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祁二夫人离开之后, 祁明乐便一直忧心忡忡的。
张元修见状,便亲自倒了盅热茶递过去,安抚道:“放心吧, 二婶既然说她一个人可以,那想来她应当能应付得了。”
“我不太了解二叔,但我了解祖母。我祖母那人, 简直是将夫为妻纲这四个字刻在了骨子里,以我对她的了解, 她绝对不可能会同意明娇与梁郢和离的。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着,祁明乐便要站起来,却被张元修一把握住了手腕:“明乐, 你先冷静一下。你同祖母相处甚少, 都知道祖母是这个性子, 二婶在祖母身侧侍奉十几年,她焉会不知这一点?”
好像也是。祁明乐看着张元修,示意张元修说下去。
“今日二婶既说,她一个人可以,那想来她已有应对之策了。若你贸然出手,万一打乱了二婶的安排,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不如我们先等等二婶那边的消息,若二婶那边不成, 那我们再想法子帮衬,如何?”
祁明乐想了想, 觉得张元修说的有道理, 这才点点头:“行吧,那我再去看看明娇。”
祁明乐离开之后, 张元修又独坐了片刻,然后叫来洗砚吩咐:“让人盯着梁家和祁家,他们两家若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我。”
按照祁明乐的性子,此事她定然会管到底。她既然管,张元修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洗砚应了一声,便匆匆去找人照办去了。
祁明乐过去时,祁明娇还没醒。祁明乐便将祁明娇的侍女丁香单独叫出去。先前大家都聚在一起,祁明乐还没来得及细问,祁明娇是因何与梁郢吵架,又怎么会突然想不开自缢的。
丁香哭着说了祁明娇在梁家的遭遇。
原来梁郢那人,平日里倒也斯文有礼。可只要一喝酒,或者稍有不顺心,他便会打骂下人,拿他们撒气。
“最开始,姑爷只是打骂梁家的奴仆。后来有一次他吃醉酒在房中歇息,我因服侍小姐净手时,不小心将铜盆打翻了,姑爷便怒气冲冲过来,不由分说给了我一记窝心脚。当时小姐为了护我,同姑爷起了几句争执,姑爷竟然扬手打了小姐一巴掌,那时小姐与他成婚,也不过才刚满三个月啊!”
祁明娇是二房嫡女,自幼也算是被祁二夫人捧在掌心里养大的,从小到大,别说是碰她一根手指头,就连重话祁二夫人都不曾说过她几回,可她嫁进梁郢不过刚至三个月,便被丈夫打了巴掌。
祁明乐气愤不已,不过她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祁明娇是去年腊月嫁给梁郢的,按丁香所说,他们成婚三个月时,梁郢便对祁明娇动手了,那应该是二月份的时候。可她知道此事时,已是今年的八月了。
“当时明娇可曾同二婶他们说过此事?”祁明乐忍着怒气问。
丁香摇摇头:“姑爷第一次对小姐动手是夜里,小姐本想回府找夫人他们的,可又怕夫人他们担心,便想着第二日再回去。可第二日,姑爷酒醒之后,便一个劲儿的求小姐原谅……”
“所以明娇就原谅他了?”
丁香点点头,祁明乐顿时被气了个仰倒。
而那时的祁明娇不知道,她的一时心软,却成了她噩梦的开始。她以为,那是梁郢第一次对她动手,也是最后一次动手。可后来,她才知道,那只是个开始。
之后梁郢每打祁明娇一次,便会比上一次更加虔诚的向她道歉。有时候是痛哭流涕,有时候是举手发誓,甚至他还曾跪下祈求祁明娇的原谅。
最开始,祁明娇心软,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了梁郢,可换来的,却是梁郢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
到最后,祁明娇终于认清了一个现实:像梁郢这样的人,即便他嘴上说的再诚恳,但他的行为上却永远都不会改。
所以在八月,当梁郢再一次对她动手时,祁明娇终于鼓足勇气,跑回祁家向父母求救。
说到此处时,丁香已是泪流满面了:“小姐当时以为,老爷和夫人会救她脱离苦海。可谁曾想,第二日姑爷来的时候,老爷将姑爷训斥一番之后,又让姑爷保证,以后再也不对小姐动手了之后,便转头让小姐跟着姑爷回去。
“那梁家就是个魔窟,小姐如何肯再回去,可偏偏不仅老爷劝,夫人竟然也跟着劝。说姑爷已经知错了,也向他们保证过了,他日后绝对戒酒,再也不对小姐动手了。若再有下一次,他们一定会为小姐做主的。”
当时祁明乐虽然也在祁家,但那天梁郢来之前,她被祁老夫人叫过去了。
所以那时的祁明乐并不知道,花厅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等她再见到祁明娇时,祁明娇已经跟梁郢和好了。当时祁明乐正在气头上,便只问了祁明娇一句:“你原谅他了?”
