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上午是淅沥沥的小雨, 陈聪起床的时候连打了几个喷嚏,右手往手臂上一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牛芳说道:“哎呦,这是感冒了吗?”
牛芳絮絮叨叨地把窗户给关上, “要不今天就别回去了,反正学校也没开学,你回去了以后, 还要伺候你媳妇,真是的, 生了个女娃有什么好伺候的。”
陈聪说道:“不行,前几天吃药的规律来看, 今天她就要醒了,得给她吃点东西,再吃点药,得让她把那天听到的事情给忘得差不多。妈,都怪你, 要说小孩儿尸体的事情也就算了, 干什么要说具体怎么做的。弄得她知道了,还好给忽悠住了,她觉得自己是听串了。”
在下雨天里,除非是抢收的时候, 不然这是难得清闲的日子, 村子里的人都在家里。
这样的雨天却有三个人披着蓑衣穿着黑色的胶靴过来, 领头的是村支书, 后面跟着的是祁卫东、章京。
受理报案必须要两个公安在场,祁卫东昨晚上先去了派出所, 值班公安是生瓜蛋子章京,祁卫东就拖着章京去医院把笔录给做了。
章京本来有点不情不愿地,这报案人自己都犹犹豫豫的,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要章京来说,他遇到这种家庭纠纷案以前还觉得可能真的是死了人,后来经历得多了才知道,好多人都是顺口那么一说,可能查出来就是侮辱尸体罪。侮辱尸体罪要是落在了报案人婆婆的头上,说不定这个报案人还要反悔,在章京看来,这个案子慢吞吞做两下,说不定报案人就会撤案,哪儿有必要特别用心呢。
章京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祁卫东去明街小学家属院里,做了简单的侦查工作,又找到了一个带标记的安眠药空袋子,餐边柜的抽屉里放了两包新开的安眠药,不过陈聪显然是换了一个卫生所开的药,每一包药袋里隔着药袋一摸,至少有二三十枚药片。
搜到了安眠药以后,侧面证实了欧阳怡所述是真的,欧阳怡婆婆作案的嫌疑上升了不少。
祁卫东又和章京回到了医院,确定了欧阳怡不改意向,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去陈聪家进行走访,争取找到女婴尸体,把尸体进行医学检查,确定死亡原因。
走到了这一步,章京觉得有点意思了,工作也积极了起来。
他上了祁卫东的车,在清晨就跟着祁卫东到了郊区陈聪所在的村子,首先找到的就是村支书。
陈逢春作为一线公安,以前查案的时候不知道跑过多少线索,和各个村子的村支书、队长都很熟悉。
祁卫东作为陈逢春的孙子,说了陈奶奶的名字以后,直接得到了最高礼遇,村支书亲自带着祁卫东、章京两人去陈聪家。
村支书看着祁卫东和章京,笑着说道:“我总觉得你们城里人享福,现在来看,你们日子也不容易,这个天气,我们农村人都不下田,你们还要工作。”
祁卫东说道:“做公安这一行就是这样,我奶奶之前就说过,有线索得赶紧跑,她有一次就差点错过线索,要是晚来一分钟,东西就被烧了。”
村支书点头:“陈公安给我的印象可太深了,现在就算是退休了,还是没事会过来跑线索。我记得有一次下冰雹,她都还开车跑线索。”
祁卫东知道自己奶奶做的事情,章京以前听过陈逢春老太太的名声,但是没想到退休了居然还破线索,而且更没想到居然是祁卫东的祖母,露出了敬佩的表情。
快到陈聪家的时候,三人不在说话,很快他们就发现是明智的,因为走过来的这边路正好对的是陈聪的房间,房间的窗户敞开,母子两人的话被听得是清清楚楚。
祁卫东对两人比划了一个手势,三人蹲在泥坑里,听着屋子里的谈话。
牛芳心虚的时候反而会声音更大,嚷嚷着说道:“我哪儿知道她还会偷听!你以前还说城里人素质高,高什么玩意儿啊,偷听人说话!再说了,也是她不争气,那么多转胎丸也不知道怎么吃的,肚子里居然还是个女娲,真的是晦气,得我亲自动手!当时我在她的脑袋落针的时候,她的小手小脚还动,尤其是小手还抓住了我的手指,真的是吓死我……”
“让你别说,你还说!”陈聪不适应地打断了母亲的话,呵斥母亲说道,“我不想听到这些!”
