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朱宜年一行刚出王府, 西城门守城的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陈将军、贾将军,庆川军又跑到城外叫嚣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睛偷偷看了朱宜年一眼。

朱宜年察觉到他的目光, 侧首蹙眉:“看我作甚?”

士兵有些紧张:“庆川军还在城下叫嚣, 问朱……朱将军死了没?没有就出去跟他们单独对决!”

这绝对是挑衅,朱宜年胳膊受了伤,还没完全好, 怎么跟人决斗?这不是去送死吗?庆川军明知这一点,还这样刺激朱宜年, 分明是不怀好意。

陈天恩不想节外生枝, 连忙看向脸色大变的朱宜年, 劝道:“朱将军,您千万别冲动,庆川军从上到下阴险得很,看到你受了伤,故意激你的。”

“是啊, 朱将军胳膊上还有伤,先回去休息吧。”贾长明也跟着劝。

要是朱宜年真的受不住激,出城被庆川军打死, 他们很可能也要受牵连, 右贤王可是极为信任他。

朱宜年仿若没听到二人的劝说,忽地跃上马, 一扬缰绳, 飞驰向西城门, 打了贾长明和陈天恩一个措手不及。

直到人不见了, 贾长明才“哎哟”了一声叫道:“糟了,这人跟陈云州有大仇, 千万不能让他出城了。”

他和陈天恩也赶紧飞身上马,追了上去。

到了城门,两人没见到朱宜年的踪影,赶紧问守城的士兵:“朱将军呢?”

士兵忙道:“回将军,在城楼上。”

二人飞快地冲上了城楼,只见朱宜年站在破碎的城楼上,目光一眨不眨地瞪着城楼下的庆川军。

今日庆川军又离得近了一点,最前面的那一排将士刚好卡在守城军的射程范围外。

不过今天他们没带火炮过来,不知是不是前几天消耗太大,现在也没多少库存了。

没有火炮,这么几百米远,敌人的弓箭射不到城墙上。

陈天恩松了口气,走到朱宜年身边,发现他紧握着拳头,眼眶发红,浑身都在发颤,连忙劝道:“朱将军,明日就可报仇了,你冷静点,别中了敌人的奸计!”

朱宜年没说话,目光死死盯着庆川军中第二排中间那张熟悉的面庞。

真好,他还活着!

陈云州没有骗自己。

朱宜年隔着数百米的距离,望着那道单薄削瘦的身影,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最后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朱将军,你没事吧?”

耳边聒噪的声音打断了他凝望。

朱宜年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的情绪,咬牙切齿地说:“无事。贾将军,你以前曾跟庆川军打过交道,陈云州可在下面?”

密密麻麻,都穿着一样甲衣的士兵,他哪分得出来啊。

贾长明轻轻摇头:“人太多了,看不清楚。朱将军,明日端了庆川军的大营,到时候自然能找出陈云州,替你朋友报仇!”

“是啊,朱将军,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只需忍耐十来个时辰即可。”陈天恩也怕他冲动乱来,赶紧劝道。

朱宜年再度看了一下城门外那道熟悉的人影,然后收回了目光,阴翳地说:“我知道,此仇不共戴天,我明日必报,杀庆川军一个片甲不留。”

听到这话贾长明松了口气,笑道:“是啊,明日就要正式交锋了,朱将军还是早做准备吧。”

朱宜年知道自己再呆下去,弄不好就要被这二人察觉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点头转身离开,快下城楼时,他忽地停下了脚步。

跟着旁边的贾长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朱将军?”

朱宜年没有回头,继续往下:“无事,我回军营了,庆川军若还有什么异动,劳烦二位派人知会我一声。”

贾长明有意跟他交好,点头笑道:“没问题。”

朱宜年点头致谢,翻身上马很快就离开了西城门。

他直接回到了军营,召集了手底下的将领,商议明日攻打庆川军的事。因为朱宜年是汉人的缘故,他手底下的亲兵也有大半都是西北的汉人,将领也有一半是汉人。

这些人,有部分是被高昌人强掳去的,还有一部分是被高昌人占领后统治区内的中原人。

虽然他们加入了高昌军,但中原人的身份让他们在军中还是备受歧视。很多人都是迫不得已,如果可以,谁又愿意将屠刀对准自己的同胞。

朱宜年找借口打发了那几个高昌人将领,将汉人将领单独留了下来。

西城门外,陈云州看着失落的陈状元,叹道:“陈状元,他已经走了,咱们回去吧。”

