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佛寺那事他没计较, 可现在卫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他的夫人,卫恕真当他张元修是庙里的菩萨没脾气不成!
张元修转头, 眸色冰冷吩咐:“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奉墨闻言,立刻过来,待张元修交代过后, 奉墨愣了愣,立刻领命去了。而张元修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 待身上的怒气彻底散尽之后,他这才往春禾院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待在卫家的卫恕,则是一脸郁郁寡欢的模样。
自从上次在佛寺时,知道祁明乐心里的委屈之后, 卫恕一直想再寻个机会, 当面向祁明乐再道一次歉的。
可自那日之后, 祁明乐便鲜少出门,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祁明乐已冷冰冰道,“请叫我张夫人。”
之后,他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话,悉数被堵了回去。所以祁明乐还在怨憎他么?
卫恕失神落魄坐在书桌后,咯吱一声,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卫恕头也没抬道:“出去!”
进来的人脚步一顿,旋即轻声道:“景明哥哥, 是我。”
卫恕这才敛起失态, 握住手上的书坐起来,强打起精神道:“凝若, 你怎么来了?”
“景明哥哥,你不来看我,也不允许我来看你么?”姚凝若有些委屈看向卫恕。
卫恕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自从在街上遇见祁明乐之后,姚凝若便发现,卫恕整个人有些不对劲儿了,回府之后,卫恕又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说他要温书,不让任何人打扰。可只有姚凝若清楚,卫恕待在书房里,只怕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我逗景明哥哥你玩儿的呢!”姚凝若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容,然后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碟糕点来:“听说你午饭也没用多少,我带了你喜欢吃的翠玉豆糕,你尝尝看。”
“你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再吃。”卫恕现在没胃口。
姚凝若听到这话,原本要递给卫恕糕点的手一顿,只得面色失落应了一声,但将糕点重新放回碟中时,却‘无意’露出了手背的红痕。
正好被卫恕看见了,卫恕立刻坐直身子,握住她的手,紧张问:“怎么弄的?”
“没、没事。”姚凝若说着,正欲将手抽回去。她的侍女似是看不下去了,替她解释,“我家小姐听说卫公子您一直在书房温书,觉得您太辛苦了,便亲自下厨做了您喜欢吃的翠玉豆糕,她手背上的伤,就是那时候烫到的。”
几乎是侍女刚说完,姚凝若便转头轻斥她多嘴。
那侍女满脸委屈:“小姐,您不能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咽啊!”
“你还说!”姚凝若立刻转头便要制止那侍女,却被卫恕拦住。卫恕听出了那侍女话中有话,便道,“说下去。”
那侍女便将这段时间,姚凝若在府中受的所有委屈一一都说了。
左不过是侍奉的侍女婆子们怠慢,右不过是有人欺负她寄人篱下,克扣她院里衣食用度。末了,那侍女又似不经意抱怨了一句:“若卫公子您肯多对我们小姐上些心,平日里多去看她几回,便自然知道,我们家小姐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说到最后,那侍女也跟着落了泪。
自姚凝若被接回卫家之后,最开始那段时间,卫恕还时常去她的院子。但后来,卫恕渐渐就去的少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姚凝若在府里的处境,竟然这般的艰难。
卫恕满目怜惜:“既出了这这种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侍女见状,便识趣退了出去,并将书房的门也关上了。
先前侍女说话时,姚凝若还兀自强撑着,如今听卫恕这么一说,她眼圈瞬间红了,但却仍不想让卫恕担心:“景明哥哥,你别听春兰那丫头胡说,我一切都很好。”
“凝若,你对我也要报喜不报忧么?”卫恕垂眸看向姚凝若。
姚凝若眼中泪光点点,对上卫恕的眼神时,那些泪光瞬间凝在一起,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她哽咽道:“景明哥哥,凝若已无亲人,老太君肯接凝若来府上暂住,凝若已经感激不尽了,凝若不想再给老太君添麻烦了。”
姚凝若提起这事时,卫恕心里闪过一抹浓浓的愧疚。
当初若非他在宴会上私下约姚凝若见面,结果自己中途耽误了一会儿,何以姚凝若会失足落水,又被前来参宴的赵家公子所救,最后迫不得已嫁给赵家公子呢!
