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乐再醒来时, 天色已经大亮了。她抱着双刃刀坐起来时,整个人都还有些懵。
从前每次做这个噩梦之后,那一宿她都是合不了眼的, 可昨夜却莫名其妙竟然睡着了,也是奇了怪了。
“咯吱——”
开门的轻响声传来,祁明乐转头, 正好与进来的采荷目光撞上。
采荷见祁明乐醒了,这才收起轻手轻脚, 禀报道:“少夫人,您醒了,三小姐来了。”
祁明乐以为,张云葶过来找她, 是要与她一同去练武场的。却不想, 张云葶进来时, 却穿了一身窄袖骑装。
彼时采荷正在给祁明乐拿今日要穿的衣裙,张云葶直接道:“不要这套,你把大嫂的骑装拿出来,我们今儿要出去跑马。”
“出去跑马?”正在洗脸的祁明乐,扭头看向张云葶。
张云葶立刻凑过来,殷勤的将帕子递给祁明乐:“大嫂,你上次不是说,下雪天最适合跑马了么?”
“下雪了?!”祁明乐满脸惊讶, 她还没出屋子,所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天气。
张云葶摇摇头, 旋即又飞快补了一句:“瞧这天色, 今天应该会下雪。大嫂,好大嫂, 去嘛去嘛,我想去。”
苏沁兰性子温柔,虽然她致力于将张云葶培养成温婉居家的大家闺秀,但奈何张云葶骨子里,与祁明乐有种相契合的不羁——张云葶也十分酷爱骑马。
祁明乐拿张云葶没办法,只得道:“我没问题,但要娘同意了才行。”
“好,你快换衣梳妆,我跟娘说去。”张云葶丢下这么一句,便提裙飞快跑了出去。
苏沁兰觉得骑马太危险了,所以平日里都不大愿意让张云葶骑马出门玩儿。祁明乐本以为,张云葶去这一趟会无功而返。却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张云葶便又兴高采烈跑回来:“好了,娘同意了,大嫂咱们出发吧。”
“娘真同意了?你没诓我?”祁明乐有jsg些不相信。
张云葶亲热挽住祁明乐的胳膊,一面将她朝外带,一面道:“真的,我怎么可能骗你嘛。”
“以我对娘的了解,她不可能会同意啊?”祁明乐纳闷道。
张云葶兴冲冲出门:“那是因为我跟娘说,大嫂你心情不好,想出去跑马,娘立刻就答应了。”
祁明乐:“……”
“哎呀,好大嫂,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嘛。我要说,我想出去跑马,娘肯定不同意,但要说你心情不好想出去跑马,娘这不就同意了嘛。”张云葶抱着祁明乐的胳膊,同她撒娇道,“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地道,所以等咱们跑完马回来,我请你喝酒赔罪怎么样?”
昨夜突然做了那场噩梦之后,祁明乐觉得,自己现在也确实需要醒醒神,便应允了。
自从今年开春时,祁明乐带张云葶跑过一次马之后,张云葶便缠着祁明乐,要祁明乐教她学骑马。最后在征得苏沁兰和张元修的同意之后,祁明乐教会了张云葶骑马,如今张云葶一人独骑不成问题。
她们姑嫂俩从张家离开时,便直接骑的是马。
上京城里人太多,并不适合跑马,所以祁明乐与张云葶直接打马去了城外。
今日铅云低垂,寒风刺骨,瞧着似是大雪将至。出城后到了人迹稀少之处,祁明乐扭头朝身后交代:“银穗,照顾好云葶。”
说完,也不等后面人答话,祁明乐直接打马朝远处奔去。
“大嫂,等等我呀。”张云葶见状,也忙追赶上去。
寒风似锋利的刀刃刮着祁明乐的脸,但祁明乐却似察觉不到冷一般,只打马在空旷的官道上疾行。不远处的山林里寒霜未化,此刻正泛着颓废的灰白色。
马越跑越快,周遭的风景飞速被它抛到了身后,昨晚那场梦魇带来的不适,被寒风一点一点吹散了。
“吁——”
等祁明乐勒停缰绳,发现自己已经跑了很远了,张云葶她们还没追上来。
