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修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柳如絮要问的竟然是这件事。
但如今他已娶妻,他觉得, 此事已经没有什么再提的必要了,遂道:“如絮,时过境迁了, 何必执着?”
“于二表哥来说是执着,但于如絮来说, 如絮想为自己多年的痴念,求一个解脱。”
柳如絮在张元修面前,一贯都是娇娇怯怯的。这是她第一次,这般直视张元修的目光, 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他们自幼青梅竹马长大, 这些年, 她对张元修的倾慕,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不信张元修不知道她的心思。
既然柳如絮这般说了,张元修便也没再隐瞒,他道:“六年前的夏日,你与云葶在水塘旁玩耍时,突然蹿出来一条蛇。”
柳如絮记得这事。
那年她十岁,当时天气炎热, 张元修在水榭里看书,她与张云葶就坐在水塘旁, 边聊天边剥莲蓬吃。张云葶的注意力全在莲蓬上, 而她与张云葶说话的间隙,会时不时看向旁边正在温书的张元修。
在一次柳如絮偷看完张元修之后, 再转过身时,就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条蛇,此刻正盘踞在张云葶身后的假山上。
当时的柳如絮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骤然看见一条蛇,她惊叫一声,当即便头也不回的朝张元修所在的方向奔去。
而张云葶懵懵懂懂抬眸,就与垂下来的蛇对视了。
那蛇先前似乎没有伤人之意,可因柳如絮这一声尖叫,它蓦的同假山上摔下来,掉在了张云葶身上。
人受惊会条件反射性反击,蛇也一样。
那蛇当时便腾起来,张开嘴便朝张云葶咬去。幸亏张元修来的及时,一把将那蛇抓住。
但那蛇没咬到张云葶,却扭头在张元修的手背上咬了一口。张元修下意识松手,那蛇立刻仓惶逃走了。
后来,很快侍女小厮们便赶过来。
那蛇毒性不强,兼之府上一直有大夫在,所以张元修的身体没有大碍。但只有七岁的张云葶,被吓了这么一遭之后,却生了一场大病。
张云葶痴痴呆呆了大半年,张家上下寻医问药,求神拜佛所有法子都用遍了,才将张云葶医治好。
那事发生之后,柳如絮也十分懊悔,自己当时不该丢下张云葶,独自跑开的。
张云葶痴痴呆呆那半年里,她日日去看张云葶,变着花样给张云葶带好吃的。后来张云葶痊愈之后,也并未再怪罪她,仍亲亲热热喊她如絮姐姐。
所以柳如絮怎么都没想到,张元修竟然是因为这件事,才不愿娶她的。
她脸色煞白,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幸的身后的婢女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倒。那婢女从小就在柳如絮身边服侍,关于此事的种种,她亦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刻听到张元修这般说,那侍女忍不住开口:“二公子,当年那事,云葶小姐早已经原谅我家小姐了。”
“绿茉,住嘴!”柳如絮颤声呵斥。
绿茉顿时不敢再说话了,但她先前那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张云葶这个当事人都已经原谅柳如絮了,张元修何苦还要揪着这件事不放。
是啊!按照张元修的性子,若张云葶原谅她了,那张元修不可能会再揪着此事不放。
电光火石间,柳如絮想到了一种可能。她蓦的抬首望着张元修,声色发颤问:“云葶,云葶不记得那件事了?”