说到底,此事是他有愧于姚凝若。
瞧着哭的不能自已的姚凝若,卫恕抬手想将她揽入怀中安慰时,但手在即将碰到姚凝若的背上时,不知道卫恕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又握成拳缩了回去,只柔声安慰道:“凝若,姚老夫人与我祖母情同姐妹,我祖母也一向将你视作亲孙女看待,在府里你便是主子。若有下人怠慢你,你只管告诉我,或者告诉祖母身边的姑姑便是,我们自会为你做主的。好了,别哭了。”
卫恕说着,用帕子替姚凝若拭泪。
姚凝若哽咽着应了,他们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天色已经暗下来,快到掌灯时分了,姚凝若这才红着眼眶从卫恕的书房里退了出来。
她的侍女春兰守在廊下,见姚凝若出来之后,春兰忙迎了上去。
她们主仆俩一道出了卫恕的院子之后,姚凝若脸上先前的柔弱,一瞬便消失殆尽了,只剩下浓浓的嫉妒了。
之前在佛寺时,怕被发现,姚凝若不敢靠太近,所以没听见卫恕和祁明乐jsg说了什么,但从卫恕的神色,姚凝若判断出他心仪的人是祁明乐。
当时姚凝若焦虑不安,甚至生出了想除掉祁明乐的心思。
可直到今日在街上遇见祁明乐时,姚凝若才知道,祁明乐压根就不想再与卫恕有任何瓜葛了。
那一瞬,姚凝若瞬间松了一口气。所以回府之后,听说卫恕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日都没出来,姚凝若便想着过来看看,顺便安慰安慰卫恕,让卫恕能看见她的存在。
可如今她人都已经在卫恕面前了,为什么卫恕还是看不见她!
姚凝若脸上十分平静,但掌心的帕子已经都快被她抠烂了。春兰跟了姚凝若多年,她自是知道,姚凝若是个什么性子,见状便拼命降低存在感,她生怕姚凝若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
而此刻姚凝若压根没空搭理她。
姚凝若现在眼里心里只有卫恕。她父母早亡,继母不慈,唯一疼她的祖母,也于她出嫁不久后便病故了。如今在这世上,她唯一能依仗的人和能抓住的人只有卫恕了。
可是从前心悦她的卫恕,现在眼里却全是祁明乐!明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可为什么就是看不见她呢!为什么!!!
姚凝若指尖抠着帕子,直到帕子上晕出血迹来,她才反应过来,慢慢松开帕子,继而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素色发钗,然后吩咐道:“你去张家附近守着,若看见祁明乐出门,立刻来报我。”
既然祁明乐不喜欢卫恕了,那卫恕的目光,也不该再在祁明乐身上流连忘返了。而唯一能斩断卫恕痴念的,也只有祁明乐了。
毕竟如今祁明乐已经嫁为人妇了,若卫恕成日纠缠她,传出去于祁明乐的名声也不大好吧。
第二日中午时分,春兰便回来禀姚凝若,说祁明乐带着张云葶出门了。
自张元昱离开上京之后,苏沁兰情绪低迷了两日,但在祁明乐和张云葶的各种安抚劝慰下,苏沁兰的心情这才慢慢平复过来。她知道她们姑嫂俩爱玩爱热闹,这两日一直陪在她身边应该闷坏了,便说她今日要在府里绣花,让她们姑嫂俩自己玩儿去。
张云葶与祁明乐俩一合计,便来街上逛了。
可祁明乐没想到,她刚和张云葶买了零嘴出来,身后便传来一道微微喘息的女声:“张夫人,请留步。”
祁明乐闻声转过头,看见身后鬓染微汗的姚凝若时,顿时蹙眉。
她从临江回到上京那日,曾远远见过姚凝若一面,但当时姚凝若并未看见她。算起来,他们俩真正见过,应该算是昨日了吧。
但当时她对卫恕都没好脸色,更别说将目光分给姚凝若。可瞧姚凝若这样,似乎是专程为她而来。
祁明乐不确定指着自己:“你叫我啊?”
“凝若有一事,想求张夫人帮忙。”说完,姚凝若冲着祁明乐行了个福礼,“可否请张夫人移步到旁边的茶楼,与凝若一叙?”
