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块石头

苏景秋的“平等论”不无道理。

司明明决定让他一次, 于是又抱着枕头子去苏景秋卧室。她衣服又穿整齐了,在苏景秋的怒视之下走到床内侧,放好枕头, 爬上床, 躺下去。她实在不解风情,与苏景秋身边的任何女性都不一样。她真是一个性格古怪的、多变的异类。

“你还没出来吗?”她问。

苏景秋没回答她。两个人对待房事的态度截然不同, 苏景秋这人兴致来了不管不顾,自然不喜欢别别扭扭还要关灯;司明明喜欢按部就班,战线别太长, 适可而止。

“出个屁。”苏景秋说:“你怎么连拍带打的!还有,你那什么习惯,自己爽了就完事了?”

“下次改进。”司明明说:“这种事本来也是要磨合,或许你遇到过一上来就合拍的,那我没有啊。”她很真诚,真诚到苏景秋无话可说。

…………

“睡吧?再不睡明天就要猝死了。”司明明打了个哈欠:“你习惯怎么睡?抱着睡还……

两个人彼此看一眼, 往对方身边蹭了蹭, 他伸手抱住了她。关了灯,拥抱的姿势略显别扭, 都闭上眼努力入睡, 均失败了。苏景秋觉得司明明过于瘦了, 窝在他臂弯里, 不说话的时候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他察觉到她的睫毛忽闪一下,应该睁开了眼在看他。如果他没猜错, 那注视一定带着某种思索或探究。

“你刚刚一下都没摸它。”既然睡不着,总得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在刚刚一整个过程中, 司明明都闭着眼,不碰触他也不跟他交流。这太诡异了。苏景秋只要想到以后他们可能存在的每一次性爱都如此, 他就觉得这场婚姻真的了无生趣了。哪怕是胡乱做的饭,也得加佐料才能有滋味;哪怕临时起意结的婚,也得加点乐子,不然日子还怎么混?

“摸哪?”司明明问,她真的不知道苏景秋指的是什么。

“你不喜欢它?”苏景秋抓起她的手向自己身边拉,察觉到她的抗拒,但他没有松手。她的手攥起了拳头,苏景秋就掰开她手指,强制她握住。滚烫的、微微跳动的、石头一样的生命力。她的掌心甚至能察觉到暴起的青筋。

司明明有些生气,要抽回手,这不是她喜欢的风格,不是她熟悉的领地。苏景秋的手却覆在她手背上,让她学会感受。

“你不仅要摸它,你还要偶尔看着我。”苏景秋忽然按开了床头灯,屋里亮了,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目光灼灼,她下意识闪躲,他追过去,她再躲,他翻身追过去。但他那只手始终覆在她手背上,甚至强行带动她的手在其上移动。

她微凉的手,不能完全握住似的,指尖摩擦着他,令他发出一声叹息。

他亲吻了她紧闭着的眼睛,又移去她耳边,与她耳语:“我不仅要你看着我,我还要看着你。”话音刚落,司明明就听到抽屉响,她意识苏景秋要对她进行掠夺,本能要逃跑,人却被他牢牢锁住。

司明明害怕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她害怕了,但她的心里又在呐喊,甚至有着隐隐的期待。她总觉得眼前是一片荒原,无论去哪都是一样的。她迷路了。

他的到来带着强势,她在呼吸之间睁开眼,看到跪坐在那里的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那惹人遐思的场景。

司明明挣扎起来:“别看,不许看,你给我闭眼!”

苏景秋就按住她。

司明明有羞愤的感觉,可她的身体背叛她,不听她内心的诉求,率先投降了。苏景秋不是她平常看到的好拿捏的样子,他不是病猫了,他披上了狼皮。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猎物,他要在这片无人的荒原拆掉她、蚕食她,一点点啃碎她骄傲的骨头。

到来的时候他恰如被光击中,她忍不住发出呜咽声,又像上一次一样想把他挤出去,但苏景秋偏不,他就在那里,甚至比之前更深。

当他跌回枕间的时候,人变得有些慵懒。他懈怠了,自然想不到他的爱人会突然起身对他进行一阵暴打。她攥紧的拳头落在他肩膀上、胸前,这下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鼻尖儿都气红了,眼睛也红了,一边捶打他一边咒骂他:“苏景秋!你是不是有怪癖!你!你!”

