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 便又是一年冬至。
这是祁明乐在张家过的第一个冬至。之前她在栎棠关的时候,冬至这一日是要吃饺子的。而张元修他们临江那边,冬至这天却吃的是年糕。
原本府里备的是年糕, 但苏沁兰无意听祁明乐说了栎棠关的习俗之后,又立刻加了饺子。
而这一日,姜国的官员可以休假一日, 是以这日张元修也在府里。
他们阖府上下正在吃冬至团圆饭时,有差役冒着寒风来了张家, 给祁明乐送来了一封家书。
祁明乐顿时喜出望外。
之前张元修说,若不出意外,今年祁昌弘父子俩说不定能回京过年。但前几日,祁明乐收到了祁昌弘的家书。
祁昌弘在信中说, 今年栎棠关去了一批新兵, 他有些不放心, 今年就不回京过年了。
祁明乐收到那封信时,还曾失落了好久,而此次这封家书是祁明照寄过来的。
祁昌弘是主将,他不放心边防,想要留下坐镇,祁明乐能理解。可祁明照只是副将,而且大月国主娶了姜曦歌之后,大月与姜国不但罢战息兵, 还互通商贸了。祁明乐便以为,祁明照应该能回上京过年。
可却不想, 祁明照在这封家书里说, 他今年也不回上京过年。
祁明乐脸上的欢喜雀跃,因这封家书, 一瞬间全落了下来。去年她父兄都没在上京过年,今年他们又不回来了。
张云葶没体会过这种与亲人分离的滋味,所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祁明乐,索性便将话题转开:“大嫂,这是什么?”
除了信之外,祁明照还给祁明乐送了一个小匣子。
祁明乐收起脸上的失落,将匣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些上京不曾见过的彩色宝石。
“哇,好漂亮啊!”张云葶立刻毫不吝啬夸赞,“尤其是这枚红宝石,让人打磨出来做个穗子,挂在大嫂你的刀柄上,应当与大嫂你的双刃刀会十分般配的”
“确实好看,一看便知挑选之人是用了心的。”苏沁兰也跟着附和。
她们母女俩一人一句,压根没有张元修插嘴的机会。今儿大过节的,祁明乐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其他人,便敛了眼底的失落,顺着苏沁兰母女的话题道:“看在这些宝石的份上,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总归还有娘你们陪我过年呢!”
祁明照对祁明乐倒是很大方,送给祁明乐的宝石有三颗,三颗分别是紫红黄三色。祁明乐将紫色赠给了苏沁兰,将黄色给了张云葶,自己留了那颗红色的。
这颗红宝石晶莹剔透,红的熠熠生辉,祁明乐十分喜欢。
所以最后,祁明乐决定采纳张云葶的建议,回头找人将这颗宝石打磨出来,然后将它做成穗子,挂在自己双刃刀的刀柄上。
他们一家人用过饭之后各自散开,祁明乐与张元修往春禾院回。
刚出花厅的门,张元修便同祁明乐伸手:“给我吧。”
“不是我小气,你刚才也看见了,这宝石只有三颗,另外两颗我给娘和云葶了。”祁明乐误以为张元修在问她要宝石,她立刻捂紧盒子,“而且这宝石只能做女子饰品,你也用不上吧?”
上京的男子讲究什么戴冠佩玉,但张元修却一直都是玉簪束发,平日腰间也鲜少佩饰品,顶多是戴块玉罢了,整个人萧萧肃肃的十分清雅。
张元修曲指弹了下祁明乐的眉心:“我替你打磨好。”
“行吧。”祁明乐这才将盒子交给张元修,还不忘交代,“我就这一颗了,你打磨的时候,可要仔细一点啊!”别给她磨坏了。
“嗯,好。”张元修将盒子收起来。
回到春禾院之后,祁明乐顿时将那封家书又拿了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一把拍在桌子上,有些气愤,又有些生气:“我成婚的时候他没回来,如今竟是连过年也不回来了!为了曦歌公主,他是连我这个妹妹也不要了么?”
祁明乐与祁明照差了三岁,小时候虽然总是打打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但从小到大,祁明乐同祁明照这个兄长相处的时间,可远比与祁昌弘这个父亲多多了。
所以他们兄妹俩虽然闹归闹,但感情却很好。
今年祁昌弘说他不回来,祁明乐忍住了。如今祁明照说他也不回来,祁明乐顿时就有些绷不住了。
“以前我在栎棠关的时候,常听成婚的妇人们说,女子嫁人之后,与娘家就会慢慢疏远。当时我十分不理解,只觉得即便女子嫁人了,她身上也只是多赋予了两层身份而已,怎么就会与血脉相连的至亲疏远呢?”祁明乐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家书上,眉眼里全是失落,“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
张元修原本坐在一旁,拿着那颗红宝石,在构思要打磨成什么样子,听到这话,他便放下宝石,转头安抚道:“岳父大人和兄长他们都是公务脱不开身,这才不能回上京来陪你过年,想必心里也十分惦记你的。”
祁昌弘和祁明照在信中说不能回京过年时,都让信使给祁明乐带了东西的。
祁明乐冷哼一声:“我爹忙于公务我是信的,至于我哥,哼,我看他忙于公务是假,想在边境守着曦歌公主过年才是真的。”
说到这里时,祁明乐觉得祁明照傻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疼他。
祁明照是祁昌弘的嫡长子,他身上有军功,人长得也不差,当初他回上京之后,看中他的闺阁小姐有很多,奈何祁明照的心里却只有姜曦歌一人。
祁明乐在知道祁明照喜欢姜曦歌时,一度觉得她哥的脑子坏掉了。
姜曦歌清冷自傲,可是上京出了名的冰美人,对谁都十分冷淡。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祁明照不是自讨苦吃么?
