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乐惊讶转头, 看向卫恕。
卫恕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是有些痛苦,又有几分藏不住的欢喜。祁明乐满头雾水:“怎么?你们卫家也有人也牵扯进临江贪污案里了?”
也不怪祁明乐多想, 临江水路发达物产丰富,因此一直都是姜国的赋税大省。而邵秉文去那里做了知府之后,便曲意逢迎巴结上峰, 不少京官私下都收过他的好处。
如今邵秉文锒铛下狱,曾经那些收过他贿赂的京官们瞬间都坐不住了, 不少人私下都已经在找门路自救了。张元修是负责主审的官员之一,连带着给祁明乐递帖子的人都不少。
祁明乐向来不掺和这种事,便悉数都推了。今日卫恕既说他是专程为她而来,祁明乐想当然便以为, 卫家也有人收过邵秉文的好处, 所以卫恕来她这里走门路来了。
祁明乐直接道:“官场上的事, 我不懂,也不想掺和,你还是去找别人帮你吧。”
说完,祁明乐便欲携采荷离开,却不想,卫恕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拦jsg住了她的去路:“我们卫家无人涉足其中,我今日专程来找你, 也不是因为公事。”
“可除了公事之外,你也没必要专程来找我吧?”祁明乐一脸真诚看着卫恕。
从前他们之间, 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追着卫恕。再加上祁明照的缘故, 所以他们隔三差五就能见面。如今她已嫁为人妇,祁明照又留在了边境, 他们之间应该也没有私下见面的必要了吧。
卫恕被祁明乐这话噎了一下,他本能想向祁明乐道歉,可顾虑到祁明乐身侧的采荷还在,遂低声央求:“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么?”
采荷看向祁明乐。
祁明乐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了:“不能!如今我已经嫁为人妇了,你我眼下这般,传出去就已经够让议论的。”
先是贺家,如今又是这里,祁明乐不想纠缠不清,便道:“有话你直说便是。”
卫恕下意识去看采荷。
“你别看她,若是你想说的话,不能当着第三个人的面说,那你想说的话,也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祁明乐虽然平日性子大大咧咧的,但跟什么人该保持什么分寸,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卫恕央求看着祁明乐,但祁明乐丝毫不退让。到最后,卫恕只得败下阵来,声音里带了几分痛苦:“明乐,对不起。”
祁明乐大为不解。他们这都快一年没见了,卫恕这好端端的,突然向她道哪门的歉?!而且她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卫恕用这种着实算不上清白的眼神望着她,是几个意思?
祁明乐最受不了男的这样黏黏糊糊的,是以听到卫恕这么容易引人误会的话,她当即便要走人。结果刚转过身,胳膊就被人一把攥住。
“明乐,我后悔了。”卫恕半是压抑,半是痛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祁明乐先是一愣,旋即立刻抽出胳膊,又后退两步,与卫恕拉开距离之后,她才转头去看卫恕。
卫恕站在她身后,脸上全是痛苦后悔。祁明乐先是一愣,旋即脑袋里轰的一下炸开了。
当初她坦坦荡荡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卫恕时,卫恕先是一怔,旋即温柔冲她笑着道:“可是明乐,我已有心仪之人了。”
祁明乐从未想过,在自己成婚大半年之后,这个曾经说,他已经有心仪之人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会喜欢上她?!
其实卫恕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后悔的这一日。
当初他从青州回到上京,听到祁明乐已经成婚时,他整个人顿时惊愕不已。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上京半年,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突然就嫁给别人了。
不过震惊归震惊,那时的卫恕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祁明乐的心意。直到姚凝若的到来,才让他彻底明白,他喜欢的人是谁。
“你后悔了?后悔什么?”短暂的惊诧过后,祁明乐立刻回复了理智,“你的心上人不是已经重新回到你身边了吗?”