姚凝若自认礼数周到,让人无法拒绝。可偏偏,祁明乐向来不走寻常路。
“叙话是好友之间做的事。”祁明乐指了指姚凝若,再指向她自己,“而我们俩今日甫一见面,你就邀我去茶楼叙话,这不合适吧。”
姚凝若:“……”
她们俩都是女子,祁明乐与她甫一见面,就去茶楼叙话,传出去能有损她声誉不成?!
张云葶隐约感觉到,祁明乐不喜欢姚凝若,所以她便跟着出言嘲讽道:“你这人好没规矩,甫一上来,连自己是谁都不说,就要约我大嫂去茶楼与你叙话,你这姿态可真是够高的呢!”
姚凝若被张云葶这一番话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祁明乐看得出来,姚凝若似乎是真的有话想跟她说,遂道:“我等会儿还有事,去茶楼叙话就不必了,你有事就说吧。”
姚凝若听到这话,看了一眼张云葶。
张云葶撇撇嘴,见祁明乐没反对,她便带着侍女往前面的果子铺前面去了。祁明乐这才转过头,看向姚凝若示意她有话就说。
这一番接触下来,姚凝若发现祁明乐是个洒脱的人,索性便也不拐弯抹角了。她同祁明乐道:“张夫人,景明哥哥心悦你,我知道你对他无意,可否请你彻底斩断他对你的痴念?”
“什么玩意儿?!”祁明乐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后姚凝若又给祁明乐重复了一遍。
祁明乐听完之后,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将目光落在姚凝若身上,然后一脸认真道:“姚小姐,我跟你说,你要是个男的,我早就把你打的满地找牙了!”
姚凝若:“……”
姚凝若的侍女,也被祁明乐这番话吓到了,她当即朝后退了一步,旋即想到姚凝若是她的主子,且见祁明乐此刻并没有伤人之意,春兰这才又上前一步,大着胆子开口:“张夫人,您如今已经嫁为人妇了,若卫公子时不时来纠缠您,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听吧?”
“春兰,退下。”姚凝若轻斥。
祁明乐道:“你这话就说的很搞笑。卫恕来纠缠我,又不是我去纠缠他,你们主仆俩要劝也该是劝卫恕,但现在你们却来劝我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脾气好,想把我当软柿子捏?”
春兰跟着姚凝若多年,什么时候该她唱红脸,什么时候该她唱白脸,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卫公子毕竟是男子,这种事传出去了,别人顶多会不痛不痒说卫公子几句,可到张夫人您这儿就不一样了。张夫人您已经嫁为人妇了,若这种事传出去,于您于张大人……”
“春兰,住嘴!”姚凝若立刻出声呵斥。只是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祁明乐打断了。
祁明乐好整以暇拍了拍手:“姚小姐,你们主仆俩要是不嫌演的累得慌,要不咱们去前面那个茶楼,我出银子包场,让你们主仆俩搭配着,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唱一天,怎么样?”
原本唱红脸唱的正起劲儿的春兰:“……”
姚凝若顿时也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正想再说话时,祁明乐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姚小姐,我不知道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竟然能想出,让我彻底折断卫恕对我痴念的这种馊主意来。”
“我……”姚凝若试图想解释,却被祁明乐打断了,“闭嘴!现在该我说了!”
姚凝若:“……”
“我已经成婚了,你和卫恕之间的破事,别来找我,否则……”说到这里时,祁明乐突然朝姚凝若倾身凑过来。
姚凝若吓了一跳,当即便要躲开,却被祁明乐单手捏住肩胛骨,动弹不得。
祁明乐凑到她耳畔,低声一字一句道:“我这人脾气不大好,一发起脾气来就容易失去理智,一失去理智我下手就容易没轻没重的。”
说到这里时,祁明乐挑起姚凝若散落在脖颈旁的一撮头发,慢条斯理的放在指尖把玩的同时,笑眯眯望着姚凝若:“但是我父兄是镇守边关的大将,我夫君又是三司之一的都察院佥都御史,跟大理寺刑部的官员都交好不说,在陛下面前也颇得几分看重。所以若我不小心杀个不足轻重的人,看在我父兄夫君皆是朝中栋梁的份上,想必陛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吧。”
祁明乐说这番话时,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姚凝若。她脸上虽带着笑,但眼神里的杀意却让姚凝若瞬间毛骨悚然,姚凝若身子不受控的哆嗦了一下。
祁明乐见效果达到了,这才满意的收回手,然后问:“你刚才想让我干什么来着?”
