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陕州都属于北方的州府, 两地的失守意味着大燕北地也逐渐开始沦陷,这对朝廷而言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尤其是两地竟是地方官员主动投敌,里应外合, 让对方没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两州, 这事再度刺激到了嘉衡帝敏感的神经,让他对底下的臣子更加不信任了。
这次他连朝臣都没召见,直接粗暴地下了一道圣旨:即日起两个月内, 凡是六品以上的地方官员、将领,都需将父母、儿子送入京城为质, 违令者, 以谋逆论处。
文臣家眷入京由吏部负责, 武将则由兵部负责,若两月之期未能达成,唯两部尚书是问。
这消息一出,满京哗然。
虞文渊和戈箫两人更是头大不已,这绝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而且万一在这个过程中,有大臣或是将领一气之下直接投敌, 皇帝肯定会怪罪到他们头上。
虞文渊和戈箫都知道这是个馊主意, 无奈两人找了好些个大臣,一同进宫想劝嘉衡帝不要如此激进, 可嘉衡帝直接不露面。
见不到皇帝, 时间紧迫, 两人商议了一番, 只能快速展开行动,打下面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这样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有官员或是将领提前投敌。
两人上书嘉衡帝,要了一批禁军来办这事。
四月,几千名禁军分批出城,直接去各地将地方官员、将领的家眷接入京城。
与此同时,戈箫还派人送了密信给各军主帅,陈明利弊,让他们留意下面的将领,防止军队哗变。
这事对禁军的影响最小,因为禁军中的将领,大多都在京城安了家,祖辈都是京城人氏。
楚家军中也有一批将领家在京城,对这部分人没什么影响,但其他籍贯不是京城的将领心里就不舒服了,只是碍于朝廷的威严他们也只能忍着。
而西北军的中下级将领几乎都出自地方,很多这辈子都没去过京城,家眷自也不在京中,现在人就这么被带走了,他们心里的不满可想而知。
贾长明早在接到洛州、陕州陷落时就预料到了这一遭。
未免派出去的两万人一怒之下直接投敌,他赶紧趁着朝廷的谕令还没下将人召集了回来。
好在他反应及时,没出什么岔子,顺利将两万大军召了回来。
但为防止朝廷圣旨下达后底下的将领不满,他提前将营指挥使以上的将领召集了起来,开始忽悠:“现乱军肆虐,多地不稳,皇上为免除我们的后顾之忧,可能会将我们的家人接入京城保护起来。京城固若金汤,最是安全不过,希望诸位能够理解,不要中了乱臣贼子的挑拨!”
这话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但能在战场上活下来,还做上将领的,没几个是傻的。
他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皇帝不信任他们,将他们的家眷接入京城为人质的事实。
对此,贾长明早有安排。
二军三四营的指挥使周勤立即跳出来应和他:“皇上圣明,没有忘记我等,如此一来,我们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可安心奋勇杀敌。将军,你不必多言,我等绝不会中了庆川逆贼的奸计,谁知道那信后面的是人是鬼?搞不好当初被俘的同袍早都庆川害死了,庆川军故意打着他们的名头扰乱我军心。”
“末将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精忠报国,收复失地,以报圣恩,请将军允许末将带兵出战,收复洛州等地,还天下太平!”
说到最后直接跪了下来请命。
贾长明连忙弯腰扶起他:“周指挥使,你能理解朝廷的一片苦心,非常让我欣慰。诸位将军要向周指挥使学习,只要平了乱,我等就可回京永享荣华富贵!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皇上不会忘记你,我,贾长明也不会忘记诸位的功劳。”
“贾将军,我们一路同生共死,你不必说了,末将誓死追随将军。”周勤再度表忠心。
调都被他们俩定了,其他将领对视一眼,知道无力反抗,也只能说几句场面上的话应和。
一场无形的危机总算是被贾长明消弭于无形中了。
但贾长明并不敢掉以轻心,他展开了对军中的彻查,以防有细作潜入西北军,又加强了对禄州城进出人员的限制,以提防庆川军的渗透和舆论战,凡是生面孔走在禄州城的街道上,都可能遭到盘问和审查。
他这边严阵以待,甄卫那边很平静,不受圣旨影响,甄卫再次对贾长明发出了攻打洛州的邀请。
贾长明纹丝不动,林钦怀的大军还在山平县,去年被他打退的韩子坤还在吴州虎视眈眈,这时候他带着大军跑去攻打洛州,后方空虚下来,岂不是给机会让乱军抄他的老巢?
