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乐从厅堂出来, 刚走到月拱门旁时,弘安县的师爷立刻迎上来:“张夫人,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就好了。”
“没什么吩咐, 我家郎君与几位大人有事要谈,我不便在里面,便出来走走。”
祁明乐正说着话, 一个小孩子猝不及防从拐角处冲出来,一下子撞进了她怀里。祁明乐被撞的趔趄了两步时, 还不忘抬手扶住怀中的小孩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摔了!”
那师爷一见到那孩子,脸色唰的一下变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孩子非但不领祁明乐的情,反倒还恶狠狠推了祁明乐一把, 然后扭过头, 迅速又跑了。
“这谁家的孩子啊?”祁明乐愣了愣,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没教养的小孩子。
那师爷正要答话时,祁明乐神色突然一变,她腰上的香囊不见了!那香囊是苏沁兰绣亲手给她的。
是刚才那个孩子!
“他是……”师爷正要答话时,就听祁明乐厉喝了一声,“站住!”
然后师爷还没反应过来时,祁明乐已径自朝那小孩离去的方向追去了。师爷一个脑袋有两个大,一面提袍去追, 一面高声道:“张夫人留步!后面是我家大人的内宅。”
但祁明乐现在哪里还听得进这个,她现在只想拿回她的香囊, 再教训一下, 那个没教养的小孩子。
她好心扶他,他竟然恩将仇报, 还拿了她的香囊。看她抓住他之后,不狠狠教训他一顿!
那小孩不过六七岁,自然跑不过祁明乐,没一会儿,祁明乐就在后院的木桥栈道上抓住他了:“你这个小家伙,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你?”
祁明乐抓住那个小孩,正要训斥他时,那个小孩非但没挣扎,反倒立刻转过身,将她的香囊还给她:“姐姐,对不起,我错了。”
祁明乐:“……”
她没想到,这个小孩竟然这么快就道歉了。
这小孩长得又瘦又白,不同于先前的没教养,此时他黑葡萄仁一般的眼里,全是诚挚的歉意。
祁明乐见状,原本训斥的话,只得咽下去,改口问:“错在哪里了?”
“姐姐刚才扶住我,我非但没向姐姐道歉,还顺走了姐姐的香囊。对不起,姐姐,我也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忍不住。”说到这里时,那个小孩垂下脑袋,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忍不住?为什么忍不住?”祁明乐觉得奇怪。
那小孩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开向祁明乐,似是正要开口解释时,他脸上骤然闪过一抹惊恐之色:“姐姐!你身后!”
祁明乐下意识扭头,然后下一瞬间,一股力道狠狠朝她撞来。
祁明乐本就蹲在木栈道上,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撞,身子当即便朝下面的水塘倒去。而在她身后,响起一道稚嫩,但却带着恶毒的声音:“你也去死吧!”
“噗通——”
祁明乐跌进水塘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师爷赶过来看见这一幕,吓的呼吸都要骤疼了。
“来人!快来人!快救人!快去禀报县令大人!!!”那师爷连滚带爬往这边来的同时,扯着嗓子高声喊着。
而那小孩站在岸边,目光落在水面上。
祁明乐是个旱鸭子,甫一跌进水里,水便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她挣扎着想自救,可却不懂得如何换气,稍微一吸气,水便从口鼻灌了进来。
祁明乐被呛的十分难受,她拼命想往水面上浮,奈何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因为憋气太久的缘故,祁明乐眼前开始阵阵发黑,意识也逐渐开始涣散时,她突然看见了祁老爹。
寒霜簌簌里,一身银铠甲红披风的祁老爹,迎着光大步朝她走过来,大掌覆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向来严肃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
祁明乐下意识想叫爹,可甫一开口,就被灌了一口水。
被水这么一呛,祁明乐原本昏沉的意识,有短暂的清明,她下意识睁开眼,就见不远处,有人破水朝她游过来。
祁明乐下意识想向那人伸手,可奈何胳膊上像是悬了千斤顶一般,她的意识又开始陆续涣散了,整个人也不受控的往河底沉去。
祁明乐闭上眼睛,手臂正要不受控的往下耷拉时,蓦的有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祁明乐意识有短暂的清明,下一瞬,一只大掌揽在了她的腰上。
祁明乐唰的一下睁开眼睛时,张元修恰好将她揽至身侧,继而俯身吻了下来。
祁明乐:“……”
水塘旁,弘安县令直接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而他身边站的赵同知,脸色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去岁的查赈官因急症死在他们这里,还情有可原。若这次张元修这个钦差,在抵达弘安县的第二日,便溺死在县衙的水塘里,那到时候,就不单是他乌纱帽保不住的问题了,只怕他们整个弘安县都会被翻个底朝天。
“赵赵赵大人,眼眼眼下该怎么办?”弘安县令六神无主,仰头请赵同知示下。
赵同知看着幽深的水塘,也是一脸的怒气:“你问本官,本官去问谁?!”这个弘安县令,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这弘安县衙就是个鸟大的地方,竟然也能出事!