苏景秋等她累了停下了才说:“这是什么怪癖?我就看一眼是什么怪癖?难道你要我当瞎子吗?有怪癖的可能是你!”

司明明在苏景秋面前第一次败下阵来,她点头说:“行,行,是我自己上贼床。”

她负气地躺回去,强烈的感觉还留在她身体里,任她如何努力,都挥之不去。苏景秋看着她的肩膀,猜测她生气的原因,但他知道女人是复杂的,尤其面前的司明明,尤其难懂。所以他决定不猜了,这件事他偏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不让他开灯,他偏要开,不仅要开,下次他还要开大灯;不许他看,他偏要看,他不仅要看,还有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不许……猜想她以后或许还不许他换姿势,不许他说不成体统的话,不许他这样不许他那样,他苏景秋也一身反骨,他还偏不了!

他反骨不仅支棱起来,还生出了一副贼胆,这会儿司明明不理他,他还凑上前去,对司明明说:“你知道你那里有一颗小痣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司明明的手捏住枕头,羞愤地闭上眼睛。他却又说道:“还有啊,你高潮时候拍打我是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高潮吗?”

“你知道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高潮吗?你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司明明手背上那根血管凸起了,她转身又要打苏景秋,却被他一把搂住。他搂着她,制止她的挣扎,等待她泄气。

司明明意识到她并不真正了解苏景秋,她以为她在驯化他,其实他也在择机驯化她。在驯化与被驯化之中,他们的形象才日渐立体,他们的骨骼筋络才会慢慢被添上血肉。这场婚姻根本不是一本经科学实验观察就能得出的理性报告,婚姻,从不是理性的。

就在刚刚,苏景秋为她展示了身为一个人的复杂性,为她展示了这场婚姻的未知段落。那是荒原里的险途,只要身在其中,都会经历一场艰难的跋涉。

她一瞬间自洽了,决定先不与苏景秋讨论房事的问题,她真该睡觉了。一晚两场恶战,让她没睡好养生觉。这会儿身体有了餍足感,困意渐渐侵袭了她。

司明明拍拍他手臂,他忙放开她,两个人默契地朝自己的那一侧床边挪了挪。

这一晚司明明的觉睡得断断续续,她不习惯旁边有人。偏这个人翻身的时候动作幅度不小,每当她要深睡,床都颤一颤。恍惚中给了苏景秋一脚,苏景秋握住她脚踝将她的腿丢了回来。

第二天睁眼,她整个人都萎靡。

苏景秋还在睡,她却要收拾收拾去上班。起床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的骨头要散架了。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路上的时候刹车油门不如平日里利索,到了公司,早饭却比平时吃得多。消耗多吃得多,能量自会守恒。

司明明吃饭的时候感觉周围人的气场都不对,到了工位叫下属来问:“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大的舆论?”

下属转给她一条消息,是在司内论坛上,有员工实名提问:听说裁员按照工作时长排名,那么大家以后工作完是不是都不回家啦?

下面的回帖一瞬间就爆了,群情激愤,最终把茅头都指向了司明明所在的职能线。说他们不够专业、吃人血馒头、不懂业务、糊弄了事。

司明明看了眼发帖员工,不在她负责的这条业务线里,就对下属说:“跟进一下进展。”

下属就点头,说:“好险,不是咱们部门。不然周五业务会要被推出去斩首了。”

“真贫。”司明明说:“斩首也斩不到你。我要的数据尽快给我。”

“老……下属凑到她面前,小声说:“这几天公司……她欲言又止,把司明明逗笑了。她熟悉这种表情,这是要诉说八卦的表情。聪明如她,径直揭晓答案:“大家在议论我的感情状态吧?”

