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几个男人欺辱两名女子, 别说可能是跟原主有亲戚关系的人,哪怕只是桥州的普通平民,陈云州也不可能不管。

他命人按住那三名男子, 开口询问道:“怎么回事?”

三名男子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知道是遇上了硬茬子,连忙开口求饶:“公子饶命,这不怪我们, 是她们母女欠我们的钱,还不上。”

“胡说, 是他们跟我那恶仆勾结, 骗光了我们的家产, 还想将我们母女卖进那等不干净的地方。”妇人愤怒地反驳。

陈云州示意三名男子闭嘴,然后看向妇人,淡淡地道:“你先说。”

妇人看着这张跟记忆中有五分像的脸,抽泣着说明了原委。

妇人陈氏,京城人, 出身定北将军府。丈夫姓毛,原在太仆寺任职,八年前调任余州, 目前担任余州通判一职。

上个月, 龚鑫的兵马不知为何,有向南移的趋势。

龚鑫大军的名声不好, 毛通判又是官员, 除非投敌, 不然一旦余州城破, 他的妻女定然受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此, 他提前安排了几名忠仆护送妻女回京城。

但因为余州地处东南,直接北上会经过龚鑫的地盘,太过危险,所以他们转道从青州入桥州,再去兴远州,然后一路北上。

虽然这样会绕一个很大的圈子,多花不少时间,但据余州城中的商贾说,这一带会更太平些。不但没有兵痞勒索敲诈,而且沿途连土匪都很少,路也比江南好走。

只是进入桥州后,护送他们的老管家感染了风寒,不治身亡。陈氏母女又都是柔弱貌美的妇人,在这乱世不方便露面,所以对外的很多事情都交给了另一个能说会道的仆人张强。

谁料这个张强竟勾结其余两名仆人,动了私吞它们财物,还要将她们母女占为己有的念头。

陈氏察觉到张强的阴谋后,在客栈闹开,到底人多眼杂,张强怕事情闹大,卷了银子带着两名小弟跑路了。

陈氏母女财物尽失,连客栈的房钱都付不起,只得将身上穿的绸衣当了,换了点钱,付了房钱后,母女俩换上了粗布衣裳,雇了辆牛车,打算进了桥州城再想法子,看能否碰到余州的商贾借些银钱度日,再托人给毛通判送封信回去求援。

谁料还没进城,就遇到这三个泼皮无赖,非说已经花钱将她们母女买了,逼着陈氏母女跟他们走。

赶车的老汉见到这情形,怕沾染麻烦,丢下陈氏母女就跑了,然后便是陈云州他们方才看到的这一幕。

陈云州点了点头,看向那三人:“是这样的吗?”

三人缩了缩脖子,掏出一张纸,小声说:“那张强收了我们三十两银子,这有契书。他说是家里婆娘不守妇道,家里又穷,过不下去了,就把她们卖给了,攒点路钱去外头寻个生路。”

“他胡说,张强只是我家的奴仆,怎能卖我们母女!”陈氏捂住脸,悲泣道。

陈云州没看那张所谓的契书,只问三名男子:“张强可向你们证明了他跟陈氏母女的关系?怎么证明的?”

“是,是……”三人编不下去了。他们昨日便看到了张强带着这母女俩住进客栈,顿时被她们母女的美貌给吸引住了。

所以今天早上,张强找到他们,只要三十两就把母女二人都卖给他们。

他们也就没多想,这样漂亮的女人,不管是自己带回家,还是都卖进勾栏院,都不亏。

至于她们跟张强什么身份,这重要吗?只要张强不管她们,两个弱女子在异乡,还不是任他们拿捏。

陈云州严肃地说:“既然无法证明张强跟陈氏母女的关系,他就没权力卖她们母女,你三人手里的这张契书无效。”

三人听到这话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不服,但见对方人多,而且按住他们的还是衙役,很可能是官宦出身,也不敢反驳,只是懊恼地垂下了头,可惜了他们的三十两银子,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张强他们,要回这笔钱。

陈氏闻言,紧绷的身子一下松懈下来,抱住女儿又哭又笑。

但陈云州还没完,他微抬下巴:“无契当街强抢民女,将他三人押回大牢,择日审问。”

“是,大人。”几个衙役里面拿出随身携带的绳子,将三人捆绑了起来。

三个家伙傻眼了,连忙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都是那张强他们骗小的,大人……”

陈云州没理会他们,安排了几个人去事发的白云镇寻找张强几人,若发现其踪迹,一并抓到衙门。

几名随从连忙转头,往跟桥州相反的方向而去。

眼看要强抢自己母女的三个恶霸被抓走,张强他们也逃不了,陈氏又惊又喜,震惊地看着陈云州,眼神带着希冀,张了张嘴,想问陈云州又有些不敢。

倒是陈云州主动开了口:“我也出身定北将军府,可能真与你们母女有些渊源。你们母女如今无处可去,暂时跟我回衙门吧,到时候写封信,我派人送去给毛通判。若你们想回京,我可安排几个人护送你们回京。”

陈氏闻言喜极而泣,不住地点头:“谢谢,谢谢……不知您是定北将军府哪一支,怎会跟我家二哥长得如此之像。”

陈云州不答反问:“夫人跟宣武将军是什么关系?”

