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不比临江, 这里的水塘都只做观赏之用,是以张府水塘的水并不深。但贺潇被人从水塘里扶上来时,浑身上下已经全湿透了。
“阿嚏——”
贺潇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开始找凶手。
“刚才是谁踹的本侯爷?”贺潇转过头,第一眼便将目光锁定在谢灵岚身上,“谢灵岚, 是不是你?”
祁明乐:“……”
目睹全程的谢灵岚,看着贺潇义愤填膺的模样, 冷冷道:“蠢货!”
“你骂谁蠢货呢?!”贺潇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你把我踹进水塘里,你竟然还骂我?谢灵岚, 你还是不是人!!!”
谢灵岚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贺潇, 挑眉嗤笑道:“我自然是骂蠢货呢!”连踹自己的人是谁, 心理都没点数,不是蠢货是什么!
“谢灵岚!!!老子跟你拼了!!!”贺潇顿时便朝谢灵岚扑过去,作势要去打谢灵岚。
祁明乐无语扶额,赶紧吩咐:“奉墨洗砚,你们俩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带着贺小侯爷更衣去。”
“哎,小侯爷,您跟小的来。”奉墨和洗砚一左一右搀着贺潇,将贺潇连扶带拽的拉走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来参宴的人一直在张家待到日暮时分, 尽兴后方才陆续告辞离开。祁明乐与张元修一道送完客人回来时,就见苏沁兰还与周母坐在一处说话。
短短一场花宴过后, 两个原本互不相识的人, 关系一下子突飞猛进,如今俨然已是一副知心好姐妹的模样。
周允见他们夫妻回来, 便走过来同他们道谢:“自来上京之后,我已经许久没有见我娘这般开心了,今日多谢。”
说着,周允还冲他们郑重行了个拱手礼。
虽然来上京已经一年多了,但周母还是无法适应上京的生活。可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周允如今既留在上京,周母便也只能随他留在上京。
前几日收到张元修让他将母亲一并带来赴宴的邀帖时,周允便隐约猜到,张元修此举的用意了。
他与张元修经历相仿,再加上两人既是同科又是同僚,便成了至交好友。而周母与张母同样是少年丧夫,独自扶养子嗣,若遇到一处想必会有共同的话题。
所以原本周母不愿意来,但猜到张元修用意的周允,还是将她劝来了。
“若你当真想谢我们,日后就让周伯母多过来陪我娘说说话。”张元修说这话时,轻轻握住了祁明乐的手。
祁明乐原本在看旁边的花,蓦的被张元修握住手之后,她便转过头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也好久没看见我娘这么开心了。”
那厢苏沁兰与周母已是相谈甚欢了,他们一家人将周允母子送出府时,苏沁兰还拉着周母的手,满目不舍:“自随元修来了上京以后,我便鲜少有能一起说话的同龄人,难得与你能聊得来,可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娘,周伯母也在上京,你们要见面很方便的。”
祁明乐劝苏沁兰的时候,张云葶也甜甜同周母道:“伯母,您日后若得了空,可要多来我们府里玩儿呀。”
周母在上京也没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今日她与苏沁兰一见如故,且张家上下皆对她欢迎之至,她便也欣然应了。
而苏沁兰的好心情,在花宴第二日就被打破了。
按说张元昱回临江参加完乡试,无论中没中,都该立刻返回上京的。可第花宴第二日的中午,随张元昱去临江参加乡试的两个护卫,一路风尘仆仆归来,但张元昱却没回来。
“二少爷回到临江,以及考完之后,一直都没什么异常。可我们一行人折返时,走到梅州投宿在一家客栈之后,夜里二少爷突然请我们喝酒。当时二少爷说他想弃文从武,我们俩只当他是这次考的不顺,便安慰说他如今年纪还小,这次考不中就权当练手了。”
“当时二少爷并未说什么,可我们第二日醒来之后,二少爷行囊和剑都不见了,只有桌上留了两封信。一封说他从军去了,让我们不必找他,径自回京来。另外一封,则是让我们交给大公子您的。”
跟张元昱一道去的随从说完之后,将信交给张元修。
信里说的同这两个随从说的基本差不多,张元修看完之后,将信递给苏沁兰,苏沁兰看完之后,眼泪一下子都下来了。
“好端端的,这孩子怎么突然就想去从军了呢!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他若伤了碰了,可如何是好啊!”
张元昱同张元修不同,虽然父亲早亡,但因为张元修是长子,所以所有的风风雨雨,都是张元修一个人在扛,而张元昱则无忧无虑的在苏沁兰膝下承欢。
如今乍一听到张元昱去从军的消息,苏沁兰顿时又急又气,忙同张元修道:“元修,战场上太危险了,你快想想法子,让元昱回来吧。”
同苏沁兰着急的模样相比,张元修在看到这封信时,神色有一瞬的惊诧之后,便很快就归于平静了。如今听到苏沁兰这个要求,张元修只淡淡道:“娘,元昱已经十五了,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很早之前,张元修就发现,张元昱在读书上没有天分。但张元昱一直很努力的在学,他这个当兄长自然便不会放弃他。所以哪怕知道张元昱在读书上没有天分,但张元修仍愿意为他请名师,将自己平日读书写文章的心得告诉张元昱。
如今张元昱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张元修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也不会反对。
苏沁兰本以为,张元修会安慰她,会说立刻派人去追张元昱。她怎么都没想到,张元修竟然说,张元昱已经十五了,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苏沁兰双目噙泪,又惊又怒看着张元修,脱口而出:“元修,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对他这么冷漠?!”