陈状元恋恋不舍地往城楼上看了一眼,楼上已经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了。他苦涩地笑了笑:“你替了我做庐阳县令,一直不曾收到他的信,我还以为他死在流放途中,不曾想是投奔了高昌人。”

这就能说得通朱宜年为何这么多年,从未给他写过一封信了。

朱宜年心里定然是极其后悔当年牵连了他的,所以更不愿意再牵连他。不然他的信被人发现,只怕陈状元就要落个勾结高昌人的罪名了。

想到这些陈状元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萧瑟的气息,低声呢喃:“其实不做状元也好,虞尚书说我不会做官,不会做人,莽撞蠢笨,我确实不行,做官还没做夫子开心。”

陈云州相信他这一刻说的是真心话。

其实陈状元是个很纯粹的人,他认为对的就会坚持,哪怕有人劝他不行,哪怕知道前路茫茫,他仍旧会坚持做自己想做的。

陈云州其实挺羡慕他的,人这一辈子能做自己已是很难。

“陈状元不必难过,我观朱宜年也是个豁达之人,等这场战争结束后,你带他回庆川吧,你教孩子们念书,他教孩子们练武,岂不是两全其美?”陈云州劝道。

朱宜年帮他不少,但因为朱宜年的过去,他也不能任用此人,不如就让他们隐姓埋名做一对闲云野鹤的高山流水吧。

想必这对饱经苦难的二人来说,会是个不错的结局。

陈状元闻言,眼神发亮地看着陈云州:“陈大人,你说得对,我们还可以继续回到过去,一起吟诗作对,一起登高望远……谢谢你,陈大人。”

陈云州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高兴,笑了笑:“不客气。”

回到大营,没一会儿杜将军就找了过来。

“大人,楚弢将军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今天守城的高昌军人数似乎少了许多,他们只差一点就能攻破南城门。因此想催促咱们,借几门火炮过去震慑高昌军,争取明日能攻入城中。”

“将军,会不会是高昌人死伤太多,城中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

陈云州也觉得有些奇怪:“今日在西城门没发现这点。不过也可能跟咱们没开战有关,如果真是这样,咱们也要抓紧了,林叔那边明日应该能到吧?”

话音刚落,就又接到了消息,京城西北侧发现了高昌骑兵的踪迹,是从西边来的,观脚印,有数千之众。

陈云州跟杜将军对视一眼:“很可能是从宣州逃来的高昌骑兵。”

“大人,要派人去拦吗?他们一旦进了城,那高昌人就知道咱们拿下了宣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杜将军急切地说。

虽然高昌人现在跟他们也是敌对,但高昌人目前的重心放在了对付王石原那边。

可一旦知道这个消息,搞不好高昌人对他们的仇恨就要超过王石原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帐外阴沉的天气,缓缓摇头:“对方是骑兵,速度太快,现在去追,只怕城楼上的高昌人已经发现了,来不及了。”

确实,高昌人骑术精湛,哪怕是同样的马,他们中原人很多都没他们跑得快,现在追也赶不上,要是双方在城外发生战斗,那也瞒不过城内的高昌人。

杜将军有些头痛:“那咱们得提防高昌人发现宣州陷落后偷袭咱们。”

陈云州也有些担忧:“这两天注意防卫,多派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咱们这两天就不出去拉仇恨了,等林将军的兵马跟咱们汇合以后再说吧。”

杜将军也赞同,连忙下去布置。

第二日,清晨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

庆川军还没行动,却接到了斥候的急报:“大人、杜将军,西城门开了,驻守的高昌人出城了,看其方向,很可能是冲咱们来的。”

陈云州有些惊愕,蹭地站了起来。

杜将军更是急忙问道:“多少人?可都是骑兵?”

士兵轻轻摇头:“小的急着回来报信,具体多少人不清楚,不过大部分都是步兵。”

闻言,杜将军稍稍松了口气:“大人,末将这就去布置,定要让那陈天恩有来无回!”