她既在他身边,他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从前,我确实是心仪凝若,但自她这次来卫家之后,我方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姚凝若的到来,卫恕心里确实高兴过一阵。但高兴过后,卫恕突然发现,他在面对姚凝若时,已经没有从前的那份悸动了。
真正让卫恕意识到,他喜欢上了祁明乐时,是在祁明乐随张元修去临江的一天夜里。
那天夜里,卫恕与友人喝完酒出来时,整个人已有六分醉意了。他与友人辞别之后,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等卫恕反应过来时,他怀中已经抱了许多东西。有吃食,还有小玩意儿,而那些东西全都是祁明乐喜欢的。
从前都是祁明乐追着卫恕跑,卫恕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记得祁明乐所有喜欢的东西,并且还在醉酒后买了这些东西。
街上行人川流不息,正当卫恕怔忪时,身后突然有人叫他。
卫恕下意识回头,可眼里的喜色,在看见叫他的人是姚凝若时,瞬间便凝滞了。
那一刻,卫恕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姚凝若朝他走过来,但他眼里看见的却是祁明乐。
那个每次看见他时,先是粲然一笑,然后满心欢喜提裙向他跑来的红衣姑娘,可是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身后,半是撒娇,半是认真跟他说:“卫恕,你喜欢的人已经成婚了,你看看我呀,我也很不错的。”
那一瞬,心里的情愫与后悔,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几欲将卫恕吞没。
若是在祁明乐还喜欢卫恕时,听到卫恕这番话,她定然会十分欢喜。可如今的祁明乐,听到这话时,却只觉得十分讽刺。
沉默须臾后,祁明乐道:“卫恕,我长这么大,一共来了佛寺三次。第一次是去岁,佛寺坍塌前,我满心欢喜来这里见你。而你的眼里,从始至终只有你的心上人。”
“明乐,我……”
祁明乐打断卫恕的话:“你别说话,你先听我说完。后来你不是问我,我的武功那么好,为什么在佛寺坍塌时,会被埋在废墟下么?我现在告诉你原因。因为在佛寺坍塌的那一瞬,我第一反应不是向外跑,而是想去拉你。但那时候,你却护着你的心上人看都没看我一眼,便头也不回的朝外跑去了。我当时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所以没跑出去。”
卫恕瞬间愣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祁明乐当时没跑出来的真相,竟然是这个。
可祁明乐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祁明乐继续道:“我第二次来这里,是我成婚后,与我婆母他们一道来的。当时在这个地方我遇见了你堂弟卫慜,卫慜当着我婆家人的面,用我曾心仪你这事攻击我。”但凡苏沁兰并双生子兄妹俩不那么善解人意,卫慜那番话,便足以让她被婆家人厌弃。
说这话时,祁明乐语气很平静,但卫恕却听的心如刀割,他想开口说话,但却突然不知道该跟祁明乐说什么了,因为祁明乐的这三次伤害,全都是他带给她的。
“而现在,你却在这里告诉我,你后悔了,你知道喜欢的人是谁了。卫恕,你自己觉得,你说这些像话吗?”
祁明乐不想和卫恕再有过多的纠缠,她说完想说的之后,便直接带着采荷走了。卫恕嚅动着唇角,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叫住祁明乐的理由。
祁明乐步履走得飞快,若知道今日会在这里遇见卫恕,就算是佛祖怪罪,她也不来了。
祁明乐一心只想离开这里,完全没注意到,在她离开之后,有人从旁侧粗壮的古树后面走出来。
姚凝若看了一眼祁明乐离开的方向,旋即又转头去看卫恕。
卫恕站在那棵福带飘飘的红绸树下,平日里意气风发的人,此刻却眉眼低垂,眼角眉梢里全是压抑的痛苦。
姚凝若倏忽攥紧手中的帕子,眼底慢慢浮起阴霾来。卫恕是她的,谁都别想抢走他!谁都别想!!!
而祁明乐并不知道,今日她在佛寺与卫恕偶遇一事,是姚凝若有意为之。从祈福树下离开后,她一刻都没耽搁,便直接下山回府了。
回去之后,祁明乐先去看了张云葶。
因为是第一次来月信,张云葶脸色有些苍白,正恹恹在床上躺着,苏沁兰端着红糖姜水坐在旁边,正在喂她喝。
看见祁明乐进来,张云葶便恹恹道:“大嫂,说好我今天陪你去佛寺的。”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需要你一个小姑娘陪呀。”祁明乐捏了捏她的脸,“我记得你喜欢吃山上的素包子,便让银穗帮你带了些回来,已经让拿去厨房给你热了。”
听到这话,张云葶眼睛瞬间亮了,她立刻亲昵的往祁明乐身上蹭了蹭:“大嫂,你真好。”
祁明乐在张云葶这边,陪她们母女俩说一会儿话之后,才回到春禾院。张元修在官署还没回来,祁明乐让银穗和采荷退下之后,独自一人仰面躺在榻上。
旁边的冰盆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将室内的炎热吞噬掉。如今酷热难耐,人也容易犯困,祁明乐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关于去岁那事,祁明乐其实已经释然了,也早已放下了。
可今日卫恕旧事重提之后,当时被埋在黑暗废墟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窒息感,突然再度袭来,连带着祁明乐在梦里,也摆脱不了那种窒息感。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jsg有人轻晃着她:“明乐,醒醒!醒醒!!!”
