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慰人的方式, 还是同十年前如出一辙?!张元修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十年前,他们曾经见过?!
可祁明乐还没来得及发问, 张元修已含笑着冲她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块饴糖。
“十年前,在葫芦山时, 你也曾给过我一块饴糖,并跟我说过相同的话。”jsg
十年前葫芦山?!祁明乐先是怔了怔, 旋即抬眸,不可思议看着张元修:“十年前!那个身穿孝衣,去迎父亲骸骨的大哥哥是你?!”
张元修笑着颔首。
十年前,祁昌弘回京述职时, 不顾祁家上下反对, 接走了原本养在祁老夫人膝下的祁明乐。
那时的祁明乐只有六岁, 对从上京到栎棠关那一路的记忆,只剩下祁昌弘宽厚温暖的臂膀,和周遭不断变化的风景,以及他们路过葫芦山时,遇见的那位大哥哥。
当时葫芦山那一带匪盗盛行,官府组织剿匪多次,却始终无功而返。
祁明乐他们一行人走到葫芦山时,正好遇见了山匪在抢劫商队。被护在中间的, 是一副棺椁,以及三辆装着箱子的马车, 外加一个身穿孝衫的半大公子。
那半大公子身形消瘦, 眼睛猩红,手里握着一把长剑, 紧紧护在棺椁旁,但凡有山匪敢靠近,他便提剑朝山匪招呼去。
他看起来不过十来岁出头,但出剑却是又快又利,且身上带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以至于不少山匪都被他震慑住了。但即便如此,山匪在数量上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祁昌弘这人向来好打不平,遇见这事,自然是要管的。
而这帮山匪虽然在这里横行霸道惯了,但却不敢在将士面前放肆,甫一见到军旗,他们当即便连滚带爬的跑了。
当时年幼的张元修与同行的管事一同过来,向祁昌弘道谢。
交谈中,祁昌弘得知,张父外出做生意时意外丧生,张元修此番是接父亲的骸骨回乡安葬。
见张元修与他的长子差不多大,且当时那一带并不太平,祁昌弘便动了恻隐之心。
得知他们一行人要去云安渡走水路,祁昌弘便叫了副将来:“那孩子也是可怜,你去挑二十个身手好的兄弟,明日亲自将他们送至云安渡。”
那时候祁明乐很黏祁昌弘,祁昌弘吩咐副将这事时也没避她。
祁明乐听完之后,便下意识去看张元修。
彼时已是深秋了,夜里已起了霜。大家都三三两两围在火堆旁取暖,唯独年幼的张元修,穿着单薄的孝衣,跪在棺椁前,孤零零的一人,看着好不可怜。
中途他随从中的管事,拿了吃食和水过去,但张元修却一口都没动,只沉默守在棺椁旁。
那时距离祁母离世,也不过一载,所以年幼的祁明乐明白,张元修此时的丧父之痛。但当时的祁明乐,远远没有像现在这般洒脱自信,她犹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拢着自己的小披风,提裙走到了张元修身侧。
自从收到张父猝然离世的噩耗之后,张元修就没睡过一个觉,彼时他正神思混沌,蓦的察觉到背上一暖。
张元修倏忽抬头,就见白日躲在祁昌弘身后的小姑娘,此刻正将她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睁眼,那小姑娘明显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看样子似乎是想转头就跑。
但不知怎么的,她转头跑了一步之后,却又停下来,转身怯怯望着他,问:“你是想你爹了么?”
那年的张元修不过十一岁,张父没离世之前,他是锦绣堆里长大无忧无虑的小公子。
张父猝然离世后,苏沁兰没日没夜啼哭,弟弟妹妹不过是三岁稚童,西苑上上下下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年仅十一岁的张元修,不得不扛起所有,亲自带人去接父亲的骸骨回家安葬。
这一路上,张元修听过最多的话,便是要他节哀,祁明乐是唯一一个问他,你是想你爹了么的人。
即便张元修再强装老成,但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祁明乐这话,几乎是一瞬敲在了他的痛点上。
须臾间,张元修的眼泪就下来了。
但他不想让面前这个小姑娘瞧见,便飞快转头胡乱擦拭了一下,等他再转过头时,就见祁明乐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将一块饴糖放在他掌心:“我娘说,每次我想她的时候,就让我吃颗糖,那样她就会知道我在想她了。大哥哥,你也试试。”
说这话时,面前的小姑娘,一扫白日的怯懦,黑白分明的眼里,全是暖意。
如今在火树银花的街市上,当年那双温暖的眼睛,与眼前这双又惊又喜的眼睛,叠在了一起。
那年祁明乐只有六岁,当时他们分开后,前几个月里,她心里还在想着,也不知道那个大哥哥怎么样了?有没有将他父亲的骸骨,平安接回家中。
但后来,她在栎棠关慢慢适应了,这件事便也逐渐被她淡忘了。
祁明乐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二人还会重逢!而且当年那个半大的小公子,竟然是张元修!而且他们两个竟然还成了夫妻!!!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不对——
祁明乐盯着张元修:“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
张元修微微一笑:“在姜国,姓祁的将军并不多。”
“你既然早就认出我了,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张元修解释:“上京重逢时,我见你并未认出我,便猜你已经早已忘了这事。”她既然忘了,他便没必要再提了。
“谁说我不记得这事了!”一听张元修这话,祁明乐当即就不高兴了,“当初咱们分开之后,我还一直在想,你有没有将你父亲的骸骨平安接回家中。可你倒好,在上京时明明就已经认出我了,却故意不告诉我,亏我还记挂了你那么久!” 祁明乐瞪着张元修。
他们如今日日相对,张元修不敢说,十分了解祁明乐,但了解七八分是不成问题。
此刻见祁明乐这样,张元修便愈发笃定,祁明乐早就将自己抛之脑后了,如果他今夜不提此事,祁明乐压根就认不出来他来。
但张元修并未拆穿祁明乐,而是顺着她的话,笑着连连告饶。
不过张元修既提到这事了,祁明乐少不得便要问:“那我爹知道,当年他帮过你么?”