到时候不管有没有打没打下洛州,他都是失职,免不了要被上头责罚,他傻了才会这么冲动,去干铁定要亏本的买卖。
而且庆川军还有火器,杀伤力巨大,如果兵力不占绝对优势,恐很难拿下洛州,到时候损兵折将又没立功,朝廷能饶得了他?
贾长明不出兵,甄卫手底下虽然后期征招了一批士兵,现在有快四万人,但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人全部带走,总要留一些将士驻守平州这个通往京城的要地。
攻城本就比守城难多了,人数上若是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他去了也只能跟庆川军打拉锯战,最后甄卫只能也按兵不动,取消了攻打洛州的计划。
林钦怀一直派出探子打探两军的动向,结果等了十来天,两军竟都没出兵,这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但目前这种情况,对他们庆川军而言是好事。
他继续驻守在山平县,以防西北军突袭,同时给陈云州去了一封信,说明了情况。
陈云州本来整合了一部分仁州、兴远的兵力,准备紧急增援洛州,结果两军竟纹丝不动,直接让他捡了这么大个便宜。
陈云州也乐了,不过洛州是北边的最前线,以后他们还会继续往北挺进,驻扎的兵力太少可不行,所以他还是按照原计划向洛州增派了两万多兵力,凑足三万驻军。
这样即便朝廷哪天偷袭洛州,这三万人也能坚持到大军增援的那天。
平稳接收洛州,安排好洛州事宜后,陈云州也知道了嘉衡帝开天破地,有史以来头一遭的“创举”。对此,陈云州只有一个想法,嘉衡帝真是疯了,他是嫌他的江山灭得还不够快是吧。
即便现在官员和将领们因为最亲的人捏在皇帝的手中,不敢轻举妄动,但这样排山倒海般的不满情绪累积多了,迟早会反噬到嘉衡帝身上。
以后不用陈云州派人游说,一旦有机会,他们自己都会叛变。
这是嘉衡帝自己给自己埋了个巨雷。
陈云州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静观其变,庆川刚拿下两州,目前不宜再动,还是保持观望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说。
陈云州耗得起,但其他几方都有些耗不起了。
其中最难受的莫过于楚弢和龚鑫。
他们俩打了三年,死伤无数,全军上下,从将军到士兵都是身心俱疲。
朝廷大军虽然目前占据着优势,可这优势并不是压倒性的,没法一口气吞了龚鑫,现在朝廷又出了这样的政策,对中下级将领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楚弢急需一场压倒性的胜利,结束掉这种僵持了三年的局面,让手底下的将士得到喘息的机会,也消除掉朝廷这道圣旨给军中带来的不利影响。
所以他思来想去之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写一封信给贾长明,邀请他南下,攻打吴州,等贾长明拿下吴州后,他们再一起对龚鑫发动猛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大岳,结束长达三四年的江南之乱。
然后他们楚家军和西北军联合起来,休整一段时间,再向庆川地区进军。
贾长明看完这封信后,觉得楚弢的这法子比甄卫靠谱。
现在南方三支乱军,葛镇江最弱,陈云州最强,当然是应该先将最弱的吞了,壮大了自身的实力,然后几支大军联合起来,再对付最强的,硬骨头肯定要搁在最后面。
这样他们的实力会更强,而且没有后顾之忧,不像现在,他要分出兵力去攻打庆川,都要担心韩子坤在背后插他一刀。
所以他欣然同意了楚弢的提议,由楚弢在田州牵制住龚鑫,他带兵南下,进攻吴州。
因为离得近,林钦怀比葛镇江都还早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立即派人将消息送给了陈云州。
接到这个消息,陈云州当即启程前往山平县,了解详情。
“林叔,贾长明带了多少人去攻打吴州?”
林钦怀粗略估算:“根据他们扎营后灶台的痕迹,还有脚印综合估计,应该在八到十万人之间。贾长明攻下禄州后,征兵不少,他麾下总计应有十二三万的大军。”
陈云州眯起眼:“这么说,他在禄州留了大概两三万人?”
