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乐背着柳如絮在林间快步穿梭着。
柳如絮心下过意不去, 便伸手替祁明乐去拨开前面的树枝。柳如絮虽然看着清瘦,但背着走久了,祁明乐还是有些吃不消。
柳如絮察觉到了, 便小声道:“我自己下来走吧。”
祁明乐确实也走不动了,她将柳如絮放下,自己扶在树干上喘气, 同时查看四周的环境。
柳如絮心下愧疚,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你擦擦汗。”
祁明乐毫不客气的接过用了。眼下那帮人还没追上来, 但这个季节蛇虫鼠蚁都出来了,他们没有火把,继续走也很危险。
祁明乐朝四周看了看,最终选了一棵树身粗壮, 树冠茂盛的树, 冲柳如絮招手:“过来。”
柳如絮立刻一瘸一拐走过去。
祁明乐先捏了捏柳如絮的脚腕, 确定她没伤到骨头之后,祁明乐这才站起来,指着树问:“会爬树么?”
柳如絮立刻摇头。
祁明乐:“……”
她就不该问这个蠢问题。
一刻钟后,祁明乐连推带拽,将柳如絮弄上树顶。
柳如絮自幼被教导女子要娴静文雅,这算是她人生第一次爬树。甫一上了树顶,她便紧紧抱着树干,不敢低头朝下看。
祁明乐抬手抹了一把汗, 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将柳如絮与树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之后, 祁明乐才道:“你就在这儿待着, 记得,待会儿不管看见什么, 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知道么?”
经过这一晚上的逃跑,如今柳如絮已经是祁明乐说什么,她便应什么了。
但应过之后,柳如絮又有些不安:“那你呢?你不留在这里么?”
“我先去把他们引开,然后再回来。”祁明乐交代完之后,正要下树时,一抬头,无意看见了柳如絮头上的珠花。
她二话没说,便将柳如絮头上的珠钗耳环等全取了下来:“等回去之后,我再赔给你。”
说完,不等柳如絮答话,祁明乐便麻溜下了树。她站在树下,仰头又往上看了看,确认茂密的树冠已经遮住了柳如絮的身影之后,这才将树下的痕迹抹去,握着匕首,转身往密林深处走去。
柳如絮独自坐在树上,看着这无边的夜色。
祁明乐走了没一会儿,柳如絮便见不远处亮起了火把。她一颗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立刻紧紧抱住树干。
很快,先前绑她们的那帮人已走到了树下,柳如絮当即脸色煞白,忙将身子又往树冠里藏。
“奶奶个熊的,你们两个怂包货!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老子要你们有什jsg么用!”领头那人狠狠踹了旁边的小喽啰一脚。
借着火把的亮光,柳如絮看见,被踹的那个小喽啰,就是先前押送她的之一。
“老大,这事也不能全怪我啊!谁能想到,祁明乐那个女人,竟然会杀了个回马枪!”那小喽啰躺在地上,一边呻/吟,一边小声辩解。
眼下祁明乐和柳如絮跑了,那个老大正在气头上,听见这话,当即又泄愤踹了那小喽啰好几脚:“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老子说你几句,你竟然还给老子犟嘴!老子最近让你吃太饱了是不是?”
“哎,大哥,您消消气!消消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那俩娘们!”有人拉着那老大劝道,“夜里山路不好走,她们两个女人肯定跑不远……”
他们正说着时,前面探路的一个小喽啰高声道:“大哥,这里有女人戴的珠花。”
原本在树下争执的几人,立刻齐齐朝前奔去。距离有些远,柳如絮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很快,那些人便往祁明乐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柳如絮抱着树干,神色顿时变得担忧起来。
祁明乐一个人,能应付那么多人么?!看着那道火光越来越远,柳如絮心里本该是庆幸的,可现在她却一点都庆幸不起来。
如今虽已入了夏,但夜里山里还是有些冷,柳如絮却似浑然不觉,只抱着树干,目光紧紧追随着火光移动。
蓦的,火光在一个地方停下了。
柳如絮瞬间伸长脖子,试图想看清楚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但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远了,她只隐隐约约看见,那边似乎是一条河。
而追过去的那些人,似乎拿着火把,正在河边走动。但是距离太远,她压根就看不清谁是谁,更别说确定祁明乐有没有被他们捉住了。
柳如絮抱着树干,惴惴不安的想:祁明乐的身手那么好,没有自己这个累赘,她应该不会被那些人捉住吧!