“娘!您说什么呢!”正与祁明乐一道看信的张云葶,听到苏沁兰这话,当即一把将苏沁兰拉过来,有些生气道,“从小到大,大哥在二哥身上花费的精力还少么?如今二哥一声不吭就跑去从军去了,您不骂二哥不懂事,反倒责怪起大哥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苏沁兰是长辈,这话祁明乐也不好接,祁明乐便只默然挪过去,与张元修并肩站在一起。
被张云葶这么一说,苏沁兰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些重了,顿时眼泪掉的更凶了:“元修,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从小到大,你弟弟都没一个人出过远门。这次回临江是第一次,结果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偷偷跑去从军了,早知道,娘应该跟他一起去的。”
“二哥是娘你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娘你自己不知道吗?”
张云葶平常都是一副娇娇糯糯的模样,可若真遇到事了,她远比苏沁兰能拎得清,她毫不留情道,“他若打定主意想从军,你跟不跟他一块儿,都不会影响结果。”
说到这里,张云葶板起小jsg脸,气咻咻道:“而且要我说,这事要真说起来,也怪娘你平日里将二哥纵的太过了。这才让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仗着自己会点拳脚功夫,就带着他的剑,远赴边关去奔赴他的英雄梦去了。可他不知道的是,但凡揣着英雄梦去军中的人,大多都没当成英雄,反倒都成了狗熊。大嫂,你说是吧?”
祁明乐:“……”
这个时候,她敢说是吗?!
苏沁兰原本就担心张元昱,如今被张云葶又这么一通说之后,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的掉眼泪。
祁明乐有些无奈,又有些无措,只得硬着头皮安慰:“娘,您别哭了。二弟想去从军,最有可能去的不是边境,就是栎棠关,我父兄就在这两个地方,我这就写信问问他们?”
原本正不停哭的苏沁兰,一听这话,立刻抬眸看向祁明乐。
“银穗,拿笔墨纸砚来。”祁明乐立刻吩咐。
很快,笔墨纸砚就端过来了。祁明乐迅速写了两封信,吹干墨痕封好之后交给银穗:“走最快的驿站递给我爹和我哥他们。”
银穗接过之后,立刻便出去安排去了。
苏沁兰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握住祁明乐的手,哽咽着道:“明乐,谢谢你。”
“娘,我们是一家人,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祁明乐话音刚落地,张云葶突然道:“我大哥去哪儿了?”
刚才她们的注意力全在祁明乐的信上,经过张云葶这么一提醒,祁明乐和苏沁兰这才意识到,张元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张元修在苏沁兰面前,向来十分孝顺且有礼貌,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不告而别。
苏沁兰心下十分不安,眼圈瞬间又红了:“是不是我刚才说话太重了?所以元修生我的气了?”
“娘您确定,您刚才那话叫重,而不叫往我大哥心上戳刀?”
祁明乐:“……”
“我,我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太担心你二哥了,你二哥还小,之前他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这是第一次,万一他路上有个好歹……”
张云葶直接打断苏沁兰的话:“凡事都有第一次。再说了,二哥在信里说的明明白白的,他是经过深思熟路的之后,才做了这个决定,您为什么就不相信他能行呢?”
苏沁兰的陪嫁侍女云佩见事已至此,知再说下去,反倒会伤了一家人的情分,便将苏沁兰劝走了。
苏沁兰一走,这里便只剩下张云葶和祁明乐两个人了。
说起来,祁明乐嫁进来快一年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张家人之间起争执。张云葶见祁明乐没说话,便苦笑一声:“大嫂,你这会儿是不是特别心疼我大哥?”
祁明乐转头看向张云葶。
“你知道的,大哥虽然名义上是我们的兄长,但这些年,他尽的却是父亲的义务。而且除了我们之外,他还要照顾娘。在外人面前,他永远都是温和知礼。在娘面前,他情绪永远很平和。在我和二哥面前,除了我们犯了极大的错,他会严厉的惩罚我们之外,其他时候,他对我们都宽容,但我对他却一直都是又敬又怕的。”
“为什么会怕?”祁明乐不理解。
祁老爹对她和祁明照也是这样的,平日采取放养,除了他们犯极大的错误之外,祁老爹平日都不怎么管他们,但他们兄妹俩却都跟祁老爹很亲。
“为什么会怕?”张云葶重复了一遍祁明乐这个问题,然后抬手挡了挡秋日并不刺眼的阳光,轻声道,“大概是因为大哥对我们而言,就像是挂在天上的太阳,我们享受他庇佑的同时,也清楚的知道,他离我们很远很远。”
远到他们只能受他庇佑,而无法触碰到他。
张云葶突兀转了个话题:“大嫂,直到今天,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大哥没有娶如絮姐姐,而是选择了娶你。”
这个答案祁明乐知道——
没娶柳如絮的原因,之前张元修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至于娶她的原因,一半是因为他们十年前的交集,张元修想报恩。另外一半的原因,则是因为,张元修觉得,娶个能当兄弟的夫人也不错。
但张云葶已经不记得,她和柳如絮之间那段残忍的回忆了,所以想必她不知道,张元修没娶柳如絮的原因。祁明乐便猜,张云葶会说后面这个原因。
可让祁明乐没想到的是,张元葶没说后面这个原因,而是说了一个让她十分诧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