陈云州点头。

等杜将军出去后,陈云州紧蹙着眉头,陈天恩知道他们有火器,营地也有一定的防护功能,还敢放弃守城的优势,主动出城袭击他们,必定是有备而来。

这一仗恐怕会很艰难。

但现在池州兵力太少,而且太远,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如今只能先挺住,坚持到林钦怀带兵过来就好了。

高昌人的骑兵昨日就到了,今天,最迟明日,林钦怀就会带大军回来。

陈云州思量片刻,叫来柯九:“你带人将重伤员还有虞书慧、陈状元他们带出大营,往南方向而去,若遇到高昌人,就去投奔楚弢。”

楚弢这人还是有些讲究的,不会杀他们的。

柯九怎么愿意在这时候离开陈云州。

“大人,让别人去吧,小的要保护大人。”

陈云州斜了他一眼:“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你将他们带走,这样没了后顾之忧,若实在不敌,我们就骑马撤退,高昌人不可能一直追着我们的。”

“那……大人多保重。”柯九万般不情愿地去办这事了。

虞书慧听完他的话,连忙问道:“很危险吗?”

柯九没好气地说:“不危险大人也不会让我带着你们先撤了。”

虞书慧抿了抿唇:“我去!”

柯九愣了一下:“什么你去?”

“我带着伤员和陈状元,去找楚弢,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会为难我们的,你留下保护陈大人。”虞书慧急声说到。

柯九倒是愿意,只是:“你行吗?”

虞书慧扬起笑容:“当然行,不过这事得等我们走后再告诉大人。”

柯九明白,陈云州知道肯定会让他走,他连忙点头,去安排一切。

重伤员们倒是都很听话,愿意离开,但陈状元不乐意,他要守在这里,守在这里见一见朱宜年。

柯九拗不过他,加上时间紧迫,索性随他去了。

在敌人赶来之前,柯九安排了十来辆马车,将虞书慧他们送出了军营。虞书慧也没去别的地方,直接让车夫去楚家军的驻地。

柯九则偷偷潜回了营中。

陈云州看到他立即皱起了眉头:“怎么还没走?”

柯九抓了抓头:“大人,虞姑娘说她带着人去找楚将军,让小的留下。还有,那陈状元说什么都不肯走,也还留在他的营帐中。”

“荒唐!今日之战结束再治你的罪。陈状元那里,让他安心呆在营帐中,若是守不住要逃,记得去将他捞上马。”陈云州不悦地瞥了柯九一眼。

柯九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了,至于其他,以后再说吧。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时,外面已经响起了炮火声,还有士兵们的喊杀声。

陈云州出了营帐,拿起望远镜观望了一下,陈天恩他们这次带来的人不少,而且是有备而来,前面都是厚重的盾牌,弓箭没效。至于火炮,倒是有些作用。

可高昌人已经摸索出了火炮的规律,甚至大概算出了每一炮的间隔时间,还有大致落的位置,所以第一波炮火打击效果很好,但后面的效果就差多了,高昌人会努力避开火炮的掉落地点。

杜将军只得下令挪移炮口的位置,这样效果倒是要好一些,可每一炮连续的时间又延长了,起不到阻止敌军前进的作用。

很快就有些高昌军要攻入大营了,他只得安排了几个营的将士上前狙击这些漏网之鱼。

庆川军利用营地做防守,用火炮和弓箭阻击敌军前进的步伐,形成三道防护,跟高昌人打起了持久战。

陈云州观察了一会儿,高昌人进攻很猛,但人数并不是特别多,至少没有对庆川军形成碾压。

陈天恩和贾长明也是老将了,不会觉得仅凭这点人就能打下他们的大营吧?

这么下去,双方损失惨重,最后陈天恩他们也只能败走撤退。

陈云州不觉得,陈天恩他们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眉心跳个不停,又派出去了一队斥候打探周遭的消息。

天麻麻亮,玛哈尔和朱宜年就带着三万骑兵出了城。

为免被庆川军发现,也为防止陈云州带兵逃跑,所以他们是从北城门出去的,然后打算绕到庆川军的后面再动手,可与陈天恩的人前后左右包围军营,一个落网之鱼都不放过。

行至半路,朱宜年忽然停了下马,叫住了前方的玛哈尔:“玛哈尔大将,末将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情况,庆川军除了火炮,还会在营地周围掩埋火、药,非常隐蔽,不小心踩中就会引起爆炸,咱们还是商议一下比较好。”

玛哈尔有些不悦:“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不早说?”