后来张云葶然清醒了,但张元修特地嘱咐过,让所有人都不能再提此事,怕再刺激到张云葶。那时柳如絮信以为真了,再加上后来张云葶对她一如既往,她便以为张云葶真的原谅她了,就没往张云葶忘了这件事上想。
今日张元修这般说,柳如絮才jsg想起这般可能。
张元修轻轻颔首:“当时许多大夫都说,云葶是惊吓过度,以至于迷失了心窍。后来不知是喝了太多药的缘故,还是时间久了的缘故,云葶突然就恢复神智了。但很快,我就发现她已经不记得这事了,我不想让这件事再刺激到她,便下令让所有人都不得再提起此事。”
原来如此!难怪那件事发生之后,西苑上下都对她颇有微辞许久,但张云葶恢复神智后,却没有半分责怪她的意思,甚至如从前一般与她交好。
原来她不是原谅她了,而是她忘了那件让她害怕的事。
今夜若非柳如絮主动提起,张元修本已不打算让此事再见天日。但如今这事既说出来了,张元修索性便直接与柳如絮说开了。
“当时大伯母提到婚事后,我娘曾来问我过我的意见,我当时也很认真的考虑过这件事。你我自幼相识,皆熟悉彼此的秉性,我娘又是看着你长大的,云葶他们兄妹俩素来与你交好。我若娶了你,日后后宅定然会十分和睦。”
听到张云葶是因为忘记了那段记忆,才会对自己一如既往时,柳如絮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已是羞愤难当。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正欲伤心离开时,却不想张元修竟然会说这一番话。
柳如絮遂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泪眼婆娑等着张元修的下文。
“人遇见危险时逃开是本能,再加上那时你只有十岁,我不怪你。所以在我娘提到这桩婚事时,我当时原本是准备应允的。”
柳如絮倏忽攥紧帕子:“那后来,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了?”
“我在去我娘院子的路上遇见了一条蛇。”
接下来的话,张元修没有再说,但柳如絮却已经懂了。张元修不怪她,但在遇见蛇的那一瞬间,他却突然发现,这件事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不怪她,但心里会有个疙瘩。所以那一瞬间,张元修便决定婉拒这桩婚事了,他没办法在察觉到,自己对此事仍心存芥蒂的情况下,为图后宅和睦而娶柳如絮。
这样对他,对柳如絮都不公平。
“哗啦——”
夜风拂过树枝,发出一声轻响。
站在月色下的张元修突然扯唇笑了一下,他的神色也一瞬变得温柔起来,他望着树上的花枝,轻声道:“我这辈子只娶妻不纳妾,我的夫人是与我白首相携之人,我会敬她爱她护她,不会对心生任何芥蒂。”
而十岁那年的那条蛇,便已让柳如絮丧失了做他夫人的机会。
柳如絮记得,当年她来张家不久,张元修的父亲便突然亡故了。她亲眼看着从前那个骄纵恣意的二表哥,一瞬长成了能庇佑西苑的小大人。
这些年,张元修收敛心性,一心扑在读书上,除了苏沁兰母子三人之外,他对什么都看得很淡。
所以她便投其所好,与苏沁兰和张云葶兄妹俩打好关系,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却不想最终自己也败在了这个上面。
如今既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柳如絮便也没再多逗留,她冲张元修行了个万福礼,便带着侍女步履虚浮离开了。
待柳如絮的身影消失在长廊那头之后,张元修才侧头,淡淡道:“出来吧。”
奉墨与洗砚立刻转头,就见祁明乐从树后走出来。奉墨与洗砚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奉墨口直心快便道:“少夫人,您怎么在哪里?”
