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午的时候淅淅沥沥下了场毛毛雨,雨后的空气里混杂着青草泥土的芬芳,透过鹅黄色的软缎纱窗若有若无的飘了进来。

入了夜,外面的蝉鸣声喜鹊叫喜声渐渐消了音儿。万籁俱寂,圆罩羽毛台灯发出的光晕打在正方形黑色珠光纸上。

淡淡的黑色字迹印在上面尤为明显:

7.28。

晴转阴。

今天是喜欢CJY的第一百四十四天。

天气很糟糕,但是讨厌下雨天的我又开心了一点。

因为。

距离跟他见面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徐知苡把垂下的碎发别到耳后,刚折完最后一个步骤,门口倏地传来嘟嘟的敲门声:苡苡,很晚了,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去机构补课。”

手里的东西莫名烫手。

像是被人当场抓包了一样,徐知苡心猛地慌了一下,在确定阮芝不会进来后,她才稳住心跳,朝门口答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妈妈。”

脚下已经没有了光线,没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阮芝打着哈欠回了房间。

拖鞋摩擦瓷砖的声音渐渐消弭,徐知苡又等了一会儿才回到桌前。

她把慌乱之下塞到桌肚里的千纸鹤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抚平上面一点点的褶皱,就着碎了一室的月色把它装进许愿瓶里。

木塞的琉璃瓶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里面装了少女满满的一罐心事。

第二天早上,在床头柜的闹钟响之前,徐知苡就已经起来了。

阮芝觉得外面的早餐不卫生,除非早上有急课或者是出差,她都会亲自给两人做一顿算不上丰富但很健康的早餐。

出了房间,徐知苡已经看见她坐在餐桌上了:“妈妈,早上好。”

阮芝有看晨间新闻的习惯,此刻巨大的荧幕上正播放着一则新闻事件:2003年8月9日晚21时零三分许,在我市朝安区永楠路47号发生一起恶性骚扰事件,被害女性并无大碍,犯人酗酒滋事,现已被当地公安机关逮捕,请广大市民夜间出行注意人身安全。

女主持人说完,屏幕就切到了广告页面。

阮芝收回视线,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对面的碗里,眉头皱得高高的:“永楠路是不是你晚上去学画画那家机构”?

下个学期就正式进入了高三,徐知苡数学底子薄弱,暑假每天都要去机构补习数学。

除了补数学之外,她晚上还有一个小时的绘画课,就在永楠路附近,当初阮芝坚决不同意她报,说耽误学习时间,怕她两头顾不过来。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软下了态度,还是给她报了。

绘画是徐知苡为数不多的业余爱好,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阮芝怕她晚上一个人回家出了什么危险,恐怕不会再让她去了。

徐知苡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自己的女儿什么想法,在教育界教了十几年书的阮芝一眼就看出了她情绪不对。

徐知苡正垂着眼等待她的下一句,视线前放着的青瓷碗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水晶饺,阮芝平和里藏着淡淡的威严的语气在头顶响起:“暑假过完你就是准高三生了,学习任务繁重,妈妈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绘画如果能让你缓解焦虑你就继续学。”

喜悦来得猝不及防,徐知苡倏地抬起头。阮芝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眸子,声音不自觉地重了几分:“只有一点,妈妈希望你能做到,这也是你上初中时就已经答应过妈妈的了。”

“不能早恋。有好感的男生第一时间告诉妈妈,当然,我肯定不希望我的女儿在高中时期就瞒着我谈起了恋爱。”

不能早恋这四个字已经贯穿了徐知苡初中三年,高中两年。已经成为了她青春里无法脱下的紧箍咒。

阮芝是一名大学教授。从小就对她管得很严,尤其在学习成绩这一方面。

小的时候,徐知苡数学其实还可以,勉勉强强能达到七八十分的水平,到了初中,数学成绩呈直线下降趋势。

再加上那时候换了个数学老师,授课方式跟上一个老师完全不一样,徐知苡很想跟上她的节奏,但还没等她理解前面刚讲的知识点,她就已经噼里啪啦地讲下一道了。

那时的阮教授忙着脱掉副教的帽子,徐知苡性子沉静,不想在那个节骨眼上给她添麻烦,只好自己咬着牙继续学。

结果证明她是错的,基础没打好,怎么学都是白费力气。

就像她和陈嘉屿的初见,没有水晶鞋被王子捡到的浪漫情节,只有灰姑娘被一群孩子欺负的俗套桥段。

王子的目光注定高高在上,看不见人群里泯然众人的小野花。

数学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高中,阮芝发现后立马给她报了补习班,上帝看见了她的努力,数学成绩终于有了点起色。

跟所有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阮芝看见她数学提高了一截之后,心里总算有了点安慰。

“妈妈一直以为你数学退步是因为谈恋爱的原因,那是妈妈错怪你了,你原谅妈妈,绘画班你可以一直上,晚上妈妈去接你。”

想起昨天晚上的千纸鹤,徐知苡有一瞬间的愧疚。她夹了一片鸡蛋饼放到阮芝的碗里,“妈妈,你尝一尝。”