林钦怀有些遗憾:“贾长明前阵子清除了我们好几个探子,而且他离开时,还让留守的驻军直接关了禄州城,每日只许少量百姓进出,而且都会做严密的盘查,我们的人没法往外传递消息,因此不清楚,他在城中到底留了多少人。”
“不过我估计不算多,若是咱们从定州、仁州再调一批大军过来,也不是完全没希望拿下禄州。”
这个趁虚而入的机会,陈云州不是不眼馋,但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道:“暂且不要攻打禄州,贾长明这人行军打仗有一套,他必然在城里留了后手,攻城本就困难,咱们若不能闪电出击,在一两天内拿下禄州,等贾长明和甄卫得了信,派兵支援,我们会陷入他们的包围中。”
“而且即便拿下了禄州,但北有禁军,南有贾长明,禄州的处境也不好,至少得安排五万以上的兵力驻守,仍旧风险不小,此外后勤补给也比较困难。与其盯着禄州,不如将眼光放长远一些,相较之下,目前来看吴州更合适我们。”
“拿下吴州后,定州、怀州只需留少部分兵力驻守,其他都可派往吴州,这样相当于将我们的防线又往北推了一大截,而且只用一面受敌。”
林钦怀的目光落到舆图上,赞同地说:“吴州确实不错,能跟咱们现在占据的州府连成一片,不会增加新的防线压力,而且还能将定州、怀州的兵力解放出来。”
因为防着葛镇江,这两州目前都驻扎了三万兵力。
陈云州笑道:“没错,定州、怀州变成后方,商贸也会更发达。”
林钦怀盯着吴州看了一会儿:“少主莫不是打算攻打吴州?如果我们跟贾长明从南北两侧一起攻打吴州,吴州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但葛镇江败了之后,咱们跟贾长明又有一战,胜负难料,此时入局怕不是最佳时机。”
“而且,这样可能破坏我们跟龚鑫的关系,让他对咱们更为戒备。”
虽然他们现在跟龚鑫关系也平平,但到底不是敌人。
可他们若是主动攻打葛镇江,拿下吴州,就跟龚鑫的地盘相接了,龚鑫必然会担心他们会向对葛镇江那样对他,这样脆弱的联盟恐怕都会坚持不下去。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林叔,谁说咱们一定要攻打吴州的?让葛镇江送给咱们不好吗?”
“送?”林钦怀狐疑地看着他,“少主没开玩笑?”
陈云州没有解释,轻笑道:“没有,葛镇江恐怕很难守住城,与其便宜朝廷,不如便宜我们嘛。”
林钦怀总觉得陈云州在说梦话。
葛家军对他们的恨只怕不比对西北军的少,怎么可能甘愿将自己的地盘拱手相让,少主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葛镇江是在西北军渡过了阳宁河后才得到消息的。
他当即召集了韩子坤等人商议。
大家听说这个消息都很懵逼。
葛淮安不可置信地说:“贾长明不攻打陈云州,跑来攻打我们?他脑子没毛病吧?陈云州才抢了朝廷两个州,按理来说,比咱们招恨多了才对啊。”
韩子坤也很不理解,论威胁度,庆川军比他们更有威胁,为何朝廷却抓住他们葛家军不放?
“老子上辈子是挖了这个贾长明的祖坟吗?去年他也是攻打了仁州几天,就转道跑来打我们禄州,今年又是这样,老子都要怀疑他跟陈云州是一伙儿的了。”
好气啊,为什么吃肉喝汤的是陈云州,挨打的却是他们。
韩子坤都要怀疑,陈云州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了,没见过这么偏心眼的。
袁桦轻叹了一声道:“怕是看陈云州不好惹,专门挑软的捏吧。”
这话很不中听,但却是事实,也能解释得通贾长明的举动。
其实换了他们也一样,肯定也挑更好攻打的目标下手。
葛镇江怒骂道:“堂堂西北军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孬种,他贾长明莫不是真以为我们葛家军好欺负!”