“你是女娃娃的爹,你不想养,你非要我动手把小孩儿给弄死,好,我听你的弄死了,我心里头也有压力,这事就咱们两个知道,我除了给你说,还能够给谁说?我就给你念叨几句,你都不愿意!你怎么不想想我当时下手的时候心里有多恐慌?”
蹲着的章京听着这些话,在阴雨连绵的天里都起了鸡皮疙瘩,没想到居然是孩子的亲爹教唆杀小孩儿。
领袖都说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子也能顶半边天,怎么还有杀女婴这种事发生?
旁边的村支书也是张大了嘴,觉得今年的先进集体肯定是没有了,这是人命官司啊!
见着牛芳的声音越发激动,陈聪服了软:“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都已经做了,别提了,说起来真的瘆得慌,今天正好下雨,也没什么人在村子里活动,等会直接把小孩儿给挖出来,对了,给火化了,这样的话我到时候带着骨灰盒回去,就当没有这个孩子,我再和媳妇生个孩子,争取一举得男。”
牛芳咕咕叨叨:“我还不是想着多踩踩,多几个人进我们家院子,多几个人踩那个孩子,这样的话才能够吓到后面想要投胎的女娃。”
“下雨天都是泥巴,又不是城里都是水泥路,哪儿有人愿意来家里。早点处理了算了,这样我还好和媳妇有个交代。”
听到了这里,两个公安都明白了,就连小孩儿的尸体都不需要去找了,就是埋在陈家的院子门口。
祁卫东和章京对视一眼,祁卫东点了点窗户,比划了自己,章京点了头。
祁卫东站起来,从外面直接把窗户给往外打开,往后助跑,一脚踩在墙上,另一只脚一个借力就上了窗台。
屋子里的人冷不丁见着蓑衣翁进来被下了一跳,祁卫东已经利落地把手铐打开,刷得一下把床上的陈聪给扣在了床头的栏杆上。
“你干什么?!”牛芳是把自己儿子当做心尖尖的,想冲过来用手去挠祁卫东的脸,而章京也如法炮制翻窗进来了,他也解开了腰间皮带上挂着的手铐。咔嚓一下,章京也把牛芳给控制住。
章京把人给扣住了以后,露出了笑容来。
他在派出所里跟着做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想到跟着祁卫东居然破了这样的大案。
章京见着房门被打开,又有人要进来,直接说道:“公安办案。”
要进来的是陈老汉被唬了一跳,“啥?我们都是好公民!清清白白的好人。”
至于说在外面的村支书,他看着高高的窗户,没那个本事翻墙进来,他隔着窗户说道:“牛芳、陈聪,你们两个做了什么,我们听得清清楚楚,陈家当家的,我是刘越,刘书记,刚刚进去的两个是公安,现在是要办案,你媳妇和你儿子两个人杀了娃娃,公安办案啊,你别搅合。”
村支书喊话以后,本来想从院子正门入,想到了这里可能埋得有尸骨,只能够守着院门口,免得不小心踩着了小孩儿的尸骨。
幸而又遇到了村子里的二憨,村支书这才得以脱身,又喊了村子里的民兵来,免得镇不住陈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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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子里,都是没有秘密的。
这个下雨天正好没农活,村子里大半的人,包括知青都凑了过来看热闹,而祁卫东和章京在挖土。
等到挖出了小孩儿的手臂,恶臭味传来,周围人哗然。
到了这一步,祁卫东和章京就不好继续挖了,得有法医才行,免得他们两人破坏了尸体。
光是看到了小孩儿露出来的胳膊,村子里的人就是唏嘘不已,因为不到一个月大的小孩儿小手小脚那么丁点可爱,现在却因为腐败呈现出可怖的青紫色,还有人眼尖看到了上面的针。
“真是坏心思啊,她自己也是女人,怎么就糟践孩子到这个地步?”