柳如絮一面在心里不住祈祷,一面时刻盯着那边的动静。
那些人在河边找了一圈之后,便陆续下河的下河,沿着河岸寻找的沿着河岸寻找。
她记得,祁明乐不擅凫水。显然是祁明乐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些人误以为,她们从水里逃走了,这样她这里就安全了。
柳如絮松了一口气,但旋即目光又四处张望着,想找到祁明乐的身影。
奈何中树木茂盛,她此刻虽然坐在树冠上,但目之所及,却只有沐浴在月夜下的山林。
天地间一片静谧,柳如絮坐在树干上,心里没来由涌起一抹惧意。她下意识抱紧面前的树干,期盼着祁明乐快点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树下传来树枝被踩断的清脆声。
柳如絮下意识低头,借着已经不甚明亮的月光,就见祁明乐站在树下,正扶着树干喘着粗气。
甫一见到祁明乐,柳如絮顿觉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她颤声问:“你,你还好么?”
“嗯,回来的路上掩盖踪迹费了点时间。”说完,祁明乐手脚并用,很快就爬上了柳如絮旁边的树上,选了一棵粗壮的树干坐下之后,祁明乐才长舒了一口气。
柳如絮抱着旁边的树干,一脸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祁明乐看见了,但一晚上的奔波,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了。而且她和柳如絮,也不是那种能一起谈心的关系。
“那些人暂时不会回来,你先抱着树干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再想办法带你下山。”说完之后,祁明乐便选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眼歇息了。
柳如絮也知道,祁明乐今晚累坏了。见状,她便将话又咽了回去,乖乖抱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月明星稀,山林葱郁,她们各自占着一棵树歇息。
祁明乐是真的很累了,那些人给她下的迷药很重,自醒来之后,她便一直觉得手脚发软,今夜能跑这么远,一半是因为她骨子里不愿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的韧劲儿,一半则是靠痛保持清醒——
祁明乐右手的掌心上,胡乱包着一块帕子,上面能看见斑驳的血迹。
掌心的伤口很疼,但祁明乐却浑不在意。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她得抓紧时间眯一会儿,天亮之后估计还有一场硬仗。
祁明乐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树干上,这才闭眸睡着了。
山里的夜里实在是太冷了,柳如絮睡不着,但她不想影响祁明乐睡觉,便乖乖抱着树干,去看月亮一点一点往下沉。
斗转星移,一个时辰转瞬即逝,慢慢的,天际逐渐泛起了鱼肚白。
祁明乐还倚在树干上熟睡着,柳如絮已经自觉的开始放哨了。蓦的,不远处的山林里突然脚步声。
柳如絮瞬间慌了,她忙转头同祁明乐:“不好了,有人来了。”
“什么?”祁明乐睡眼惺忪,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如絮脸色煞白:“那边有人过来了,你说会不会是昨晚那帮人发现了什么,所以他们又折返回来了?”
祁明乐一听这话,下意识迅速扭头看过去时,身子却猛地晃了晃。幸亏她眼疾手快扶着树干,才没让自己摔下去。
祁明乐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顺着柳如絮指的方向看过去。
此时天色熹微,山中树木茂盛,他们依稀能看见人影在树林中穿行,但却看不清楚是谁。
而且那些人离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以柳如絮下树的速度,只怕她们前脚刚下去,后脚就与那群人碰个正着。
须臾间,祁明乐便做了决定:“先静观其变,不要发出声音。”
柳如絮听到这话,立刻将身子往树冠里藏了藏。
祁明乐也将树叶拢到自己身前,屏着呼吸从树叶的间隙往下看。没一会儿,那群人便由远而近过来了。
打头的那人,一身皱巴巴的雨过天青色宽袖圆领锦袍,平日温润含笑的人,此时面容肃冷,冷白的手上提着一柄长剑,从弥漫着雾气的树林里走出来,仿若是山间刚化成人形的精怪。
祁明乐先是一愣,旋即如释重负笑了笑。她抬手揪了一个青果子,正欲砸下去给张元修一个惊喜时,身侧却有人先一步颤声唤了句:“表哥。”
原本正欲抛果子去砸张元修的祁明乐,见状只得将果子攥在掌心里。
张元修循声仰头望上来,就看见了坐在树上的柳如絮。
张元修立刻快步走到树下:“如絮,明乐呢?”