朱宜年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光顾着激动了,忘了上次中了敌人奸计的事。”

玛哈尔不再说什么,把几个将领叫了过来,大家凑到一起,他开口道:“朱将军,你最好将敌军的事仔细说清楚,不然……啊……你,你……”

玛哈尔还没说完,旁边的朱宜年突然拔了刀,出其不意地刺入了他的腹部,然后用力抽出刀,温热的鲜血溅了一地。

与此同时,朱宜年身边的将领、亲卫不约而同地拔刀,刺向了余下几个将领。

谁能想到自己人会突然对自己动手了,几个将领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中刀掉马。朱宜年面无表情,又是一刀补了过去,同时大喝一声:“杀!”

这句话瞬间开启了杀戮。

无数士兵突然就拔刀砍向了身边之人。

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瞬间,雪白的地上到处都是血,一片腥红。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避开了挥来的刀,大声怒骂:“朱宜年叛变了,中原人就是养不熟的狗……兄弟们,杀啊,杀掉中原人,一个都不留……”

并不是每个中原人都投效了朱宜年的。

这些人连忙摇头大喊:“不,不,我们不是……”

可太迟了,不管是中原人还是高昌人都将刀砍向了他们。

混乱,血腥,暴力……

这一幕在空寂原野上上演。

朱宜年宛如杀神附体,提刀毫不犹豫地砍向一个个高昌人,丝毫没有手软,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不为所动,继续向前。

惨叫声、痛骂声、哭喊声、求饶声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总算是停了下来,雪地中躺满了尸体,还活着的人也满身都是血。

亲卫看着朱宜年,低声说:“将军,有一部分士兵逃走了!”

朱宜年提着还在滴血的刀,看着还幸存的千余名士兵:“不用管他们,去庆川军大营。”

现在剩的这些人,全都是中原人,即便那些人不逃,他们回去也不可能瞒过右贤王,暴露已成既定事实了。

一行人继续往东,准备去庆川军的大营。

但跑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忽然看到了西边出现了一支军队,前方乌泱泱的骑兵,有上万之众,后面还有大量的步兵。大军跑路的声音,震得地面都有些发颤。

庆川军的援军来了!

朱宜年收回目光,下令:“走!”

庆川军大营这边,陈天恩忍不住看了一眼天色,虽然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晦暗,但他知道时间应该到中午了。

怎么回事?为何玛哈尔的大军还没有来?

这么下去,他们快坚持不住了。

这一上午,他们带出城的两万大军已经死伤一万多,现在只有几千人还在坚持战斗。

相较之下,庆川军占着地利和强大的火力、弓箭压制,要比他们好很多。

贾长明舔了舔干涩的唇,很是焦虑:“大将军,玛哈尔和朱宜年怎么还没来?这么下去,咱们都跑不了了。”

陈天恩如何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们现在要是撤了,耽误了正事,回去右贤王肯定饶不了他们。

“再等等,兴许玛哈尔将军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话音刚落,西侧出现了一支骑兵,领头之人赫然就是朱宜年。

朱宜年一身都是血,骑马疾驰到陈天恩身边,焦急地大喊道:“我们中了庆川军的埋伏,庆川军的援军到了,陈将军,先撤!”

陈天恩看着他们这狼狈的样子,又惊又惧,清楚今日的计划是彻底失败了,现在别说拿下庆川军大营了,弄不好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撤!”陈天恩急忙下令。

大军急速撤退,往西城门的方向奔去。

满身都是汗和血的杜将军松了口气:“敌军总算是退了,太难缠了!”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西侧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喜色:“林将军他们来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高昌军撤退的方向,当机立断:“杜将军,你带人去给林将军领路,现在就去攻打西城门,速度要快,这次朱宜年恐怕要暴露了,一旦错过这次,咱们就得攻城了!”

杜将军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翻身上马带了一队人马出去接应林钦怀。

军营中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幸存的将士们疲惫地坐在地上,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很多人又哭了起来。昨晚还睡在一个营帐中的很多兄弟都走了,半天的时间,就阴阳相隔了。

听到声音,陈状元忍不住从营帐中跑了出来,激动地问道:“赢了吗?”