祁明乐索性从马背上跳下来,让马歇息的同时,她在附近转一转等张云葶他们,却不期在路边看见了一丛花。
那花祁明乐叫不上名字,但见其颜色鲜艳,祁明乐想着苏沁兰会喜欢,便打算连根挖出来,带回去给苏沁兰。
但在身上摸了半天,祁明乐只摸到她成婚前,祁明照送她的那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祁明照忍痛割爱给她的,若他知道,自己拿它来挖野花,只怕祁明照转头就能将匕首要回去。
最后犹豫片刻,祁明乐还是没舍得用这把匕首挖泥土,而是将头上的金簪拔下来充当工具。
等张云葶她们气喘吁吁追上来时,就见祁明乐左右手各拿着一支金簪,正蹲在路边挖土。
张云葶:“……”
“你们俩来得正好,赶紧过来帮我一起挖。”
最终在张云葶和银穗的帮助下,祁明乐成功将那株野花挖了出来,她问张云葶要了个帕子,包住底下的泥土,然后将花交给张云葶:“这个就当你骗娘的赔礼。”
“好的,没问题。”张云葶立刻接过来。
她们一行人打马回城的路上,突然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的初雪,原本都缩在房中烤火取暖的人,纷纷跑到街上来看雪。
雪越下越大,原本张云葶打算请祁明乐喝酒的,但回城时,祁明乐却改变主意了:“下雪天最适合围炉煮锅子了,咱们不去酒楼,直接回府,然后大家一起吃锅子,怎么样?”
“也成。”张云葶应了。
雪越下越大,到后面已如柳絮一般,飘的满城都是。
祁明乐和张云葶打马回到张家所在的街巷时,远远就看见有人站在府门口。祁明乐打马快行几步,才发现那人竟然是张元修。
“这大冷天的,你不在府里待着,站在这里做什么?”祁明乐从马背上跳下来时,就见张元修朝她伸出手来。
祁明乐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将手交给了张元修。
今日骑马祁明乐为图爽快,便并未戴手套,所以此刻手的冷像冰块一样。甫一落到张元修掌心里时,祁明乐便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冷热悬殊,当即便想将手缩回来时,却被张元修握紧了。
而原本拿了两个手炉过来的奉墨见状,将一个给了张云葶之后,将剩下那个立刻藏到了身后。
祁明乐:“……”
“我也刚回来,听说你和云葶出门玩儿去了,见下雪了便想着你们应该快回来了,所以在这里等了一会儿。”解释完之后,张元修又问,“今日午饭吃锅子如何?”
不等祁明乐答话,抱着手炉的张云葶便笑着揶揄:“大哥,你和大嫂果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路上大嫂还在和我说,这天气适合在府里围炉吃锅子呢!”
“那老奴这就让厨房去准备。”陪张元修等在一旁的管家闻言,便笑着去安排了。
见张元修回来了,张云葶便十分自觉没跟去春禾院,但在分开前,她却一步三回头看了张元修好几眼。见张元修轻轻冲她颔首了之后,张云葶这才立刻开心的离开了。
祁明乐回到春禾院中,换了衣裙鞋袜之后,采荷便进来道:“大公子,少夫人,锅子备好了。”
今日的锅子照旧摆在花厅,祁明乐和张元修过去时,苏沁兰和张云葶已经到了,她们母女俩正在研究祁明乐挖回来的那株野花。
见到他们夫妻俩过来,说了几句野花的话题之后,便一同在锅子前落座了。
苏沁兰平日里鲜少喝酒,可不知道是因为下雪的缘故,还是因为今日的气氛,祁明乐与张元修喝酒的时候,她竟然也命人拿了果子酒来。
一时,三双眼睛齐齐落在苏沁兰身上。
苏沁兰顿时有些拘谨,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张云葶已经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娘,您竟然也喝酒?!”