不知怎么的,听到张元修问这句话时,祁明乐心里莫名蹿起一股无名的怒火。柳如絮刚要开口答话,祁明乐便先一步将手中的青果,朝张元修砸下去:“你那俩眼睛是摆设么?我这么大个人,你都看不见?”
张元修被青果砸中了肩膀,他立刻转头看过来。就见祁明乐衣裙脏污坐在树枝上,脸上有几分不高兴。
柳如絮见状,便知自己刚才多嘴了。她咬了咬唇角,低头去解腰上的外衣。
这外衣是祁明乐昨晚临走前帮她系上的,外衣将她与树干绑在一起,以防止她不小心摔下去。
祁明乐说完那一句之后,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怒气着实有些无理取闹。她正欲下去时,不经意间扭头看了柳如絮一眼,顿时瞳孔猛地一缩。
“别动!”祁明乐惊叫一声,手中的匕首,随即朝柳如絮所在的方向掷去。
柳如絮闻声,下意识抬头,看见向自己飞过来的匕首,她条件反射性想躲开匕首,却忘了她现在坐在树上。
她刚朝后一仰,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便直直往树下掉去。
而旁边树上的祁明乐,此时也没比柳如絮好多少。刚才她目光无意扫过柳如絮那边时,就见柳如絮身侧趴着一条蛇,正在对柳如絮吐信子。
那蛇头大颈细,身上颜色鲜艳,打眼一看便知是有毒的。
所以祁明乐想都没想,便将手中的匕首朝那蛇掷去。可就在匕首扎进蛇的七寸时,柳如絮被吓的摔了下去。祁明乐下意识想去拉她,但一股晕眩感蓦的袭来,她没能拉住柳如絮不说,自己也从树上摔了下去。
祁明乐在心里骂了一句,已经做好要摔的缺胳膊断腿的准备了。却不想,最后她没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祁明乐下意识睁眼,就对上了张元修那张焦急的脸:“明乐,你怎么样?”
祁明乐没答话,而是下意识转头,朝柳如絮摔下来的方向看去。
“表小姐,你没事吧?”洗砚一面说,一面将柳如絮放下去。柳如絮脸色煞白,不住摇头,眼泪不受控的往下掉。
虽然jsg她知道,祁明乐是张元修明媒正娶的妻子,张元修选择接住她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他们之间好歹有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刚才她们同时摔下来时,张元修毫不犹豫选择去接祁明乐这一举动,还是刺痛了柳如絮的心。
“明乐?”张元修的声音还在耳畔响起,祁明乐这才回过神来,“我没事,放我下来。”
张元修将祁明乐放下时,发现祁明乐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祁明乐的额头。
祁明乐一把拍开张元修的手,扭头正要说话时,张元修突然又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朝下山的方向走:“你在发热,我带你下山去找大夫。”
祁明乐:“……”
跟在后面的贺子铭看见这一幕,无奈摇摇头,焦灼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他们一行人下了山之后,官道上的士兵,已经将昨夜绑她们那群人抓起来了。张元修带着祁明乐甫一上马车,便急声吩咐:“回府。”
奉墨亲自赶着马车进城。
马车内,张元修揽住祁明乐,神色担忧问:“明乐,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就是有些困。”如今甫一见到张元修,祁明乐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她在张元修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先睡一会儿,到了你再叫我。”
可等到张家府门口时,祁明乐整个人已经烧成一个火炉了。
祁明乐与柳如絮被掳之后,宁宁病了,大夫人也跟着病了,如今张家便有现成的大夫在。张元修前脚刚将祁明乐抱回西苑,后脚大夫便来了。
而此时的祁明乐并不知道这些,她长长的睡了一觉。
待她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四周一片漆黑。祁明乐向来怕黑,她当即想起身去点灯,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不了。
“来人!来人啊!!!”她高声喊着,却无人应声。
祁明乐不愿坐以待毙,她试图想推开面前的东西,奈何她整个人怎么都动不了。无边的黑色在她面前蔓延开来。
那些她曾经恐惧的记忆,顿时如潮水般朝她涌来。
“来人!救命!有没有人,救命啊!”祁明乐躺在床上,突然无意识呢喃起来,眼泪也大颗大颗往下掉。
张元修原本正在替祁明乐拭汗,冷不丁见祁明乐似乎很害怕,他立刻试图唤醒她:“明乐,醒醒,明乐。”
但祁明乐却陷在那段痛苦里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