葛淮安和韩子坤几人也非常愤怒,好好问候了一番贾长明的祖宗。
最后还是葛镇江抬手制止了他们的骂骂咧咧:“够了,骂娘也无用,大家想想对策,绝不能让贾长明这狗东西称心如意了。”
韩子坤立即主动请缨:“大将军,让末将率兵出击,杀西北军一个措手不及,给贾长明一点颜色瞧瞧。”
他迫不及待地想一雪前耻。
葛镇江却不赞同:“不妥,此战贾长明必定是有备而来,咱们出城远距离作战,粮草跟不上,很容易陷入被动。唯今之计,最好的办法还是固守吴州。自古以来都是守城容易攻城难,他贾长明想吃下我们吴州,没那么容易。”
袁桦也赞同:“没错,大将军说得是,如今吴州的城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属下提议,趁着敌人还没打来,再收集一批粮草囤在城中,做好打持久战,跟贾长明耗下去的准备。”
葛镇江欣慰地看着他:“还是军师想得周到,粮草后勤一事,就交由军师负责了。”
袁桦微笑点头,接下此重任。
但其他人可能是因为上次禄州守城失败的原因,如今葛家军之占一城,没那么有信心,不禁有些担忧,于是提议:“大将军,不若咱们向大岳求助吧,若吴州失守,大岳将腹背受敌。”
葛镇江也想,但他更清楚:“龚鑫应付楚弢都很艰难,哪有余力派兵帮助咱们。这事,可以试试,但诸位不要抱太大希望。”
其他将领点头,神色都有些暗淡,他们现在只有一州,退无可退,而且也不会再有援军,想想都既悲凉又觉恐慌,若是吴州失守,他们该何去何从?
葛镇江最后还是给龚鑫写了一封信求援,毕竟唇亡齿寒,他们现在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龚鑫能抽出兵力相助是最好,没有也还是现在这样。
信刚送出去,第二天贾长明的大军就兵临城下,并对吴州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葛镇江也不是吃素的,他提前将去年在庆川买的两千斤火、药都拿了出来,分了一半在城外设下陷阱,另一半则留在城楼上,灵活使用。
但贾长明早就防着这一招。
而且楚弢在跟龚鑫的交战中,见多了龚鑫大军使用火、药的方式,也随机应变,想出一系列对应的措施,并分享给了友军,甚至为了让贾长明能够尽快拿下吴州,他还安排了人过来教西北军如何应对火器。
所以发现地下埋了火、药做陷阱后,贾长明当天就退了兵。
第二日,他们安排一架架木车在前面打头阵。
这些木车高达两丈,长三丈有余。
木车上下都泼了好几次水,湿漉漉的,这样可防止葛家军的火烧。
然后笨重巨大的木车缓慢前行,每往前一步,里面的士兵就会提前往地面上泼几桶水,等水渗透到地下,他们才继续前行。
火、药和引线都最怕水,被打湿之后就很难引爆了。
葛镇江在城楼上看到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就被对方这么轻易给破除了,气得脸都绿了,连忙下令射箭,阻拦木车前行。
但贾长明他们在车前做了防护,一发现葛家军射击,连忙撑起牛皮,挡住箭雨。
他们就这样慢吞吞地挪到了城楼下方,然后双方展开了正面的近战厮杀。
葛镇江手里虽然还有一半的火药,但他不敢轻易使用,怕用完就没了。
但没两天,他就不得不使用这个杀手锏,因为贾长明的攻城手段实在是太多了,光是攻城器械就有十几种,出动的攻城车、楼车、登云梯等多达好几百架。
葛家军有些抵挡不住,仓促之下,葛镇江只得用了火、药,可他们是第一次在城楼上抛火、药,士兵们都没有经验,又怕炸到自己,行动之间难免仓促和紧张。
这就导致好些火、药砸歪了,还有些在半空中就爆炸了,远远没起到葛镇江想要的那种震慑作用。
更糟糕的是一千斤火、药听起来不少,可面对十万大军,完全不够看,只一天,这个杀手锏就用完了。
火、药的作用让葛镇江大失所望,也让葛家军的士气更加的低迷。
可龚鑫那边一直没有派人前来,这么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贾长明耗死。
葛镇江不甘于慢慢等死,于是派了侯毅前去庆川再购买一批火、药,如果有机会向庆川求援也行。
要是陈云州有意收编他们,开出不错的价码,他就从了。
所以他派侯毅前去庆川也是一种变相的服软和示好。
可惜侯毅却连陈云州的面都没见到,因为陈云州不在,其他人也做不了主,他只能空手赶回吴州。
祸不单行地是,龚鑫这时候也给葛镇江回了信。