在得到祁明娇确定的答案之后,祁明乐只丢下一句‘是她枉做小人了’,便满面怒气离开了,所以也忽略了祁明娇当时眼里的死寂。
自古以来,婚姻讲究父母之命,成婚是,和离亦然。
再加上祁明娇被养在深闺十六载,一朝嫁为人妇,若她和离,唯一能去的地方,便只有娘家。
可偏偏,她的父母都不肯让她和离,祁明娇无处可去,只能回到梁家。
“那次和离无果之后,小姐回梁家之后,整个人变了很多。从前自打姑爷对她动手之后,小姐便时时刻刻都在躲着姑爷。可那次之后,小姐开始竭力做一个贤妻,她对姑爷嘘寒问暖,各种体贴入微。他们两人倒也琴瑟和鸣了一段时日,可谁曾想,没过多久,姑爷就又故态复萌了……”
丁香想到当时她进去时,祁明娇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只怔怔望着她,沙哑问:“丁香,爹说,夫君向他保证,他再也不会对我动手了。而娘说,让我忘掉从前那些不好,多体贴顺从夫君一些。他们说的我都照做了,可为什么夫君还会对我动手呢?”
祁明娇想要的答案,丁香给不了她,她们主仆俩只能抱头痛哭。
“而且自从知道老爷和夫人对此事的态度之后,姑爷自那之后对小姐动手之后,便再未向小姐道过歉了。而小姐心如死灰,甚至隐隐还流露出了轻生的念头。”
祁明乐怎么都没想到,自那次之后,祁明娇在梁家过的竟然这般艰难。
“二叔与二婶不管她,她为何不派人来找我?”说到这里时,祁明乐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而且我九月办花宴的时候,也曾给明娇下过帖子,她为何没来?”
若祁明娇来了,同她说了她在梁家的种种遭遇,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奴婢也曾劝过小姐,让小姐向二小姐您求助,可小姐却说,她亲生父母尚且都弃了她,她又何必再去连累二小姐您呢!奴婢曾想偷偷向二小姐您来求救,但奈何梁家人将我们这些从祁家陪嫁过去的都看得严,奴婢压根就寻不到出府的机会。”
祁明乐听到这话,是又气又怒。她生气祁明娇将她当外人,又怒梁家上下全是一群豺狼虎豹!
“昨儿夜里姑爷不知道同谁又喝了酒,今晨回府后便与小姐起了争执。等奴婢赶过去时,屋内一片狼藉,姑爷已经不在了,只有小姐跌坐在地上。奴婢进去之后,原本想为小姐上药的,但小姐说她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奴婢便没多想,扶着她上床躺下之后,便守在外面坐针线活了。
“可绣了一会儿花之后,奴婢隐约觉得jsg不对劲儿,等奴婢再推门时,却发现门从里面被闩上了。奴婢这才意识到小姐可能出事了,当即便找人将门撞开时,就见小姐悬梁自尽了,旁边还放着一封小姐的绝笔信。”
那封绝笔信祁明乐看过,祁明娇在信上说,她死后只求一件事,让梁家烧封放妻书给她,从此生死陌路,她再也不要跟梁郢有半分瓜葛。
祁明娇性子向来柔怯,若非梁家将她迫害至此,她何以会写的这般决绝!
丁香说完之后,整个人已经哭成泪人了。可仍不忘屈膝向祁明乐跪下,哽咽问:“二小姐,我们小姐这次,当真能逃出梁家那个魔窟么?”
旁人不知,可她是祁明娇的陪嫁丫头,祁明娇在梁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丁香知道,如今唯一能救祁明娇于水火之中的人,只有祁明乐了。
祁明乐满脸气愤:“你起来,有我在,我看谁敢伤害明娇半分!”
几乎是祁明乐话音刚落,采荷便步履匆匆过来,道:“少夫人,祁家来人了。”
“来的是谁?”祁明乐倏忽转头。
与采荷一并过来的银穗道:“是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
丁香一听来的是刘妈妈,忙急急看向祁明乐。这位刘妈妈是祁老夫人的心腹,祁老夫人这会儿派她过来,十有八九是来接祁明娇回祁家的。
若祁明娇被接回了祁家,以祁老夫人和祁二爷的性子,只怕又会劝和不劝分。
“二小姐,求求您救救我们小姐。”丁香急急向祁明乐求救。
祁明乐让采荷将丁香扶起来:“你且安心照顾好明娇,如今她既在我府上,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想将她带走!”