“没、没什么。”姚凝若脸色煞白,当即踉跄着转身离开。
直到这一刻,姚凝若才明白,祁明乐跟她之前见过的贵女们都不一样。别的贵女们虽然也会相互算计,但没有人像祁明乐这样,一言不合就光明大说自己脾气不好,失去理智了还会动手打人,甚至杀人。
但姚凝若知道,祁明乐说的不是假话。按照祁明乐如今的身份地位,若她真惹祁明乐生气了,祁明乐杀了她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毕竟所有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权势和武力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见姚凝若主仆俩落荒而逃之后,祁明乐顿时笑弯了腰。从前在栎棠关的时候,祁老爹常说她不会撒谎。如今回上京不过两载,她第一次撒谎就能将人唬住,祁明乐对此十分满意。
而等在果子铺的张云葶,见姚凝若突然脸色煞白的走了,她立刻提裙跑过来,好奇问:“大嫂,jsg你刚才跟她说什么了?”姚凝若怎么走的时候,就好像有洪水猛兽在身后追她一样。
祁明乐爽朗一笑:“我看了一会儿戏,然后也有模有样的学着演了一出而已。”
“戏?什么戏?!”张云葶茫然看着祁明乐。
祁明乐挽住她的胳膊:“戏已经唱完了,走,咱们俩去游湖摘莲蓬去。”
张云葶是临江人,她对水没有抵抗力,一听说祁明乐要带她去游湖摘莲蓬,张云葶瞬间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兴冲冲的跟着祁明乐摘莲蓬去了。
而姚凝若在祁明乐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主仆俩悻悻回府了。
春兰生怕姚凝若将这些不顺发泄在她身上,遂主动为姚凝若出谋划策:“小姐,既然祁明乐这里行不通,不如咱们再去找张元修?”
毕竟没有哪个丈夫,能忍受一个男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他妻子吧?!
但姚凝若却拒绝了。
她之前曾听人说,张元修是个温润君子。可那日在一品居见过张元修之后,她才发现,这个温润君子,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
再加上今日与祁明乐打了一回交道之后,姚凝若瞬间觉得,他们俩完全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若非迫不得已,姚凝若一点都不想再跟他们夫妻俩有任何接触了。
不过之前她在一品居的时候,已经同张元修说了,祁明乐在佛寺见了卫恕那事。而且昨日卫恕纠缠祁明乐的时候,他们张家的小厮也在。
据她所知,那小厮是张元修身边的小厮,姚凝若不信,那小厮不会将此事转告给张元修。
一旦张元修知道此事,姚凝若不觉得,张元修还会坐以待毙。他们夫妻俩她惹不起,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张元修那边出手。
而张元修也没让姚凝若等太久。
没过几天,卫恕夜里出门赴宴,宴会散后他坐着马车回府,可马车走到拥长门前时,突然就停了下来。
卫恕今夜在宴席上饮了几盅酒,上马车之后他倚在车壁上闭眸养神。马车走了一会儿之后,他觉得喉咙发干,刚倒了盅茶正欲润润嗓子时,结果马车骤然一停,茶水一下子全泼在了他的衣襟上。
卫恕满面怒气,一把掀开车帘,正欲斥责赶车的小厮时,就见马车前站了一个人影。
那人宽袖青衫,萧萧肃肃立在树影下。
似是听见了卫恕愤而掀帘的动作,那人转过身来,掀起眼皮,淡淡看过来。
卫恕顿时一愣。
张元修,他怎么在这里?!
他们去岁虽然是一同下场的,但张元修是临江来的学子,而卫恕他们上京这帮学子,自恃家中非富即贵,便看不上外地来的学子,他们这群学子只跟上京的学子们玩儿。
而去岁最后,张元修高中探花郎,而他则榜上无名,两人之间更是再无半分交集。
“公子……”赶车的小厮欲解释,却被卫恕抬手打断了。
眼下都这般境况了,他还能不明白么?卫恕依旧保持着倾身掀帘的姿势,于夜色中,与张元修对视着。
张元修面容冰冷,虽一言未发,但卫恕心里却十分清楚,张元修今夜突然出现在这里所为何事,正好他也有些话想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