可奈何一见曦歌误终生,哪怕姜曦歌的目光从未在他身上停留过,但祁明照却仍是甘之如饴,默然守护着姜曦歌。
祁明照性子要强,长这么大,他只求过祁老爹两件事。
第一件是在祁老爹催他成婚时,他求祁老爹,等姜曦歌出降了他再娶妻。姜曦歌一日未嫁人,他便想守她一日。
第二件便是不顾身上有伤,求祁老爹允准他护送姜曦歌去大月和亲。
这两件事,祁老爹都应允了,而应允的结果,便是祁明照一去不复返,直接留在了边境。
“他祁明照心里压根就没有我这个妹妹嘛。”祁明乐满脸忿忿不平。虽然她整个人很生气,但却还是小心翼翼,将祁明乐的信抚平褶皱,与之前祁昌弘写给她的家书放jsg在了一起。
张元修见状,便知祁明乐嘴上说着生气,实则心里更多的是低落罢了。
待祁明乐将信装好,正欲抱着匣子去放好时,胳膊蓦的一沉,祁明乐扭头,就对上了张元修一双温润含笑的眼眸。
张元修靠过来,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我心里全是夫人,但夫人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
两人四目相对。
张元修目光缱绻深情,祁明乐则是全是疑惑不解。
“我又没有眼疾,你这么大个人就坐在我面前,我怎么就看不见你了?”祁明乐觉得张元修简直是莫名其妙。她也懒得再搭理他,直接将装家书的匣子放好之后,便提着她的双刃刀出去了。
张元修本想叫住祁明乐,同她说清楚的。但想着,祁明乐刚收到祁明照说他不回上京的书信,如今心里正十分失落,眼下也不适合说这个话题。
还是再等等吧。
待祁明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之后,张元修静坐须臾之后,坐到桌案后铺开一张信纸,然后研磨提笔,在信上写下第一句:“久未谋面,不知兄长安否……”
外面寒风萧瑟,吹的瓦上的寒霜,簌簌的往下掉。
张元修写的很快,没过一会儿,信纸便已被写的满满当当了。张元修又端详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搁笔待墨迹干了,将其放进信封封好。
但做完这一切之后,张元修却没唤人将信送出去,而是暂时将其放进了袖中,然后又拿起那颗红宝石,端详好了一会儿,才提笔开始在纸上绘图。
而祁明乐提着双刃刀,在练武场发泄了一番之后,才觉得胸口的郁闷失落消散了不少。她提刀返回春禾院时,张元修将两张纸递给祁明乐:“你选一个。”
纸上画的是宝石打磨的样式,祁明乐选了打磨最少的那个。
祁明照寻的那颗红宝石,无论是色彩的纯度还是光泽,都算是红宝石里拔尖的,而且那么大一颗也是十分不易,所以张元修也倾向于打磨少的那一张样式。
如今祁明乐既也选了这个,张元修便着手开始为其打磨了。
而祁明乐沐浴更衣过后,便趴在桌子上,满脸不开心的给祁明照写回信。
同写给祁昌弘洋洋洒洒的一大篇不同,到了祁明照这里,祁明乐只言简意赅写了几句,便吹干笔墨将信塞好,正欲唤人去送信时,张元修适时开口:“屋里坐的太久了有些闷,我出去走走,顺便让人替你送吧。”
祁明乐不疑有他,将信交给了张元修。
出来之后,张元修唤来了洗砚,将自己和祁明乐写好的信,一并交给洗砚,并嘱咐道:“让人即刻送出去,务必在腊月前送到边境。”
洗砚接过信,当即便匆匆去了。
张元修心中盘算:这两封信在腊月前送到边境,若祁明照改了主意,那他赶回上京来过年也是能来得及的。
只是不知道,祁明照会不会改变主意。
一念至此,张元修转过头,隔着半敞开的窗子,就见刚沐浴完的祁明乐,披散着微湿的头发,正坐在熏笼旁擦那把她时常带在身上的匕首。
他曾听祁明乐说过,那是祁明照去边境前,送给她的成婚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