陈云州点头:“没错,朱宜年应该帮了我们大忙,他很可能坑杀了大批要偷袭我们的高昌人,不然今天大营肯定会被攻破。”

陈状元立即四处张望:“他人呢?”

“回城了。”陈云州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陈状元人是呆了点,但并不傻,他看到陈云州脸上没了笑容,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去有危险吗?”

陈云州没法瞒他,点头道:“高昌人很可能会怀疑他。”

一次可能是失误,但第二次呢?

朱宜年在对庆川军的战争中失误太多,造成的损失太大了,瞒不下去的,朱宜年现在回去很危险。

陈云州也正是清楚这点,所以才会让杜将军去找林钦怀,现在就攻城。

陈状元呆愣了好半晌,木木地抬头,望了一眼西城门的方向,忽然大喊道:“求求你,陈大人,让我进城,让我进城……”

陈云州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柯九说:“你带人保护陈状元。”

陈状元连忙跟着柯九跑了。

柯九本来给他准备了马车,但他坚决拒绝,抓住缰绳,费了番力气爬上了马,然后冲向了城西。

朱宜年、陈天恩、贾长明带着残兵回了城。

守城的将士连忙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

这时,陈天恩忽然停了一下,竟谦让了起来:“朱将军,您先行!”

朱宜年赤红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好!”

说完骑马掠过陈天恩身边,扬起了手中的刀。

陈天恩早有准备,抬起手里的刀挡了上去,高声疾呼:“朱宜年背叛了,快,诛杀叛徒!”

刚才在逃回来的路上,他发现朱宜年的队伍几乎全都是中原人,一个高昌人都没有。陈天恩心里就生了怀疑,所以在入城的时候,才会让陈天恩先行,他的人断后。

但他没想到,朱宜年这么果断,见他生了怀疑,马上就动手了。

朱宜年这一刀仿若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城门口的战火。

朱宜年的人马、陈天恩的人马还有城门口的守军,厮杀在一起。

三方还没决出胜负,杜将军、林钦怀带着大军已追来。

见此情形,林钦怀知道是好时机,连忙下令:“冲!”

万余庆川骑兵冲了进去,瞬间扭转了战局。

陈天恩、贾长明见势不妙,无心再战,只想开溜,两人不顾自己的士兵还在奋战,掉头就想跑。

林钦怀看到陈天恩,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即提枪拦了上去:“陈天恩,你哪里跑!”

陈天恩一面提刀格挡,一面后退,想要寻找出路。

可随着自己人的一个个倒下,身边似乎都只剩了敌人。

他很恐慌,比刚才攻打庆川军大营失败还慌。

他意识到自己这么下去,恐怕是逃不了了,但他不想死。

“林钦怀,放过我,我帮你杀高昌人,我带你杀入高昌人右贤王的府邸中!”他一面艰难格挡林钦怀的攻击,一 面提出条件。

林钦怀冷嗤一声,提向他:“做梦,我要为大将军报仇!”

陈天恩的胳膊被划破,他又恐又惧,急急忙忙辩解:“不怪我,都是那昏君,是他,我就随意写了封折子,他就信了,还派人找我……”

“呸,若非你忘恩负义,构陷大将军,甚至是出卖军情,大将军他们怎么会死?”林钦怀又一枪直往陈天恩的胸口刺去。

这一枪气势惊人,宛如猛虎下山,霸道无比。

陈天恩心惊不已,单手抓住旁边还在跟敌人抗击的贾长明,挡在了自己面前。

刺啦一声,长破铠甲,深深地刺入了贾长明的胸口。

贾长明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天恩:“你……你……”

陈天恩像丢破抹布一样将他甩开,然后一夹马腹想要逃跑。

见状,林钦怀用力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

长枪直直刺入陈天恩的后背,他身形一晃,吐出一口鲜血,然后从马上摔了下去,侧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钦怀。

林钦怀一把抽出长枪,毫不犹豫对准他的脑袋又来了一枪,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这时候西城门的战事也接近了尾声。

陈状元骑着马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风太大,将他头上黑色的帽子吹歪了,他也顾不得,一边往城里跑,一边大喊:“朱兄……”

正要离去的朱宜年停下了马,回头看着陈状元苍白的脸,扯着嘴角笑了笑,沙哑地挤出两个字:“州弟,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陈状元不停点头:“好,好,我很好。朱兄,陈大人答应了,京城的事结束后,让我们去庆川,开设一所书院,天天伴随着朗朗的读书声起床,闲时登高望远,采菊南山下,吟诗作对,好不好?”