阮芝脸上露出了笑意,夹起饼咬了一口。

吃完了早餐,徐知苡就背着书包出了门。

补习机构在荔枝湾科技区,坐公交过去一个小时。

从早上九点补到中午十一点半。今天复习的内容是向量和平行四边形,徐知苡昨晚就已经看了一遍,跟着上课老师的节奏复盘下来感觉良好。

做了三道大题,除了在细节上不够具体之外,其他都达到了徐知苡给自己定的目标。

阮芝下午有课,中午一般都不回来,冰箱里还留着前几天阮芝买回来的虾仁,徐知苡简简单单做了个虾仁滑蛋饱腹。

她也只会做这个。味道还可以。

午休过后,她拿出其他科目的课本资料学了一下午,休憩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被自己藏在储物柜里的千纸鹤。

彩色的玻璃瓶里塞了一半的千纸鹤,从喜欢上陈嘉屹的那天起,她就每天都折一个放进许愿瓶。

不知不觉,里面已经装了不少,占了大半个瓶身。

千纸鹤寓意五花八门。绿色代表生机勃勃,黄色象征平安喜乐,黑色的千纸鹤代表着黎明前的黑暗。

徐知苡买的是黑色的珠光纸。

远看只能看到鹤的轮廓,只有近距离地仔细看才能辨出上面深浅不一的黑色字体。

少女的秘密热烈又胆小,隐晦地藏在小小的瓶子里。

日久天长,既希望他能察觉又害怕被人发现。

下午五点的时候下了场雨,霏霏的细雨过后,徐知苡开了窗,对面人家的玫瑰花瓣被浇了雨水后变得鲜艳欲滴。

雨后的天空澄净得像没有毫无瑕疵的琉璃,一道彩虹悬挂着碧蓝的苍穹之上。

七点,徐知苡带上画具准时出门。画室在临滨海岸永楠路那边,走过去四十分钟。现在还早,她一个人慢悠悠地往画室方向走。

天色跟泼了墨一样越来越暗,到了画室,几个一起画画的同学已经到了。谈笑声吵闹声夹杂在一块儿,她走过去跟坐在画板前面的男老师打了个招呼就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打开画具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儿。

课上完已经快九点半了,徐知苡正在收拾画具颜料盒时,搁在旁边的手机突然叫了起来。

是阮芝打来的,说她临时要去出个急差,今晚接不了她,问要不要给她打个车。

从画室走到公交站也不远,十分钟的脚程,她说不用,公交二十多分钟到家。

估计是阮芝急着去机场,听她这么说只交代了几句就忙去了。

挂了电话,徐知苡背着书包走出画室。来的时候那条路还畅通无阻,回去的时候却立了个施工“禁止通过”的牌子。

那就只剩下……永楠路那个小巷子可以走了。

今晚没有月亮,巷道又深又黑,只有一盏年久失修的老路灯顽强地屹立在路边,时不时发出嘶嘶的电流声。

这边住的很多都是这个城市最底层的人,鱼龙混杂,治安状况一直都不怎么好。徐知苡路过一个小楼道时,闻到里面散发出的一股酸臭味。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狗吠声,在这昏暗幽深的小道里突兀地叫了起来。

联想到今天早上看的新闻,徐知苡咽了口水,手紧紧地拽住书包带子的边缘,白嫩的软肉被压出一道细痕。

她闷着头走,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但这巷子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越走越长。

正当徐知苡以为自己迷路了时,前方拐角处陡然传来一道正处于变声器的沙哑男音,还很大声,:“你是不是在老班那儿安监控了,这你都知道,可以啊弋子。”

另一道男声说:“好像是一男一女,女的文综稳居咱们年级第一,是这个……。”

男生竖起的大拇指在看到巷口出现的少女时蓦地顿住。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几个男生见是个女孩,毫不在意地转回头,又囔囔着插科打诨:“卧槽,这么牛逼,文综比屿哥都强,怎么就不是转来我们班呢?可惜咯。”

他的声音还在变声期,此时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像桌子被移动时划拉一道发出的那种既粗噶又尖锐的噪音,在这安静的大晚上显得异常亢奋。

徐知苡本来是贴着墙根慢慢地挪着小碎步,被他这么一喊吓了一大跳,脑海里下意识地脑补了昨天晚上才在这里发生骚扰事件。

什么碎尸案、杀人灭口、抛河□□的假象等等。

就连明天本地头条的标题她都帮人家起好了。

【震惊!!女高中生半夜外出突遭不测,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么离我们而去】后面还加了个蜡烛jpg】

她就这么地停在墙根那儿,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心口砰砰直跳。

倏然——

“行了啊。”陡然响起的一道男声,顺着气流飘来,抽了烟,有点喑哑:“扰民了。”

后面那句他音儿压得很低,似是含着磁,又沙又哑,像个轻飘飘的羽毛,轻轻挠在徐知苡的心尖上,痒痒的,带来一波又一波的颤栗。

“你们俩个二臂,安静一点,怎么跟个长嘴婆似的哔哔个不停,都快跟我那个大冤种妹妹一样了。”

