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扇轻轻关上的门, 比一个巴掌呼在脸上还难受。
苏景秋从前谈恋爱是暴躁选手,吵架的时候针锋相对、彼此都说尽伤人的话,当时气得半死, 但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般不会过夜。
司明明呢。不跟她吵, 回到房间、戴上耳机,翻出一本书来平心静气地看。
陆曼曼给她发消息:“苏景秋跟你耍混蛋了吗?你挨欺负了吗?”
司明明才不会挨欺负。
她本来是生气的, 但当苏景秋气势汹汹回到家里准备跟她吵个天翻地覆的时候,她忽然就不气了。司明明太聪明了,她知道对待苏景秋不能硬碰硬, 在过往的数次交锋中,她意识到:苏景秋最怕冷静。
她不会给他的情绪再添一把柴火,也不会跟他讨论这一天发生的事,而是选择让它搁置。
司明明的冷处理令苏景秋烦躁。他站在门口,愣愣看着那扇关上的门。
完了,司明明真生气了, 生大气了。
苏景秋也不知司明明这吵架不沟通的习惯是哪里来的, 他也不太会处理,想着跟谁取取经, 又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于是选择回到自己房间, 决定睡会儿。
苏景秋心里不装事儿, 但这一晚辗转反侧、思前想后, 最后拿出手机给司明明发消息,问:“睡了没?”
司明明没看到, 因为她睡着了。
第二天她睁眼,惯性起床洗漱换正装, 给自己化了一个淡淡的妆,脚迈出卧室的一瞬间才想起自己休假了。厨房里乒乒乓乓响, 她凑过去看一眼:苏景秋在做早饭。
这一天的早饭应该是鱼汤面。
苏景秋不知哪里学的奇奇怪怪的吃法,要将鱼熬出白汤来,再用那白汤煮面。面熟出锅撒香菜末小葱花,其余的根据食者的口味调。
这不南不北的吃法算开了司明明的眼界,又偏偏这东西很讨她的好,清淡鲜美,很符合她的口味。
司明明甚至很想问问苏景秋这等吃食究竟是跟谁学的,他谈过的恋爱都化成了美食吗?
司明明看了两分钟,又偷偷回到房间。打开手机看到陆曼曼问她昨晚的后续,司明明想了想回她:“后续不必担心。”
根本不是交杯酒的事。
司明明本就不喜欢苏景秋喝酒,她虽庆幸他终日泡在酒里,但身上没有腐朽之气。但人终归是要变老的。聂如霜小区里有多少老大爷年轻时候风流倜傥,慢慢变成一个酒蒙子。四五十岁就面相大变,像被酒泡发了的人,肚子也大、脑袋也大、脖子也粗。夏天天热,衣摆往上一卷,露出那个圆阔的肚子。年纪再大点,某一天突然觉得不舒服,拉到医院一看:中风了。从此口歪眼斜,身子半搭着,走路脚画圈,吃多少中药都不见好。哪里还能见到年轻时的芳华?
倘若是别人,司明明就会想:那与我无关,我不必在乎,我没有救人情节,我不多管闲事。何况他们会在饮酒中获得快乐。
但想到或许有一天,苏景秋也会变成那样,司明明就没由来心疼。除非他们离婚,毫无关系,不然司明明绝不愿见证这样的人祸。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在这件事上妥协。
要么离婚、要么戒烟戒酒。司明明且先试试苏景秋会不会慢慢戒酒。
她的心态剖析清楚,陆曼曼却不认同:“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跟别人喝交杯酒?”
司明明说:“我们讲究策略,一口吃不出胖子来。他不喝酒,自然就没有交杯酒;他珍惜婚姻,自然就有了底线。”她那么冷静、清醒,把苏景秋的问题当成一个咨询案来做。
苏景秋敲门,在门外说:“吃早饭。”
司明明就换上衣服去吃。但她吃归吃,她可不跟他说话,也不看他。那碗鱼汤面被她淋了点醋,端起来喝口汤,听到苏景秋问她:“好喝吗?”
她也不回答他,只是说:“辛苦了。”
她不算全然晾着他,他真跟她说话,她也回应他。但就是哪里不对劲。苏景秋辗转一晚,这会儿坐在司明明对面,对吃面的她说:“我那个生意吧,这么做很久了。开酒吧,讲究的就是一个高兴,其实谁都没当真。我自然更不会当真。但我昨天晚上想了想,既然结婚了,就该有结婚的态度,有些钱我的确不该那么挣。你说得对。”
“我跟他们说了,以后我只拍卖酒,交杯酒就由他们自愿决定喝不喝了。”
“对不起啊,都结婚了还这么不注意,我可真孙子。”
他态度好真诚,眼睛亮亮的,可怜巴巴地看着司明明。司明明头都没抬,只是轻轻嗯了声。
苏景秋道歉的态度很好,但没找到核心问题。交杯酒的确有问题,但没严重到让司明明这么介意。
司明明的反应让苏景秋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怎么回事?不该道歉吗?
司明明吃过饭就回到卧室,关门的动作仍旧很轻,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可真是鲜明。
苏景秋被她搞得不上不下,心里堵着一块大石头一样,那滋味并不好受。他百思不得其解,出门工作的时候无精打采。
马上就要过年了,各公司单位开始安排中午一顿又一顿的聚餐,健康餐厅的生意冷淡下来。涛涛也在准备去新加坡过年。苏景秋到的时候他正在试一顶绅士帽。
英俊活泼的年轻人,家里有一点小钱,毕业后找工作哪里都不想去,偏偏要跟花臂老板学煎牛排。自诩学到一门手艺,可以去全世界的西餐厅打杂。
见到苏景秋进门就让他鉴赏他新升级的审美:“老板你看,有没有一点英伦复古?”