一听这话,弘安县令原本伸长的身子,瞬间就瘫到地上了,他的手下意识摸上了脖颈,面如菜色的想:他这颗脑袋,也不知还能在脖子上架多久!
就在这时,骤然传来哗啦的水声。
赵同知和弘安县令立刻扭头,就见张元修托着祁明乐,浮到了水面上。赵同知当即大喜过望,急忙吩咐:“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帮忙?”
原本候在水塘旁的衙役,纷纷到水边,去扶张元修上岸。
“张大人,您与尊夫人没事吧?”赵同知快步过去关心。而弘安县令见状,便知自己的脑袋保住了,他松了一口气,试图站起来,可奈何腿脚都软,压根使不上劲儿。
“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扶老爷我一把!”弘安县令叱骂一声,被吓傻的师爷这才如梦初醒,忙搀扶着弘安县令,颤巍巍朝张元修他们走过去。
张元修将祁明乐放在地上,他喊了jsg祁明乐好几声,祁明乐都没反应,便双手交叠在一起,不住按压着祁明乐的胸口。
原本以为自己的项上人头终于能保住了的弘安县令,看见这一幕,顿觉腿又软了。
“东翁!东翁!您可要撑住啊!”师爷立刻在身后托着弘安县令,压低声音交代,“眼下张夫人生死未卜,您这个弘安县令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晕过去了,那这事可就不好办了啊!”
弘安县令觉得师爷这话说的有理,他哆哆嗦嗦强迫自己重新站直身子。
张元修一身衣衫全湿了,可他什么也顾不上,只不断按压着祁明乐的胸口,想让祁明乐将呛进去的水吐出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没一会儿,原本昏迷不醒的祁明乐,突然吐了两口水出来,然后开始咳嗽起来。
“没事了,别怕,没事了。”张元修见状,立刻将祁明乐抱在怀中,大掌抚着她的背心,不住安抚着。
见祁明乐也醒来了之后,弘安县令这才放心下来了。他忙擦着汗,弓腰上前道:“张大人,不若先将张夫人带去后堂,下官让人请大夫来,为张夫人瞧瞧?”
眼下祁明乐这样,确实需要大夫瞧瞧。张元修将祁明乐抱起来,冷冷道:“带路。”
“您这边请,这边请。”弘安县令点头哈腰,亲自在前面带路。
县衙的三堂内,是县令的内宅。弘安县令亲自将张元修与祁明乐带过去,便又是吩咐请大夫,又是让人熬姜汤来,整个人忙的像陀螺一样。
没一会儿,大夫便过来了。
见众人都簇拥着张元修,那大夫下意识便欲来给张元修把脉,张元修道:“我无碍,烦请看我夫人。”
那大夫为祁明乐诊过脉之后,同张元修道:“夫人无事,只是呛了些水,吐出来就没事了。”
听到大夫这话,张元修这才安心,他同大夫道过谢之后,大夫便出去了。
弘安县令与赵同知守在外面,一见到大夫出来,两人立刻快步过来,得知祁明乐没有大碍之后,两人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弘安县令挥挥手,示意大夫下去。
赵同知调整了一下呼吸,继而乜了正如释重负的弘安县令一眼:“青山兄,我奉劝你一句,你这口气别松的太早。张元修的夫人在你的府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眼下她人虽然没有大碍,但你觉得张元修能当这事没发生过么?”
一听赵同知这话,弘安县令顿时如丧考妣。
赵同知见状,抬手拍了拍弘安县令的肩膀,适时‘提醒’:“青山兄,张元修此次来临江,是来接替李文秀,核查去岁赈灾粮银的。他今日刚来,他夫人就在你府衙出了这事,你说他会不会公报私仇啊?”
“不不不会吧?”弘安县令结结巴巴问。
“那就要看张元修的心情,以及你请罪的决心了。”说到这里时,赵同知意味深长的看了弘安县令一眼,“青山兄,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了。但是你要知道,当断不断恐受其乱啊!”
弘安县令脸上涌出了挣扎,赵同知也不逼他,就那么负手站在他身侧。
弘安县令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狠下心来,吩咐道:“来人!将那逆子给我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