付弋和许巍然想起周煜口中的那个话痨妹妹,整个人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

周煜见两人闭了嘴,耳边总算清净了一点,他捞起旁边的打火机作势要帮陈嘉屹点火,斜靠在路灯下的男生虚虚地抬手挡了一下,“不了,最后一根。”

不远处少女僵直的背因为他这句话稍微软了下来,离他们有点距离,徐知苡微微眯起眼才看清那边的形势。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半倚在路灯下的男生。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简易款T恤,图案上的金色logo在路灯下闪着细芒。

是大写的Y字母。

那人就那样懒懒散散地靠在白色灯杆下,长身玉立,目测有一米八以上,黑色的T恤下的少年骨骼精瘦健壮。力量感十足。

他一条长腿撑着地,半个身子跟没骨头似的抵着柱子,徐知苡瞥见他手上的零星火光,此刻正悠悠飘着烟雾。

许是由于夜里的关系,徐知苡忘了掩饰自己目光里的明目张胆,那视线太热烈绵长,陈嘉屹还没什么反应,一边的周煜用手肘抵了抵他的腰眼,语气不太正经儿:“阿屹,前面那妞儿好像一直盯着你看。”

闻言,陈嘉屹还是没多大反应,周煜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位爷儿的脾性,也不在意他回不回,倒是刚刚被他训了的代弋出了声儿:“屿哥的魅力大晚上的看不见脸儿比白天还牛,啧啧啧,绝了啊。”

“那可不,屿哥的魅力可是连艺术班腰细腿长的温校花都迷得神魂颠倒,看屿哥那眼神跟会拉丝似的。”说起这位爷儿的桃花,许巍然那叫一个激动,“就差投怀送抱了哈哈哈哈哈。”

众人口嗨口得热火朝天,偏偏话题中心的那人只是不咸不淡地听着,脸上没什么情绪,倒是徐知苡被几人不着调儿的打趣声给惊醒了,那双慌张的翦水双瞳刚想转移视线,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她还来不及移开,那人忽地扬起修长的脖颈,那双狭长的眸子就这么直直地朝她看了过来。

他的瞳仁漆黑,在对上她的那一瞬,眼尾微微上挑,眉骨随着他的动作越发的高挺,张狂的少年意气喷薄而出。

徐知苡很少能看见有人举手投足间能做到散漫又带了几分勾人。

没法跟轻佻放荡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以至于她忘记转移,脚就这么直愣愣地被盯在原地。

裹了层灰的灯光下,少女穿着中规中矩的衣服,上面是件短款的抽绳u领针织衫,露出一大片白玉般的锁骨。裤子是浅色的牛仔裤,小腿很细,显得牛仔很宽。

她后面背着个白色书包,从陈嘉屹这边看过去,那书包比她整个人都大,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只露出了半个尖细的下巴。

像白脂玉一般凝滑。很容易引起让人摸一把的冲动。

陈嘉屹淡淡地瞥了眼就懒懒地收回视线。

一看就是那种又乖又软的好学生。

他不好这口。

“屿哥,这妞儿虽然看不清脸儿,但身材感觉还挺劲劲儿的时候,没兴趣?”注意到他脸色寡淡,代弋殷切地凑到他边上,表情贱兮兮的。

陈嘉屹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懒得搭话。

距离离得远,徐知苡听不见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但照她之前对他们的印象来看,估计又是一些不入流的荤话儿。

她站在原地耳朵尖泛起一抹红色,不知道是上前还是后退。

就在她准备硬着头皮往前走的时候,那人抬起手腕,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条细细的烟,他猛地吸了一口,随之对着前面的空气幽幽地吐出一口青烟。

灰白色的烟丝雾盘绕在那人精致的下颚线条上,她听见他用一种不温不淡的语气开口:“先走了。”

许是刚抽了烟的缘故,有点沙沙的,像那电台男主持人有点磁沉的声线。

代弋“哎”了一声,“屹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啊”。

前面那人熄了烟,撩下那句就抬脚径直往巷尾走了。

周煜和许巍然知道他今天兴致不高,两人灭了烟也跟了上去。

代弋见状,匆忙吸了几口手里的烟,也不敢抱怨什么,追上去勾住了许巍然的脖子,几人开着黄腔慢慢地走远。

徐知苡捏着书包系带,后面是深渊一样的黑暗,只是犹豫了两秒的时间,她就缓缓跟了在他们后面。

路灯把他们和她的影子拉成了一条黑影,一直到了大路的路口边儿。

两个方向,她往左。

公交站在那儿。

霓虹灯影绰绰,她站在公交站牌下,咬了下唇,没忍住。

回头去寻那人的身影。

风华正茂的少年,一个个身高腿长,挺阔的背。

徐知苡第一眼就看见那个被簇拥在人群中心耀眼夺目的少年。

不知道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她看见他勾了勾唇角,眼尾随着动作上翘。

那笑散漫又恣意。

让徐知苡想起了一个词。

风情万种。

不是很恰当但又莫名地贴切。

因为

那笑足以让她心动难耐。

对着同一个人。

她心动了两次。

也许不止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