在张云葶的记忆里,苏沁兰从未喝过酒。
对于苏沁兰喝酒这一点,祁明乐也十分惊讶。不过见苏沁兰已经开始不好意思了,祁明乐便立刻接话:“今日恰逢初雪,确实该喝酒的。来,我给娘斟酒。”
之前因为张元昱那一番操作,张云葶对酒有抵触心理,但今日见之前滴酒不沾的苏沁兰,也突然喝起了酒来,张云葶心下不禁又生了几分意动。
过了年,张云葶便到及笄的年纪了,苏沁兰想着上京女眷参宴时会喝果子酒,今日遂也破例给张云葶斟了一盅。
他们一共就四个人用饭,眼下其他三个都在喝酒,张云葶便也端着酒盅,小心抿了一口。
这一次,她尝到的却不是辛辣,而是甜甜的果子香。
“嗳,这酒怎么跟上次二哥给我喝的不一样呢?”张云葶又喝了一口,依旧是甜丝丝的,没有半分辛辣之感。这下张云葶便知道,上次张元昱给她准备的是烈酒。
张云葶顿时怒不可遏:“张元昱这个大坏蛋!亏我还喊他二哥呢!他竟然用烈酒骗我!他眼下要是在府里,看我不打他一顿!”
原本高高兴兴喝酒的苏沁兰,听到张云葶提起张元昱时,脸上的高兴转瞬便落了下去,不禁喃喃道:“上京这会儿都飘雪了,也不知道元昱在栎棠关那边怎么样了?”
虽然张元昱已经陆续给家中寄来了两封信,且他在信中说,他在栎棠关一切都好,让苏沁兰他们不要担心。
但儿行千里母担忧,苏沁兰做不到不担心。
苏沁兰担心张元昱,不由多喝了几盏,而张云葶是初尝果子酒,觉得滋味极好,不由多贪了几杯,是以很快就喝醉了。
张元修只得吩咐人送她们母女俩回去。
苏沁兰和张云葶一走,花厅里就只剩下张元修和祁明乐两个人了。张元修送走苏沁兰母女后,再过来时,就见祁明乐靠在窗边,正在看外面飘飞的大雪。
今日这雪下得又密又大,短短半个时辰,房屋地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
张元修走过去,轻声问:“在想什么?”
“你。”
张元修眼底滑过一抹诧然:“我就站在你身边,想我做什么?”
“想你让云葶带我出门跑马散心这事。”
张元修没想到,祁明乐想的竟然是这件事:“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
“嗯,我明白,多谢你的好意。”
张元修听到这话,抿着唇角,望着祁明乐不说话。
“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祁明乐觉得张元修的眼神怪怪的。
张元修没说话,只是突然一把揽住祁明乐的腰,将祁明乐拉进怀中抱住,郑重告诉她:“明乐,我们是夫妻,有些事,我jsg可以帮你分担。”
祁明乐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张元修指的,应该是昨晚她梦醒后反常的事情。
祁明乐顿时有些暖心,但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那是我六岁时候发生的事,你难不成还能回到我六岁时,替我分担那些么?”
对张元修而言,若是能重回祁明乐六岁那年,他愿意替祁明乐分担,可显然那是一件不现实的事。
“我想,但是我做不到。”
“那不就得了。”祁明乐靠在张元修身上,仰头喝了一口酒,然后望着茫茫的大雪,声音轻而锐利,“而且张元修,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六岁时,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姑娘了。”
当年那个在祠堂里求饶的小姑娘,在栎棠关待了十年,已经长成了一棵坚韧的树。现在的她会武功也足以自保,所以遇到事情时,不用倚靠任何人,她都能自己解决。
她不需要别人庇佑,因为她无惧风雨。
张元修也经历过一步,所以他能感同身受,祁明乐从当年那个被人欺负的小姑娘,长成如今这样独挡一面的模样,这个过程有多辛苦。
张元修心疼祁明乐的同时,心里也没来由产生一种惊惶——
祁明乐太独立了。即便这一刻,她被他抱在怀中,但张元修却仍有种抓不住她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张元修生出了几分不安,她不由将祁明乐又抱紧了几分:“明乐,我明白,我只是想同你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独挡一面。但若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能不能偶尔也倚靠一下我?”他不想她那么辛苦,遇事都要独自去承担消化。
而且他们成婚都快一年了,但这一年里,祁明乐遇事都是自己去解决的,她从未主动同他倾诉过,也从未主动让他替她分担过。
但他们是夫妻,作为丈夫,他想为她的妻子分担。
而回应张元修的,则是祁明乐悠长均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