“岳父大人扶危济困的事做的很多,他并未认出我来。”
原本张元修高中后,在与祁昌弘见面时,他本想谢祁昌弘当年派人相护之恩,但他自报家门后,发现祁昌弘完全不记得当年这件事了。而当时他虽已高中,但与深得先皇倚仗的祁昌弘却是云泥之别,为避免祁昌弘误会他有攀附之意,张元修便并未提这事。
“那你当时答应娶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祁明乐看向张元修。
张元修在说真话,和说假话之间犹豫须臾,最终轻轻颔首:“是,但也不是。”
祁明乐顿时一脸‘你详细说来’的表情。
“自去岁我高中之后,前来说媒的人便络绎不绝。而且我娘也时常耳提命面说,我已到了娶妻的年纪,若我能早早成了亲,我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等等。恰好那时候,岳父大人亲自寻我,说了想让我做女婿的话。”
“再加上十年前,我爹在葫芦山帮过你,所以你便答应了这门婚事?”祁明乐问。
张元修如实点头。
“我就说嘛,当时许多权贵想招你做女婿,你都婉拒了,却唯独应了我爹,合着是为了报恩啊!”祁明乐顿时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夜慢慢深了,街上的行人已经陆续在归家了。
今夜既说到了这里,张元修便想着,想同祁明乐说清楚。他目光坦诚而认真同祁明乐道:“明乐,我之所以娶你,确实一半是因为我娘催我娶妻,一般则是为了报恩。但现在到以后,我想同你好好过日子。”
祁明乐原本在踢脚下的石子,闻言惊诧扭过头:“我们现在这样,难道不叫好好过日子?”
张元修:“……”
“还是说,我们俩对好好过日子的理解不一样?”祁明乐一脸好奇看着张元修,“你理解的好好过日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祁明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疑惑。
沉默须臾后,张元修道:“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夫妻恩爱这个词,有很多种表现形式,你能不能具体说说是哪一种?”祁明乐倒不是故意为难张元修,而是她看见的好几对夫妻,恩爱的方式都不一样。jsg譬如先帝和太后,譬如叶蓁和谢沉霜,再譬如他二叔和她二婶。
“至于你要我跟你琴瑟和鸣,那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张元修正要开口时,却被祁明乐抢了先:“你等我说完,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琴排第二,就没有什么能排第一了!!!”一说到琴,祁明乐就觉得,她的指尖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祁明乐一口气说完,就见张元修面色古怪看着她。
“怎么了?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张元修深吸了一口气,没忍住曲指在祁明乐的眉心弹了一下,无奈道:“琴瑟和鸣是说夫妻情笃和好,不是让你弹琴。”
祁明乐:“……”
“昂,那你直接说就是,干嘛要用那么文绉绉的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学问不行。”说完,祁明乐揉着眉心,正欲继续往前走,却被张元修一把攥住胳膊。
“明乐,你能把我当做夫君么?”张元修盯着祁明乐的眼睛问。
祁明乐觉得,今晚的张元修简直是莫名其妙:“什么叫我把你当做夫君么?你本来就是我的夫君啊!”
祁明乐话音刚落,一个水滴猛地砸在她脸上。紧接着,便有人喊道,“下雨啦。”
“下雨了,咱们赶紧回府吧。”祁明乐说完,便挣脱张元修,提裙朝前跑。结果跑了几步,她觉得不对劲儿,再一转头,就发现张元修还在原地站着。
祁明乐只得又折返回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拽着他往前跑:“下雨了,你傻站着做什么?赶紧走啊!”
他们两人紧赶慢赶,终是在雨势变大之前回了西苑。
傍晚出门赴宴前,他们两人都已经沐浴过了,所以简单梳洗一番之后,两人便上床歇息了。
同在上京一样,祁明乐睡里侧,张元修负责熄灯睡在外侧。
祁明乐是个沾枕即睡的人,等张元修熄完灯过来时,祁明乐已经有些困了,她正翻身朝里睡去时,手腕蓦的被人攥住了。
翻身翻到一半的祁明乐,只得困顿睁开眼睛,看向攥住自己手腕的张元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