祁明乐自噩梦中醒来时,几乎是条件反射性推开抱着自己的那个人,心有余悸道:“别碰我!”
张元修一时不防,祁明乐推的身子朝后晃了晃,幸亏他单手撑在榻上,这才没摔倒。
而惊醒的祁明乐立刻抱膝朝后挪了挪,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将自己团成一团,同时也拒绝了外人的亲近。
张元修怔愣片刻,并未再上前,而是起身走到旁边,将离祁明乐最近的那盏灯点上。
其实此时天刚擦黑,还不到掌灯的时候,但张元修记得,夜里祁明乐只有看见灯光时,才会安心。
果不其然,等那灯晕亮起来时,祁明乐原本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松懈下来。
在确定祁明乐不抗拒自己的接触之后,张元修这才重新坐过去,将祁明乐揽入怀中,用掌心一下又一下顺着祁明乐的背心,安抚她的同时,温声问:“做噩梦了?”
祁明乐嗯了声,慢慢靠在张元修的身上,嗅着张元修身上清雅的竹香,祁明乐一颗惊惧的心,这才慢慢安定下来。
原本张元修想问祁明乐梦见了什么,但见祁明乐似乎不愿意说,他便也没再问了。
短暂的平息过后,祁明乐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活泼。可到夜里,张元修想去碰她时,祁明乐突然攥住他的手,睁开眼睛望向他,十分认真道:“张元修,纵欲伤身。”
祁明乐自幼习武,她自持身体一向很好的,可一连数日都这样,她都已经吃不消了。
而张元修虽然也会武功,可他如今案牍劳形,武功也荒废的差不多了。所以祁明乐觉得,为了他们俩身体康健考虑,自己该拒绝的时候就要勇敢拒绝。
这种事讲究的便是个你情我愿,今夜祁明乐既然不愿意,张元修便也没强求,只是顺势将祁明乐揽入怀中:“好,睡吧。”
说完,张元修另外一只手,去摸身后的扇子时,祁明乐已经从他怀中灵活挣脱出去,贴着墙根睡,嘴上还不住道:“热死了热死了,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张元修:“……”
祁明乐怕热,即便夜里房中摆有冰盆,她夜里有时也会被热醒,张元修便也没多想,又摇着扇子为祁明乐送凉风。
在冰盆和张元修打扇同时进行下,祁明乐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突然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一场夜雨过后,房中瞬间清凉了不少,他们夫妻二人都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张元修照旧早起去官署办差。
关于临江官员贪污以及贿赂京官一事,如今三司已经查的七七八八了,就差整理过后向陛下禀报了。
这天张元修到官署,与同僚打过招呼之后,便坐在自己的公案前,准备再过一遍手中的证据,然后与谢灵岚及刑部官员商议,向陛下回禀此事了。
张元修整理到一半时,都察院的书办突然进来道:“张大人,您的小厮说有事要找您。”
张元修朝外看了一眼,就见洗砚站在外面的廊下,正在不住的搓手。
张元修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出去,洗砚立刻迎过来,压低声音道:“公子,刚才卫家来人说,卫公子在一品居等您,说是卫公子有要事要同您说。”
张元修闻言蹙眉:卫恕要见他?!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自他与祁明乐成婚后,曾远远见过卫恕数面,但他们之间并无交集。且此番临江官员贪污贿赂案中,并未牵扯到卫家的人。
所以卫恕此番约他见面,是与祁明乐有关?!
洗砚试探问:“公子,您要去么?”
关于祁明乐与卫恕从前的种种,在上京权贵之间,早就不是秘密了。但他们之间的种种,随着祁明乐成为他们的少夫人之后,不应该都翻篇了么?卫恕怎么突然约他们公子见面了呢?
张元修没答话,只淡淡乜了洗砚一眼,洗砚立刻识趣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