“我倒是稀奇一件事,这事是谁报的案?陈家自己人肯定不会报案,我看到大儿媳妇看到尸体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自己也生了三个女娃娃,当即抱着自家孩子就要回娘家。”
“是陈聪的那个城里媳妇吧,我的个乖乖,把自己老公和婆婆送到监狱里,这个女人也忒狠心了。”
“什么狠心,杀人的才是狠心,肯定得给自己娃娃讨回一个公道,一个当妈的要是装聋作哑不给自己孩子讨公道,那才是真正的黑心肝。”
章京在旁边洗手擦汗水,空气之中是腐尸的恶臭味,本来章京是想要呕吐的,等到挖出来了女婴的小小手臂,那种想吐的感觉奇异的消失了。
他觉得这孩子太惨了一些,幸好报案人虽说怀疑自己,还是报案了,要不然这孩子这样埋着,太可怜了。
下雨天来查案辛苦吗?当然是辛苦的,但是推开窗户进入到屋里,他亲手扣住一个犯罪嫌疑人,那成就感简直比干什么都快乐。
现在见到了女婴的尸体,他觉得从昨晚上到今天的辛苦都值得了。
幸好跟着祁卫东的脚步,及时过来了,要是偷懒今天晚点过来,说不定孩子的尸体就被火化了。
“祁哥。”章京擦完了手以后蹲在了祁卫东的身边,“我以后跟着你混,没想到我经手的第一个命案就靠你了。”
这案子到了现在这一步,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去派出所里补录牛芳、陈聪两人的笔录,同时在从这个孩子身上找痕迹就足够把两个人给判了。
章京还想要给祁卫东递烟,祁卫东摆手,“我不抽烟。你自己抽就行。”
“刚刚刘书记介绍的时候,我就想说,祁哥你的奶奶居然是陈公安,祁哥,你可真低调。”
“我奶奶确实在公安系统里有点名气,我就怕我给她丢人了。”
“哪儿丢人,你这是有神探的潜质!祁哥以后带带我。”
“咱们都是新人,谈不上带不带,要是有合适的任务一起出就是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等待所里派来更多人。
大概在一个小时后,派出所里载着法医的车辆过来了,警戒线被拉起来,两个法医跪在地面上,带着手套的手一点点清理孩子身上的泥土。
在泥土之中待了大约一周多的时间,女婴身上的肉已经开始腐化,看不清孩子的面容。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孩子身上的根根银针。
这些银针出于封建迷信的原因,扎得密密麻麻的,让旁边好几个大娘不停地说作孽,还有不少人抹眼泪。
“太作孽了啊,我觉得得让所有人都看看,是不是人啊!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平时牛芳这个人就刻薄,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奇怪。”
“多谢两个公安同志啊,下雨天还跑过来抓线索,刚刚听刘书记说了,要不是及时过来了,他们就是女婴的尸体给挖出来火化了。”
“解放了就是好,公安同志们是真心实意地替咱们老百姓做主。”
章京也红了眼眶,他摸着胸口,他可以感受到胸膛里的心脏在急剧跳动。
章京做公安纯粹是家里人给安排的,到了单位上老同志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同志总说他做事缺少了主观能动性,还少了公安机关的破案思维。
他以前不明白,不就是一份工作,他已经很认真了,他现在懂了自己缺了什么,他缺的是职业认同感,没有意识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性。
这一刻,他虽然没穿公安制服,但是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记住了。原来这就是为了人伸冤的感觉,这感觉还真不赖。
孩子的尸体被装入到了小小的匣子里,涉案人员陈聪、牛芳也被押送到派出所里。
在派出所的问话室里,两人被分开审问。
老公安施加了压力,牛芳首先受不了了,把事情原本给说得干干净净,笔录做好还给签了字按了手印。
陈聪是一直非暴力不合作,说要见到欧阳怡,表示没见到欧阳怡,他什么都不会说。
在这个中午,欧阳怡在贾前进的陪同下出现在了派出所。