陈氏擦了擦眼泪:“妾身是宣武将军的堂妹,我父亲是他的亲三叔。他在家中排行第二,妾身排行第七。”

陈云州也不知真假,毕竟他不是原主。而且只怕原主在这里,也弄不清楚,毕竟原主才一岁时,定北大将军府就树倒猢狲散了,他也没见过这些所谓的亲戚。

不过世界这么大,都让他给碰到了,不拉一把说不过去。

陈云州笑了笑:“那巧了,我是宣武将军的儿子陈云州。这么说起来,妇人还是我的七姑,七姑请受小侄一拜。”

陈云州拱手行了一礼。

那妇人惊呆了,然后是克制不住的喜悦。

她拉着陈云州的手,上下打量,一个劲儿地说:“你是云州?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当年咱们府上出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有传言说大爷爷通敌?”

陈云州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她的手,叹道:“七姑,这事您都不知道,当时还是个婴儿的我哪知道啊。我这些年都在南方,这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和表妹随我进城安顿好后,咱们再细说。”

妇人连忙点头:“是,你说得对,是七姑太急切了。”

陈云州将马车让给了她们母女,命人送她们母女去后衙的空院安置,并让人送去一些换洗的衣物和银钱。

而他自己则带着童良柯九步行回城。

童良一开始就看陈氏母女不顺眼,这会儿人走了,说话更是毫无顾忌:“大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咱们出个城,办个事,回来都能遇到你八百年没见过的亲戚?我觉得这母女俩肯定有问题。”

柯九挠了挠头说:“大人,要不让小的派人去查查她们的身份吧!”

陈云州侧头看他一眼,余州在桥州的东北方向,中间还隔了个青州,单程都得七八百里,来回一千多里,至少也得要半个月的时间,这母女俩要真有点什么问题,未必能等到半个月后。

“大哥,不是,你别是真信了她们吧!”童良见陈云州不说话,急了。

陈云州客观地说:“她确实知道陈家蛮多事的,派两个人去余州悄悄打听打听吧。不过咱们还有更近的选择,柯九,你安排个人去请童将军过来一趟。”

当年的事,还是只有他们这些老人才清楚。

所以陈云州打算派人去请童敬过来,看看童敬是否认识对方。

童良一听这话,总算是舒展开了眉头:“那也行,让我爹的火眼金睛来照一照她们。”

陈云州被逗笑了,这二愣子,把他爹当猴哥了。

这事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对陈云州没什么影响。

毕竟他不是原主,而且即便是原主,跟这些所谓的亲戚也没什么情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二十年甚至是此前从未见过,跟陌生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有什么情分可言?

他是今天碰到了,又是举手之劳的小忙,所以顺手帮一把。

如果是太麻烦的事,比如这母女俩落入了龚鑫手中,龚鑫让他让一城或是投降才肯放人,那陈云州想都不会想直接拒绝。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走了。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陈云州招呼童良。

一行人回到府衙,陈云州将桥州各级官员召集过来议事。

首先,陈云州要了解目前桥州的基本状况:“丘大人,桥州目前总共有多少人口?耕地面积有多少?”

丘梁站了起来,捧着册子念道:“回大人,目前登记在册的总人口有九十七万,耕地面积还有一千一百三十亩。”

一百万都不到!陈云州皱眉:“可有两年前,葛家军占领桥州之前的数据?”

丘梁点头说道:“库房很多资料都被葛家军毁了。这段时间,我们寻找了一些官府的老人,又通过搜集的资料,粗略估计,两年前,桥州的人口应该在一百四十万到一百六十万之间。至于耕地面积,应该接近两千万亩。”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大人,桥州的百姓可能不止九十七万。乱军入桥州,各级官府的卷宗都有损失,后来葛家军让登记,估计有一批人躲了起来,没有登记。”

桥州也有山,一部分百姓看战乱来了,为避灾祸,躲进了深山老林。还有一些,住得比较偏僻的,登记时,他们会有意瞒报少报,尤其是家中有青壮年的。

因为征兵服劳役,首要挑选的就是青壮年。

而青壮年往往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村里的里正族长都会帮着隐瞒。

陈云州颔首,对这情况也不是太意外:“那就先从统计人口、田产、房屋、铺子开始,严查,若无契书,田产有争议的,必须调查清楚,一定要严厉追究惩治借乱霸占他人田产的行为。”