一个年轻的中层干部,大老板们眼中的明日之星,任谁也想不到她的对象是那样的雅痞风格。看着不像好人似的。司明明心知肚明,但她并不畏惧流言。她怕什么呢?她堂堂正正结婚的。

下属就鸡啄米似地点头:“老大,我知道你男朋友,哦不对,是老公。你都要休婚假了。我总去你老公的餐厅吃饭,他家的健康餐可真好吃!”

“你当真?”司明明问她。那餐厅的东西怎么能称得上好吃呢?

下属摇摇头:“反正比别的健康餐好吃,主要是你老公真挺帅的。之前公司里有很多女同事喜欢他,咱们部门还有人去要过电话呢!”

司明明就笑了,她的“性格不稳定”爱人苏景秋被追捧,倒在她意料之中。是的,经过昨晚,司明明觉得苏景秋性格有些不稳定,他强势起来的时候也是有一点吓人的。

司明明摆摆手:“去工作吧!你是事情太少了吗?要……

“老大,别!”下属举手投降:“我怕了你了!”出司明明办公室前又说:“老大,别人咱不管,就咱部门这些单身同事老大不能不管。您老公身边有没有合适的男青年……

……次跟别的公司搞的相亲会不行是吗?”司明明问:“那么多才俊你们挑不出来是吗?”

下属摇摇头:“就那几个还不错的,转眼就被抢走了。”

司明明就笑了,被迫答应:“行,回头我问问。让他搜罗下身边的男青年。”

司明明不是随意糊弄人的人,当即给苏景秋发消息:“你好,请帮我留意一下你身边的适龄单身男青年。”

“你好,没有。”苏景秋也不是在敷衍司明明,他身边那些单身男青年,大多游戏人间的。给姑娘介绍对象那不是害人呢么!有个顾峻川倒是很好,但顾峻川这人有毛病,一般人他看不上。他就喜欢那性格奇怪各色的女的。譬如…

罢了,他也不好点评顾峻川,他自己老婆的性格天下第一古怪,他也没好到哪去。

苏景秋这一天神清气爽,犹如被打通任督二脉,本就好看的人,站在收银台前简直要发光。涛涛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几次三番想八卦,都被苏景秋瞪回去:“给我闭嘴,忍住了。”苏景秋不许涛涛问,但偶尔会回忆一下。他有了一个结论:男人还是该有稳定的性生活。真金就该丢到火里去练,假把式只能糊弄人,解一时之饥,不能抚百日之仇。

更何况这性生活受法律保护,这又给他平添了一些安稳感。

浪荡数年的苏景秋,竟然体会到了安稳感。

母亲王庆芳给他发来照片,她正为自己准备参加雪山婚礼的衣服。都是花裙子大披风,一件参加婚礼的都没有。苏景秋希望王庆芳对待婚礼的事能松弛点,却不成想她松弛过头了。

他遣词造句半晌,才将自己的想法发过去:“不如置办点登山鞋?”

王庆芳没得到反馈,激烈批评了他一通,转身给司明明发去,问她:“好看吗?”

司明明跟苏景秋一个看法,也遣词造句才回:“改天我陪您逛街去买,刚好可以一起吃饭。”

当司明明想用的时候,她情商就很高。她只是对爱情感知力弱,不,她根本没有感知,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有人想摸着她这块石头过河,但发觉她真的只是石头。一块不讨喜的石头。

陆曼曼突然在群里说:“快看!这是不是叶惊秋!是不是啊!”

她发的是一个朋友的旅行照,在身后的背景里,一个男人头发蓬乱,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面目迷糊,根本看不清脸。但陆曼曼就是笃定:是叶惊秋吗?是!

他们于高考结束后分别,从此再没有见过任何一面。十余年过去了,早就面目全非了。

“应该不是叶惊秋。”司明明说。

“为什么?”陆曼曼问。

司明明没有回答她。

回到那天她们骑车去昌平县城,期间司明明去厕所,在那个臭味熏天的厕所里拿出叶惊秋的信看了一眼。他说:“不出意外,三十岁那天我会去死。”

放屁。

年轻的司明明捂着鼻子读完那封很长很厚的信,又给出一个结论:简直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