朱宜年深深地看着陈状元,重重点头:“好,不过我还有一事未完,州弟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

陈状元张了张嘴,还想挽留,朱宜年却一挥手,然后骑马带着几个亲卫疾驰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街头。

林钦怀看了一眼,下令:“冲!”

大军随着他冲入城,直奔高昌人的大营而去。

朱宜年浑身都是血,左脸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也不管,一口气驾马抵达王府,然后翻身下马急匆匆地往里面冲,一口气冲进大堂扑通跪下:“统帅,末将无能,遇到了庆川军的援军,玛哈尔将军战死,陈天恩、贾长明也被庆川军留下。现在庆川军已从西城门打进来了,他们的援军数量非常多,统帅,现在就撤离吧。”

坐在上首的右贤王定定地看了他几息,问道:“你们带去的三万骑兵,都没能回来?”

朱宜年跪下认罪:“是,末将无能,请统帅先撤离,末将在后面断后。”

一日损失五万人,这对总共只剩不到十万大军的高昌人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右贤王站了起来,下令:“撤,从东城门出去,然后从北绕回西北!”

下面的人立即动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右贤王便带了亲信精锐,出了王府,就在这时,刷刷刷……密集的箭支从后方射来。

“保护统帅!”士兵们连忙将右贤王护在中间,一部分人上去迎敌,一部分人护着右贤王往城东冲。

城东是王石原的地盘。

王石原本来带领了十五万禁军,但在陈天恩带高昌人入城时损失数万,这段时间跟高昌人打消耗战,又损失几万,如今只有四五万人了。

眼看高昌人不管不顾地杀了过来,他当即带人去拦。

双方交战,右贤王大喝:“王石原让我们出城,本王无意与你为敌,你若执意不让,我这两三万人也只能死拼到底了!”

西城门今日的事闹得太大了,王石原早已听到了风声。

王石原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庆川军竟拿下了西城门,还打得高昌人节节败退。等他们入了城,下一个要对付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他这会儿也无意跟高昌人纠缠了。

王石原随即下令:“放行,让他们出城!”

右贤王松了口气,带着余下的将士直往城门的方向冲。

但就在时,一名禁军拉开了手中的弓对准了右贤王的头。

锋利的箭破空而来,就要射中右贤王时,后面的朱宜年察觉到了,飞身跃起,扑在右贤王的身上,挡住了这一箭。

高昌人发现异常,立即返身,提起武器砍向王石原的禁军。

王石原要疯了,他瞪了那刚才拉弓的士兵一眼,怒喝道:“放他们走,右贤王,再不走,你我都死在这里吧!”

右贤王回头,扶起眼神逐渐涣散的朱宜年,神色异常复杂:“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投效了庆川军,还要回来?

为什么要给他挡这一箭?

朱宜年嘴角勾起一抹轻松的笑容:“当年是王爷救了我一命,今日还王爷一命……”

右贤王听懂了。

当年他率兵南下,杀到塞州城外,捡到了瘦得跟枯枝一样的朱宜年。

朱宜年被流放到西北服苦役,冬日生了病,就被人丢出了城。

右贤王路过看到他眼底强烈的恨意和求生欲,有所触动,将人带了回去。

今日朱宜年挡箭是为了偿还这一命。

坑杀数万高昌军,是因为他是中原人。

这人还真是算得清清楚楚。

“他们说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真是没错!”右贤王愤恨地说。

朱宜年嘴角溢出大口的鲜血,他笑看着右贤王:“王爷,庆川军要追来了,你快走吧!”

“王爷,庆川军追来了!”属下也提醒右贤王。

右贤王放下朱宜年。

朱宜年躺在冰冷的地上,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白雪,但他的嘴角仍旧洋溢着笑容,眼神眷恋地仰望着这片生养他,曾看了二十多年的天空。

右贤王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朱宜年,驾马狂奔:“走!”

朱宜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四周传来了激烈的战斗声,兵器相接的声音,还有嘶吼声、痛呼声……

一幕幕是那么的熟悉,但他倦了。

朱宜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无声地说:抱歉,州弟,为兄要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