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辰时末, 张元修便来府衙了,可今日赵同知等来等去,却没等到张元修。遣人去打听了一遭, 才知道张元修的夫人病了,张元修在府里陪夫人。
自张元修来了临江,平日大部分时间, 都与祁明乐黏在一起。如今祁明乐病了,他留在府里陪祁明乐, 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赵同知还是不敢耽搁,转头便将此事报给了知府大人。
“如今张元修核查账簿完毕在即,切不可出半分纰漏。”知府沉吟片刻,吩咐道, “你们回府后, 让自家夫人去张家探望一番, 也jsg算是全了礼数。”
赵同知与贺敏之皆应了。
当天中午时分,知府夫人便与同知夫人及贺夫人一同来了西苑。
祁明乐原本正盘膝坐在榻上擦匕首。这把匕首小巧精致,但却是削铁如泥,很适合贴身带着,是祁明照离开上京前送给祁明乐的。
一听说几位夫人前来探病,祁明乐立刻将匕首收起来,一面快步往床边走,一面迅速将外衣脱下来丢给张元修, 掀开被子迅速躺下了。
“怎么样?怎么样?我现在这样子,像不像病人?”祁明乐侧卧在床上, 掩唇低咳几声, 故意将声音伪装的带了几分沙哑。再配上她今日特意画的病容妆,瞧着确实有几分生病的模样。
张元修含笑着点点头, 祁明乐这才放心。
很快,侍女们便将几位夫人请进来了。打头的是一位蓝衣夫人,她头上戴着同色头面。瞧着雍容华贵,比上京的贵夫人也不遑多让,她身后则跟着两位夫人。
一看三人进来的顺序,祁明乐便知,打头的是知府夫人。而身后那两位夫人,一位眉眼与贺子铭有几分相似,想来那位便是贺夫人了。而另外那位不用说,便是赵同知的夫人了。
那三位夫人一过来,知府夫人率先报了家门,随后笑着道:“听说张夫人病了,妾身三人便过来瞧瞧。如今可曾用过药了?”
“有劳几位夫人关心,已经用过了。”祁明乐靠在软枕上,虚弱笑了笑。
之后三位夫人坐在床畔,与祁明乐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祁明乐靠在软枕上,只觉得腰也疼,脸也要笑僵了,遂适时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知府夫人是个察言观色的主儿,见状便站起来:“张夫人既身体有恙,那便好生歇息,待改日,妾身等再来看望夫人。”
“有劳三位夫人挂念了。”祁明乐躺在床上,虚弱的笑了笑。
知府夫人客套回了一句,便带着另外两位夫人,告辞离开了。她们前脚刚出院子,后脚祁明乐一下子就滑下来,趴在床上,小声哼唧:“我第一次知道,笑也这么累人!”
张元修见祁明乐背过手在揉腰,便上前替祁明乐力道适中按着,唇畔噙着一抹淡笑。
祁明乐自由随性惯了,且祁老爹又手握兵权,从小到大,她都不必看人眼色,做低伏小行事。张元修知道,今日确实难为她了。
“今日辛苦夫人了。”
祁明乐斜睨了张元修一眼:“你嘴上说句辛苦就完事了?”