在会客室里,陈聪带着手铐,深情款款地说道:“媳妇,是你报的案对不对?我不会怪你报案的事情,我们把案子给撤了,以后我和你好好过日子行不行?我可以对天发誓,会对你一辈子很好的。”
“我们以后会有新的孩子,你想要几个就要几个。我们会是明街小学最幸福的一家人。”
欧阳怡怀着离婚的心情报案的,从祁卫东同志的口中知道了陈聪是主使,负责动手的是老太太牛芳。她还见到了不成人形满是银针的女婴,她亲手在解剖同意书上签字。
经过了这一些,欧阳怡见着陈聪的深情款款只觉得可笑。
欧阳怡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没有以后,杀了人就要被公安处罚,你杀了我女儿,我们会离婚,你和牛芳会怎么判,都是公安机关的事情。说不定你会被判枪决,这样的话,我们也不用离婚了,我以后就是丧偶的身份。”
欧阳怡这样说,刚开始陈聪还是祈求,到了后面就是发怒,甚至是威胁欧阳怡。
“欧阳怡,你不能这样,当时你在学校的名声坏掉了,要不是我,你都没办法保住你的工作。”
“你要是坚持把我送到监狱里,你又要被人说闲话,你就不怕你又受到影响?”
“就算是我和我妈进来了,我们陈家还有人,到时候在明街小学闹……”
章京用警棍敲打桌子,“你当着公安的面威胁报案人?”
陈聪缩了缩脖子,“不敢不敢。”
欧阳怡没理会陈聪的哭嚎,走出会客厅,贾前进迎了过来,“欧老师,你没事吧。”
欧阳怡扯了扯嘴角,她没想到,最后是这个二愣子陪在自己身边面对了一切。
欧阳怡看着贾前进,把贾前进看得忍不住偷偷观察自己,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欧阳怡看贾前进是想着去年发生的事情,其实也不能怪贾前进,而幸好有了贾前进,他稀里糊涂地推动自己打电话给桑云窈,这才有了案子及时被侦破,女儿也可以安顿下来。
“谢谢你。”欧阳怡对着她鞠躬,她本来是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贾前进手足无措,“别谢我啊,这样可就让我太羞愧,你不如谢那个桑同志?”
欧阳怡点头,“过两天吧,我怕我状态不好,晕过去了反而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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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上午时候,还是淅沥沥的小雨,到了中午就成了滂沱大雨。
因为桑云窈身上不方便剧烈活动,今天上午于晓晓老师又是唱歌,又是带着孩子做游戏。
上午于晓晓老师忙得够呛,桑云窈今天就没有去看书,她守在休息室里,让于晓晓老师休息,要是哪个孩子有清醒的迹象,她就上前拍一拍把人继续哄着睡着。
差不多快两点,休息室的房门被人打开了,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桑云窈跟着出去才知道有人电话找自己。
打电话的是祁卫东,接听了电话以后,桑云窈问道:“怎么了?忽然来找我。”
祁卫东确实找桑云窈是有事的。
这个案子的顺顺利利地走了流程,晚上领导说是一起吃饭,给他和章京庆祝。
在领导开口约饭之前,章京也和祁卫东约饭了,祁卫东表示要和对象吃饭。
此时章京就说道:“领导,要不换个时间,祁哥才处了对象,他今晚上要和对象一起吃饭。”
领导一听就乐了,坚决表示不换时间,让祁卫东把自己的对象给带上:“把你对象一起带上!你这是和章京一起破了大案子,正好把你对象给带上,让她感受一下你工作的意义!”
公安的工作充满了突发的不确定性,在公安同志成家,有时候难免要为了案子牺牲在小家的时间,凡是所里头处了对象的,所领导都会走这样一个流程。
这一顿饭的意义特殊,祁卫东被同事们起哄,他就打电话问桑云窈,愿不愿意晚上和他的同事们一起聚餐吃个饭。
“好啊。”桑云窈笑着说道,“我把彤彤也带上,可不可以?”
祁卫东的旁边就是单位的同事,听到了祁卫东对象确定要来,还带一个外甥女,众人拍着桌子闹着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