龚鑫在信中表示,楚弢不知发了什么疯,又对田州发起了猛攻,大岳实在是无兵可派,没法增援葛镇江。他让葛镇江一定要守住吴州,实在不行可向庆川求援,大岳愿欠庆川一个人情,庆川想要什么,他们以后都可补上。
葛镇江相信龚鑫这一刻的承诺是真心的,因为吴州失守,他们就危险了。
但他相信没用,要陈云州相信啊。
吴州这场战争都持续了快一个月,庆川方面硬是纹丝不动,显然是在坐山观虎斗。
葛镇江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倒下,几乎每天都在减员,心里滴血。这些将士可都是他日后东山再起的本钱,就这么消耗在了吴州,让他如何不心疼。
这一仗持续到五月中旬时,葛镇江已经损失了三万兵力,只剩了五万人。
再这么打下去,他的老本都要打没了,所以他心里滋生出了退意。
但吴州四周都是强敌,退无可退,放弃吴州,等于他将无处可去。
贾长明损失也不小,不过他可以随时征兵补充兵力,倒没葛镇江这么急。但因为楚弢那边催得紧,而且这么持续打下去,即便拿下吴州,他也要损失不小。
所以他一边攻城,一边对葛镇江开出了丰厚条件,劝其投降。
龚鑫那边也知道了这事,派了使者到吴州,送重金给葛镇江,劝他一定要坚持住。
葛镇江终于走到了命运的决择路上。
他内心深处,自然是更偏向于同为乱军的老乡龚鑫,只是现在战情对他们不利,他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而且这种事,他还不能提前透出风声,不然很容易让本就低迷的军心再次动荡,搞不好会有将领率兵直接投敌。
所以他只能悄悄找沉稳的袁桦商量。
袁桦听完后,眉头紧皱,分析道:“大将军,对朝廷来说咱们始终是乱军,投效了只怕咱们也不可能取得朝廷的信任,朝廷不可能让你领兵,最大的可能是将你扣留在京城为质。”
“其实别说咱们了,西北军、楚家军凡是营指挥使以上将领的亲属都被抓去了京中为质,咱们不可能避免。我孤家寡人还好,只是大将军和两位大帅都有妻儿,这事……”
他轻轻摇头,面带难色。
葛镇江也想起了这一茬,是啊,皇帝对那些忠诚于他的臣子都这样,更别提自己这样的乱党了。
他皱了皱眉说:“但龚鑫现在自身难保,根本派不出兵力助我。如果我们一直跟贾长明耗下去,等手底下的人和财物都被耗光之后,即便龚鑫守住了田州,我们过去也不可能受他重视。而且一旦吴州陷落,龚鑫只怕也自身难保了。”
他总不能明知是一条即将沉没的小船,还往上面钻吧?
袁桦叹了口气,深思一会儿道:“大将军,属下有个主意,只是……我怕说出来,葛家军中不少人要骂我是细作,出卖葛家军了。”
葛镇江连忙抬头看着他:“怎么会?军师一路与我们风雨同舟,谁敢怀疑你,那就是怀疑我葛镇江。军师,有话但讲无妨!”
袁桦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大将军,将吴州让给庆川,换取金银或是火器。”
葛镇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让我将吴州拱手让人,而且还是让给陈云州?”
袁桦苦笑:“我就知道这个主意实在是有些荒谬,大将军都接受不了,更逞论其他人,就当属下没提。”
他这么说,葛镇江连忙缓和了脸色,道:“别,军师继续说,我只是太震惊了,我相信军师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葛家军。”
袁桦抬头看着他:“大将军,那我继续说了。吴州给了庆川,田州暂时无恙,而且还能让贾长明跟陈云州对上,若他们打个天昏地暗,两败俱伤,那会给龚鑫创造更多的机会和时间,届时,大将军将是大岳的大功臣。”
“而且要了金银和火器,去了田州后,咱们手里有兵有钱,龚鑫即便有所忌惮,但在这节骨眼上也不敢跟咱们翻脸。我们五万大军加入,必然能改变江南的战局,如果能反攻朝廷大军,拿下几城驻扎,大将军又可重建我们葛家军的势力。有朝一日,北上扩张也未必不可能。”
最后一句实在是令人心动。
葛镇江节节败退为何还不早点投奔某一方,其实也是他心里不甘心,不甘屈居人下。
如果像军师所言,暂时投奔龚鑫,保存实力,他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思量了一会儿,葛镇江下了决心:“好,有军师可抵一军。这主意甚是不错,贾长明不是想避开陈云州吗?我就偏偏要让他对上,我看他到时候是撤兵还是继续打。”
要是不战而退,直接撤兵,那贾长明的大军以后遇到庆川军只怕是士气都要先落几分。