“夫人想让我如何?”张元修笑着问。
祁明乐趴在床上,想了想:“先欠着,等日后我想起来了,再来问你讨要。”
张元修点头应了,他们两人又待了一会儿,估摸着那三位夫人已经彻底离开之后,祁明乐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套小厮穿的衣物。
李文秀死在了弘安县,那么便证明,他是在弘安县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
临江府衙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张元修的一举一动,所以张元修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原本这事,张元修想让洗砚私下调查,但祁明乐却说,洗砚一个人调查连个帮手都没有,她跟弘安县的县令打过交道,若一同去,可以跟洗砚做帮手。
张元修原本是不同意的,临江的水太深了,他不敢让祁明乐去冒险。可架不住祁明乐执意想去,最后没办法,张元修只得应允了。
很快,祁明乐就换好衣衫了。她要先装成张家的小厮,跟着采买的队伍出门,中途再借机与洗砚汇合,一同去弘安县。
祁明乐这一去,没两日回不来。虽然知道祁明乐身手了得,但张元修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纸糊的,想当年我在栎棠关的时候,还曾乔装成小兵的样子,跟着我爹一起去上阵杀敌呢!”但为此祁明乐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祁老爹将她在府里关了整整三个月,才允她出门。
张元修知道祁明乐的性子,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伸手抱了抱她:“你此去弘安,万事小心,遇事不必勉强。”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祁明乐说完,从张元修怀中挣脱出来,冲他挥挥手,“行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张元修将祁明乐送出院子,祁明乐便伪装成小厮的模样,混在出府采买的人群中离开了。
出了张家之后,祁明乐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身上小厮的衣裳换下来,重新又换上了一套破破烂烂的男装。末了,她又拿出一瓶姜黄的粉末,在脸上涂涂抹抹了好一会儿,对着水面检查了一番之后,这才十分满意的往约定的地方去。
在来临江前,张元修便知,他们来之后会行动受限,所以在进临江城之前,便让洗砚同他们分开走了。所以临江府的官员,如今并不知道洗砚的存在。
祁明乐到达约定的地方,就见洗砚正蹲在歪脖子树下吃饼。
祁明乐走过去,并未直接与洗砚相认,而是也在烧饼铺上买了一个饼,蹲在洗砚对面吃。中途洗砚看了她好几眼,但却没怀疑什么,只继续啃着饼,时不时警惕朝四周打量着。
祁明乐见状,便知洗砚并未认出她来。
吃完饼之后,祁明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来,用自己原本的声音道:“行了,走吧。”
原本还在警惕看向四周的洗砚,听到祁明乐的声音,倏忽回头。不可置信看着面前这个衣有补丁,面容蜡黄的男子,压低声音叫了声:“少夫人?”
“什么少夫人!叫大哥!”
洗砚:“……”
见祁明乐大大咧咧往城门口的防线走,洗砚回过神来,忙快步跟了上去。
祁明乐虽是女子,但她是在栎棠关长大的,所以十分清楚男人的一举一动,扮起男人来也毫无违和感。
许是因为上次他们来过,这次他们入城之后,祁明乐明显感觉,街上的衙役多了许多。
但祁明乐完全不带怕的,她如今这样,只怕是张元修来了,都认不出来她来,更别说弘安县的县令。
甫一进入弘安县城,祁明乐就低声同洗砚道:“我们按照计划,分头行动。”
祁明乐来过弘安县,且她的武功也不低于自己,洗砚点点头,道了声,“少夫人,您注意安全”后,便转身往一旁的小巷子去了。
祁明乐也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直接往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
张家,张元修独自坐在廊下,已经打发了好几拨,前来探望祁明乐的人。
但宁宁不愿意走,她依偎着张元修身侧,拽着张元修的袖子,糯糯道:“二叔,宁宁会很乖的,绝对不吵到婶娘,二叔你不要赶宁宁走,好不好?”
说来也奇怪,宁宁从小就爱粘着张元修。
那时候张元修在全心准备下场考试,平日鲜少有得闲的时候。但宁宁总会趁着下人不注意,偷偷跑来西苑找张元修。
那时候她人很小,小胳膊小腿跑进来,非要让张元修抱她。
张元修无法,只得将她抱在怀中,一面哄她睡觉,一面看书。等侍女婆子寻来时,宁宁已经窝在张元修怀中睡着了。
如今他们叔侄已经一年多未见了,但自张元修回临江之后,宁宁还是十分粘张元修,只要张元修在府里,她便会跑过来找张元修。
张元修摸了摸宁宁的脑袋,轻轻颔首应了。
宁宁瞬间欢喜起来,她将头凑过来,小声问:“二叔,你在看什么?”
张元修将书面给她看。
如今宁宁已经启蒙了,所以简单的字她能认识一些。她歪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三个字是地理志。
宁宁好奇问:“二叔,地理志是什么?”