“你去新加坡搞英伦复古?”苏景秋问。
“对。”涛涛说:“出去玩的时候我想怎样就怎样。”
他俩这稀松平常的对话,倒也没预示他日会迎来怎样的际遇。因为不忙,两个人就出了餐厅,去马路边的长椅上抽烟。这条长椅他们很熟悉,有很多个生意惨淡的傍晚,两个人就在这坐一会儿,看看街上稀稀落落的人。
涛涛因为要出去玩,很是兴奋,眉飞色舞给苏景秋讲他的新加坡之旅。苏景秋的烟刚刚点燃,抽了一口,觉得不自在似的,又掐灭了。
涛涛诧异地看着他:“不是,老大,你备孕啊?”
“备个屁。”苏景秋说:“不想抽。咽炎。”
是咽炎还是妻管严啊?涛涛心想。苏景秋不抽,他也不抽了,两个人就干坐着。
涛涛想起下午在餐厅听到的八卦,就问苏景秋:“老大,你听说了吗?病毒的事。”
“管它什么呢!”苏景秋这会儿心烦意乱,不想讨论病毒、也不想讨论如何扭转餐厅年末的生意,只想知道为什么司明明不搭理他。为什么司明明能这么冷淡地处理他,好像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跟你女朋友最近还那么黏糊吗?”苏景秋问涛涛。
涛涛就很得意:“那是当然,我女朋友很爱我,很黏我。我女朋友小鸟依人,不像老板娘,看着是个钢铁战士。”
苏景秋就踢他一脚:“有本事你当着司明明的面说!”
“我可不敢。”涛涛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老大,你今天情绪不对劲。没事儿吧?”
“你们不吵架?”苏景秋的注意力都在涛涛和女朋友相处的事情上。
“吵啊。她不让我喝酒,说喝酒对身体不好;也不许我抽烟,说抽烟肺会变黑;还不让我看别的姑……
亲密关系意味着管束吗?苏景秋陷入了困惑之中。他终其前半生向往自由,总想在这条条框框的生活中寻求一块无忧之地。所以他的心性始终像孩子,无拘无束。
王庆芳让他回家吃饭,他懒懒应了。进门后看到司明明已经到了,想到她早上给他甩脸色,这会儿就别过脸去,做出一副不爱理人的姿态来。但眼神却是几次三番偷瞄司明明。有一次被司明明抓到,他万般不自在,就哼了一声。
王庆芳见二人这样别扭,就露出阴森一笑,对苏景秋勾勾手指,就将他带到一间里头屋子里,不问缘由,拿起鸡毛掸子抽他一顿。那鸡毛掸子有些年头了,如今毛快掉干净,拿起来反倒更顺手,抽到苏景秋屁股上啪一声,听起来有点清脆呢。
王庆芳知道司明明不是无缘无故生气的人,那姑娘最讲分寸,所以她进门后讲的话告的状老人都信。不管怎样打了再说,反正不会有冤假错案。
司明明趴在门上捂着嘴听苏景秋申辩,我没错,我没错,我道歉了司明明还不理我!
“那就是你道歉不真诚!”王庆芳又闷头抽了他一下。这一番教子可把她累坏了,打完了坐在那呼哧喘气。苏景秋觉得自己好冤枉,忍不住为自己喊冤:“有事儿就说事儿,怎么我遇到的女人就都这么邪门?一个有事不说光顾着生闷气,一个二话不说上来就打。我堂堂男子汉,让你们两个欺负的抬不起头来!”
苏景秋尽管抱怨,却是对起因只字不提,也不提司明明在酒吧给男人看手相的事。
王庆芳看自己那花臂儿子满脸的委屈,竟忍不住笑了,挥手赶他走:“滚滚滚,看见你心烦。平时看你挺机灵,关键时刻脑子就蒸发了。你自己还好想想为什么人家不理你吧!”
原来是司明明也学会了苏景秋的法宝,进门就跟王庆芳告状,说您这儿子我可管不了,天天抽烟酗酒出卖色相,放着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靠陪酒赚钱。
酗酒还了得!出卖色相还了得!王庆芳本来就讨厌苏景秋的“恶习”,一看司明明也讨厌,二人当即商量一下,决定“文武结合”,整治苏景秋一番。
苏景秋一开门,看到躲闪不及的司明明,就瞪她一眼:“你老公挨打了,这下你高兴了。”
司明明又板起脸,转身走了。
这一顿饭苏景秋吃得实在是别扭,桌上没一个人给他好脸,草草吃过就要走,暗暗发誓过年前绝不再踏进王庆芳的家门。
出门后跟司明明各自回家,原本想进家门后跟司明明谈一谈,谁知司明明这一天将她的小破车开得飞快,他连她的尾灯都没仔细看,她就消失了。
等他到家,司明明的房间门又关上了。
但司明明给他发了条消息,她说:“不早了,你还要去酒吧卖酒喝酒呢!注意安全!”
她可真是会气人。
苏景秋回:“放心。我今天肯定生意兴隆,因为我决定卖十杯交杯酒。”
到了酒吧,仍旧做酒,但规则改了,赢得酒的人可以让除了苏景秋外的任何人跳一段舞。苏景秋酒吧的服务生那各个是跳舞的好手,舞到酒客面前互动,让整个酒吧热闹沸腾。
有人问苏景秋:“怎么不交杯了?”
苏景秋摇头:“不行,结婚了,得注意点!”
这世界热闹的好像永远不会冷清,至少在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