所以刚才他们公子和柳小姐那些话,他们少夫人全都听见了?奉墨已经下意识开始为张元修紧张起来了。
但张元修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噙笑望着祁明乐。
祁明乐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见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她立刻解释:“是我先来的。”言下之意,不是她有意偷听的,而是他们送到她面前让她听的。
主子之间的事,不是他们下人该听的。洗砚见状,立刻识趣的将奉墨拉走。
张元修听到这话,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不置可否笑了笑。
祁明乐顿时有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她心里莫名觉得憋屈的紧。他们两人一同往院子的方向走,祁明乐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她扭头,凶巴巴道:“喂,张元修,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夫人想听什么?”张元修唇畔噙笑,侧眸望向祁明乐。
祁明乐:“……”
该听到的,她刚才都已经听到了。但这个时候,她莫名的就想让张元修再说点什么。可张元修一句话瞬间让她无言以对。
祁明乐憋来憋去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索性直接没好气道:“没什么,回去睡觉。”
说完,祁明乐当即便要快步朝前走,却不想刚走了一步,张元修突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你干什么?!”祁明乐立刻没好气瞪过去。她试图想甩开张元修,但张元修非但没松手,反倒又握紧了几分。
月夜下,张元修望着她,眸光含笑,但声色里却全是笃定:“明乐,你在吃醋。”
“哈?!”祁明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冷笑一声,“吃醋?!我这人什么都吃,唯独不喜欢吃酸的。”
说完,祁明乐再度试图甩开张元修。但张元修不松手。
“张元修,你……”祁明乐刚开口,却被张元修抢了先,“明乐,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
祁明乐挣扎的动作一顿,她拧眉看向张元修,硬邦邦道:“谈什么?”
“谈谈我们之间。”临江的这边事,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了,他们不日便要返回上京。在回上京之前,张元修没忘记,这次他带祁明乐来临江的初衷。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祁明乐不觉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
“明乐,我们成婚已经有半年了,你觉得我这人如何?可能做你的夫君?”张元修直接单刀直入的问。
祁明乐听到这话,立刻扔给张元修一个‘你脑子坏掉了’的表情:“我要是说不能,你打算怎么办?”
正准备要诉说情意的张元修:“!!!”
“有话你就直说,别婆婆妈妈的。”祁明乐这人性子直,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说的性子,她最讨厌人跟她打哑谜了。
张元修见祁明乐的表情已经明显不耐烦了,只得道:“明乐,我想跟你做真夫妻。”
“合着我们现在是假夫妻?!”
张元修:“……”
祁明乐再度扔给张元修一个“你脑子坏掉了”的表情,她甩开张元修的手,没好气道:“时辰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真是的,我都不知道,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说完,祁明乐径自掀帘进房中去了,只留下张元修一个人站在廊下有口难言。
张元修觉得,他已经说的够直接了,但奈何祁明乐完全理解不到。到最后,他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反倒将祁明乐惹生气了。
张元修无语扶额:在祁明乐之前,他并无心仪之人,素日里也都是柳如絮追着他,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子谈论男女之事。
可他们已经成婚半年了,这事不可能一直拖下去。
可偏偏祁明乐那边又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他一开口,她就能给他歪到爪哇国去。张元修十分头大: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说,祁明乐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张元修在廊下冷静了一会儿才进去。
内间只零星留了两盏灯,床边的纱幔放下了,床边凌乱扔着两只鞋,显然祁明乐已经躺下了。
张元修只得道:“我去沐浴。”
祁明乐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想搭理他,一直没出声。
待张元修沐浴过后再出来时,房中还是老样子。他将灯熄的只留了一盏之后,走到床边将祁明乐的鞋摆好,而后掀开床幔,就见祁明乐面朝里躺着。
不知祁明乐是睡着了,还是不想搭理他,但不论哪一种,显然今夜已经不是再说那些话的好时机了。张元修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躺在祁明乐身侧,轻声道:“睡吧。”
祁明乐依旧没出声。
说来也是见鬼了,平日倒头就睡的人,今晚躺下之后,却莫名睡不着了。
祁明乐维持着一个姿势躺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睡不着的原因是张元修。再深究一下,她发现她睡不着是因为,张元修那番莫名其妙的话。
反正睡不着,祁明乐索性便将张元修那番话在脑子里捋了一遍。捋到最后,祁明乐像被人打通了任督jsg二脉一样,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张元修那番话想表达什么了。
祁明乐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伸手去推身边的张元修:“喂,张元修,别睡了,醒醒!醒醒!”
“嗯?”张元修睡眼惺忪睁开眼,朝祁明乐看过来,“怎么了?”
祁明乐披散着头发,目光幽幽望着他:“你是不是想跟我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