大嫂,你别骗我。”张云葶一脸认真看着祁明乐。
祁明乐不明所以:“真没有啊,我骗你做什么。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我今天跟妙妙一块逛街,妙妙说,原本此行去邕州,只用她爹一个人去就行了。但他们临出发的前一日,大哥突然自请也要去邕州。”一听这话,张云葶当即便察觉到了不对,匆匆与周妙妙告辞之后,便赶回来府里来找祁明乐。
祁明乐却不理解:“他自请去邕州有什么问题么?”
“若邕州此行,非大哥去不可,我不觉得有问题。可我听妙妙说,邕州的差事,其实她爹一个监察御史去,完全就能处理好,压根不需要大哥这个佥都御史亲自去,但大哥却突然主动请缨去了。”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问题啊!”祁明乐道,“或许你大哥借着公事的由头,去处理其他事呢?”
“那更不可能了。从临江到上京,大哥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他从未去过邕州,而且据我所知,他在邕州也无朋友故交。那他去邕州就不可能去处理私事了,而公事压根不需要他这个佥都御史亲自去。”
在张云葶说这番话之前,祁明乐从没怀疑过,张元修被派去外出公干这件事的真实性。可今日被张云葶这么有理有据,斩钉截铁一分析,祁明乐也开始怀疑起来了。
“但我跟他之间没闹什么矛盾啊?”祁明乐是真没觉得,他们之间有矛盾。
张云葶虽然比张元修小七岁,但她自小就心思细腻,且十分了解张元修这个兄长:“我大哥这人,性子温润柔和,即便生气了,也不会表现的很明显,但他会有一点小别扭。大嫂,你再好好想一想,大哥告诉我们,他要外出公干的前几日,你们之间可有发生什么事?或者大哥可曾说过什么反常的话?”
祁明乐认真想了想:“他要外出公干的前一日,我们之间倒没发生什么事,至于他可曾说过什么反常的话……”
这倒是有!当时他说,让她日后若遇到棘手的事情,或者累了的时候,能不能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当时她还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她答应之后,张元修还冲她笑了,祁明乐觉得,他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难不成是因为,张元修说,让她尝试着心悦他?!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她想起来了:张元修说了什么眼睛里有心里没有的,她都被他饶晕了,当即便没好气跟他说,他们都成婚一年了,问张元修还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干啥?他不累她都累了,然后就以张元修第二天还要上朝为由,催促张元修睡觉了。
难不成张元修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张云葶看见祁明乐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的,顿时便知道,祁明乐想到了。她立刻问:“大嫂,是什么?”
但祁明乐又觉得不大可能。
张元修那人一向大度,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跟她闹别扭,然后主动提出要外出公干。
“没什么,你想多了。”
“可是大嫂……”
张云葶还想说,却被祁明乐打断了:“没有可是,你大哥临走之前不是说了么?他此去邕州,少则七八日,多则半月就回来了,今天已经第六日了,说不定你大哥明天就回来了。你若不放心,到时候,你亲自去问他。”
祁明乐既然这么说,张云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原本祁明乐只当是张云葶太敏感了,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可半月之期已过,张元修仍没回来,祁明乐这才意识到:张云葶说的,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