张元修细心同她解释,宁宁立刻道:“二叔,你读给我听,好不好?我们小声一点,就不会吵到婶娘啦。”
张元修:“……”
从前宁宁也是这样,张元煦夫妇耳提命面同她说,张元修很忙,要温书准备下场考试,让她不要去打扰张元修。
宁宁虽然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私下她仍偷偷去找张元修,但为了不耽误张元修备考,她便窝在张元修怀里,让张元修将他要看的书读给她听。这样既不耽误张元修备考,她也不会无聊。
张元修笑了笑,摸了摸宁宁头上的发髻。地理志对他来说十分通俗易懂,但宁宁是小孩子,张元修便用小孩能听懂的方式,讲给她听。
他们叔侄俩坐在廊下,一个耐心的讲,一个认真的听,瞧着十分和睦。
听说祁明乐病了,柳如絮jsg犹豫再三,终是决定,过来亲自探病。可她携着侍女走到月拱门时,远远就看见张元修与宁宁坐在廊下。
他们叔侄俩不知道说了什么,张元修眉心展开,冲宁宁笑了笑,又低声说着什么。
所有人都说,张元修端方持重,待人温和有加。可只有柳如絮知道,张元修的温润有加里,其实还若有似无的带着疏离。
而这疏离,只有在宁宁与祁明乐面前,才会悄然消散。
原本柳如絮是来看祁明乐的,可见张元修与宁宁相谈甚欢。柳如絮知道,自己一旦进去,就会打破这份相谈甚欢,张元修会起身,淡淡叫她,“表妹。”
柳如絮不想打破眼前的画面,便站在院门口,并未再往前走。
小孩子容易犯困,宁宁听着听着,便靠在张元修身上睡着了。张元修见状,便将宁宁交给侍女:“你将孙小姐送回东苑,我进去看看夫人醒了没有?”说完,张元修便起身推门进了屋内,全程都未往院门口看一眼。
没一会儿,屋内便亮了灯。
直觉告诉柳如絮,刚才张元修应该知道她在,可他却连半个眼神,都未在她身上停留。
“小姐,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去吧,明日再来?”侍女小声劝着。
柳如絮咬了咬唇角,泪眼朦胧的走了。
这一夜,祁明乐不在。张元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虽然他计划的很周全,祁明乐的身手也很了得,可他仍止不住的担忧。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日张元修起来时,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早上张大夫人遣人来问了祁明乐一回,张元煦携了宁宁也来了一回。到了下午时,张元修则在屋内练字。
他平素心绪不宁时,便会提笔练字。
这一练便练到了掌灯时分,张元修唤了奉墨来:“少夫人和洗砚还没回城?”
“尚未有消息传来。”
张元修顿时眉心紧蹙。昨日祁明乐离开前,他便同她说过,无论此行祁明乐能不能查到,最迟今晚之前,她都要回来。
祁明乐那时答应的好好的,可现在却仍没回来,难不成是出什么事了?
张元修等不下去了,他从桌案后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奉墨应了声,正要去时,一个小厮低头跑进来:“公子,少夫人和洗砚已经进城了。”
“太好了太好了。”奉墨一听这话,当即松了一口气。
张元修听到这话,快步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倏忽转过头,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一把握住报信之人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
从昨日到今日,张元修悬着的那颗心,现在终于落地了:“不是说好最迟申时末么?怎么现在才回来?”
刚走到门口的奉墨,听到张元修这话,差点摔了一跤。
而被张元修抱在怀中的‘小厮’,抬起头,一脸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她在洗砚面前蹲了一刻钟,洗砚都没认出她。所以她有意想逗逗张元修,刚才进来的时候,她还刻意低着头,改了声音的,张元修怎么一下子就认出她了?
“你是我妻子。”张元修垂眸,眼前是一张陌生蜡黄的脸,但那双眼睛却一如从前。
祁明乐十分好奇,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张元修无法,只得道:“直觉。”
“直觉?!什么直觉?”她都伪装成这样了,只怕祁老爹和祁明照站在她面前,都不一定能认出她来,张元修竟然凭直觉就认出她了。
“你是我妻子的直觉。”
祁明乐:“……”
张元修将一碟子糕点推给祁明乐,又倒了盅茶递过去。
这两天在弘安,祁明乐忙的脚不沾地,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今日又一路赶回临江,现在她确实又饿又渴的。
见祁明乐吃的狼吞虎咽的,张元修不禁道:“你慢些吃,厨房备有饭菜,我这便让他们传饭。”
祁明乐摆摆手,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又喝了两盏茶,她才觉得整个人好了一些:“先不着急吃饭,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原本站起来的张元修,只得重新又坐下来。
祁明乐靠过来,压低声音道:“我给你偷了个人回来。”
张元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