要是继续打,那就更好了。
反正这两方都是他的敌人,哪一方失利他都高兴,要是两败俱伤就更好了,说不定他还可以回来捡个漏。
见他采纳了自己的建议,袁桦提议:“事不宜迟,听说陈云州呆在仁州,不若派侯毅直接去仁州见他吧。”
葛镇江点头答应,只是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他劝自己,用一座注定要失去的城池,换一笔利益也很不错。
袁桦不自觉地勾了勾唇,果然如陈大人说中了,只要战事失利,葛镇江会很容易就放弃吴州。
五月二十,蝉鸣声不止,天气越来越热了。
陈云州坐在山平县府衙后院的大香樟树下吹着热气腾腾的风,吃着冰凉的西瓜看书。
西瓜是庆川最近这两年新培育出来的新鲜品种,瓜皮更薄,里面的瓤红红的,汁水丰盈,咬一口,甜到心坎里去。
陈云州觉得真是没有西瓜更好的解暑利器了,只可惜没有冰箱,不够凉爽。
“少主,吴州那边派人来了。”林钦怀面色古怪,“说是愿将吴州相让。”
葛镇江真的打算将吴州送给他们,太不可思议了。
陈云州放下瓜,站了起来,往待客的厅堂走去:“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侯毅就跟着仆从进了屋,拱手行礼:“侯毅见过陈大人。”
“原来是侯将军,免礼。”陈云州笑呵呵地说,“不知你这次来是为了何事?”
侯毅也是草根出身,之所以受葛镇江重用,主要在于他的忠心。
他这人其实并不善言辞,因此陈云州一问,他就直接亮明了来意:“回陈大人,我家大将军想以吴州换一笔金银或是火、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陈云州瞥了他一记,这家伙实在是不会谈判,换个人肯定要陈述利弊,讲讲得了吴州有多少好处等等。
陈云州本来做好了你来我往的杀价预想,谁料遇到侯毅这等直肠子。
他也不墨迹了,很痛快地答应了:“可以,你们葛大将军想要多少换吴州?”
侯毅竖起五根手指头:“五千斤火药,一万两金子。”
这个价钱高吗?不高,毕竟这可是一座城池,而且只要守住了吴州城,西北军退兵后,吴州都是他的。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是田赋一年也不止这个数,说是白送也不为过。
但陈云州不打算掏这么多钱:“五千斤火药,五千两金子,不要跟我说吴州城不止这个价,现在吴州城岌岌可危,是个烂摊子,我也是考虑到定州和怀州的安危,不愿朝廷大军南下,否则,我不会做这个亏本的买卖。你若不同意,那就请回吧。”
侯毅面上讪讪,本来还想讲讲价的,听到这话,只得苦笑道:“成,我家大将军说他诚心想跟大人您交个朋友,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太干瘪了,一下子就能让人看穿他的底细。
“好,既然咱们双方对这个数字都没意见,那谈一下交接的方式。”陈云州直接说重点。
因为吴州面临西北军的进攻,所以必须得挑个合适的方式、时间和地点交接,避免对方趁着双方交接时偷袭。
经过商议,庆川军从南边分批入城,葛家军分批撤离,火、药和金子也根据撤离的人数,分次交给葛家军。
谈妥之后,侯毅急着回去跟葛镇江汇报此事,因此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他走后,林钦怀叹道:“少主这价码开高了,估计再砍一半,这个侯毅也会答应。看来,葛镇江是打定主意要放弃吴州了。”
陈云州轻笑:“不高,葛镇江损失惨重,若不给他补点,他去了如何在大岳立足?怎么跟龚鑫别苗头呢?”
林钦怀这才明白,陈云州今天这么大方就不安好心。
表面看,龚鑫白得了几万人,但龚鑫现在势力下降,并不能完全镇得住葛镇江。
而且他地盘就那么大,原有的人马和葛镇江他们必然会产生利益冲突。
要是大岳危机一直没解除还好,一旦打退了朝廷大军,战事顺利,他们迟早会内讧,到时候他们庆川又可捡便宜了。
陈云州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道:“咱们在北上之前,也得先肃清南方,这样才有稳固的大后方。北边的军事交给林叔了,我回定州一趟。”
林钦怀知道他是要回去调兵接收吴州,便道:“我派人护送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