说完,祁明乐直接大步朝前厅的方向走去。得了祁明乐这个承诺,丁香这才略微安心了些许。
张家前厅里,刘妈妈正候在这里。
在祁老夫人吩咐,让她来这里接祁明娇时,刘妈妈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祁家上下谁不知道,她们这位二小姐是个混不吝的,她一点都不想跟她打交道。
可祁老夫人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刘妈妈只得如丧考妣过来了。
在等待祁明乐过来这段时间,刘妈妈已经在心里构思了一番,要如何带走祁明娇的话了。可谁曾想,祁明乐来了之后,直接便直奔主题:“刘妈妈今儿怎么得空来我这里?”
“咱们庄子上今晨送了两筐桔子,老夫人记得二小姐您爱那个,便命老奴给二小姐您送一些来。”
“是么?真是难为祖母,还记得我爱吃桔子呢!”祁明乐意味不明笑了一声,然后又道,“送桔子这种小事,随便打发个人来就是,怎么还劳烦刘妈妈您跑这一趟呢!银穗,给刘妈妈看赏。”
刘妈妈忙站起来,正欲接话时,祁明乐也已站了起来:“刘妈妈,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你回去替我问祖母安。”
说完,祁明乐便直接往外走去。刘妈妈想起此行的任务,忙快步追上去:“二小姐,您留步。”
“刘妈妈还有事?”祁明乐皮笑肉不笑看着她。
刘妈妈再不敢打太极,直接说出来意:“不敢欺瞒二小姐,老奴此行过来,除了给二小姐您送桔子外,老夫人还特意交代说,二小姐都已经成婚了,三小姐这般叨扰不大好,让老奴将三小姐一并接回去。”
说完这话之后,刘妈妈便战战兢兢看着祁明乐。在祁明乐开口之前,她已经在脑海里想了祁明乐听到这话时的各种反应了,但她唯独没想到,祁明乐竟然十分配合——
“行啊,刘妈妈你跟我来。”
刘妈妈讷讷跟上去,祁明乐直接将她带到祁明娇床前:“并非是我推辞,而是明娇从梁家出来之后便一直昏迷未醒。大夫说,她现在不适合挪动,须得安心静养。”
刘妈妈:“……”
她从祁家离开时,祁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将明娇带回来。”
祁明乐虽然只在祁老夫人膝下养了一载,但祁老夫人知道她是个桀骜不驯的,此事一旦祁明乐插手,那必是不能善终的,所以祁老夫人才会特意交代了一遍。
但刘妈妈怎么都没想到,祁明娇如今竟然昏迷未醒,该不会是装的吧?
只是刘妈妈还没来得说话,祁明乐已道:“祖母素来疼明娇,眼下明娇昏迷未醒,大夫特意叮嘱过不宜挪动,想必祖母也不会非要在这个时候让明娇回去吧?”
“老夫人疼爱三小姐自是不假,只是……”
刘妈妈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祁明乐打断了:“没有只是,就有劳刘妈妈回去同祖母解释清楚了。银穗,你亲自将刘妈妈送出去。”
“哎,二小姐,老奴……”
刘妈妈还想再说话,却被银穗直接拉着胳膊,扯了出去:“刘妈妈,这边请。”
刘妈妈被银穗‘客客气气’请出张家之后,银穗又亲自将刘妈妈‘请’上了马车,刘妈妈刚坐稳,那马车就狂奔了起来,刘妈妈只得紧紧抓着窗子。
从张家到祁家这一路,这马车赶的像是后面有狗在撵他们一样,是以甫一下了马车,刘妈妈差点将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祁家的门房见祁妈妈回来了,忙快步过来:“祁妈妈,怎么只有您一个人回来了?三小姐呢?”
刘妈妈有气无力挥了挥帕子,让两个门房搀着她去见祁老夫人。
见到祁老夫人之后,刘妈妈强撑着,将在张家的种种,同祁老夫人说了。祁老夫人听完之后,气的当即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怒不可遏道:“反了天了!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堂姐,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竟然都管上堂妹和夫家的事了!来人,备马车,我亲自去张家。”
“老夫人,您……”
刘妈妈正要劝时,一个侍女火急火燎跑进来:“老夫人不好了,二老爷和二夫人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