“此外这几年天灾人祸,桥州的土地空置了许多,等统计完人口后,会根据各县的情况,会给无地的百姓分田,如果无主之地分完了,官府鼓励垦荒,开垦出来的土地都是他们的,免除三年田赋,此外,每开垦一亩田种植满一年,明年官府会给与两贯钱的奖赏。”

逼只会适得其反。

陈云州要做的就一个办法,让那些躲入山里的百姓心甘情愿下山,让藏起来,不登记的百姓,心甘情愿站出来登记。

丘梁点头:“是,大人,耕地当中应该有一部分隐瞒未报。”

现在耕地面积萎缩,其实有两个原因,一是一些劣绅恶霸强占了百姓的田地,在官府登记时隐瞒不报,以逃避田赋,第二是有些村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整个村子都空了下来,田地自然就荒芜了。

陈云州说:“那由桥州官府给各县下方告示,让他们张贴通知各村,即告示公布之日起,五天内自动到官府报备登记,只要田产房屋铺子来历正常,官府既往不咎,田产仍旧归其所有,只是从今年起按准确的亩数缴纳田赋。如果是侵占他人田产的,只要没闹出过人命,自愿归还的,官府也不予追究。”

“但若是五天后,没去官府报备登记,一经发现,从严处置,前者罚没瞒报的土地,收归官府,分给无地的百姓。后者,不但要没收土地,还会抓进大牢审讯,按律处置。”

“此外,这次统计出来的无主之地,分出去后,百姓只有耕种权,其死后,耕种权可由其子女继承。没有子嗣的,收归官府,再分给其他无地的百姓。也就是说,这些地,百姓没有出售、出租权。”

这是为了防止土地兼并。

只要这些地能流通,那总有些不良地主、村霸会想方设法侵占他人的土地。

但只要官府卡死这一点,他们有再多的法子也无处可使。

这是陈云州借鉴了现代的土地制度想出来的。现代土地没法流转,虽然也有种种问题,比如每家每户通常只有几亩田地,没法实行大规模的机械化耕种,提高农业的效率等等。

但这项制度也保证了几亿农民的土地权益。

农民工在城里买不起房,年纪大了,找不到工作,好歹能回乡下,有一亩三分地,有个房子住,至少能保证他们基本的生存。

可若是放开土地流转权,这些土地会很快就流入村长或是村中某些势力手中,要不了几年,恐怕很多农民都会失去田地。

也许他们当时会得到一笔钱,可这笔钱也无法让他们在城里立足,等这笔钱花完了,有些底层农民可能就只能去流浪了。

而且这项土地制度,还能保证官府的田赋收入。

因为这些土地没法瞒报。但历朝历代,不少地方豪绅地主都会想办法瞒报土地,或者将田赋转移到平民身上,以此逃税。

往往王朝末期,这种现象会加剧,导致本就不丰裕的国库雪上加霜,这也是王朝走向灭亡的原因之一。

统计人口和田地,还需要不少时间。

但陈云州不可能长期呆在桥州,所以丘梁他们得了令之后立即下去办这事了。

留下陈云州跟童良一起单独聊天,陈云州问道:“现在桥州有多少驻军?其中有多少是庆川军,有多少是桥州本地招募的士兵?”

童良对答如流:“我爹和郑先生他们,让我留了五千人维持桥州的秩序。后来,丘大人他们又招募了三百本地人补充到衙门里做衙役。”

陈云州明白了:“所以实际上都是咱们庆川军吧。阿良,你想不想回庆川?”

“当然想了。”童良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桥州,没有战事,跟丘梁他们也谈不到一块儿去,甚是无聊。

陈云州笑看着他:“那你就得在桥州征兵,然后培养能够接替你驻守桥州的人。军官从你手底下的指挥使中选,身份来历都要经得起查,还要有能力的,你回去好好观察他们。”

“此外,桥州过去就是青州,青州东北方向是余州。现在龚鑫在江南的战事不利,如果他战败了,很可能南下占领余州、青州,到时候咱们就要跟他们短兵相接了,桥州必须得囤积一部分兵力。”

童良听了这话直接道:“大哥,不如咱们先拿下青州、余州吧,免得便宜了龚鑫。”

陈云州自然是不赞同:“现在拿下余州,如果龚鑫在江南战败,他只能往南退,那我们势必会开战。现在庆川军的兵力有多紧张,你应该清楚。阿良,太快扩张,但治理地方的人才,供应军队的物资等等跟不上,会适得其反,葛家军就是显著的例子。”

“跑得快不如跑得稳,咱们拿下一个地方,就要坚守住这个地方,改变这个地方,让当地的百姓拥护我们,让当地的百姓富裕起来,过更有希望的生活,这样这块地方才会成为我们坚实的后盾。”

“而且现在有青州和余州在中间做我们和龚鑫的缓冲也挺好的,双方短期内不会有矛盾。”

现在庆川地区没有跟龚鑫的地盘相接,双方就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童良有些汗颜:“大哥,我知道了,是我太急了。”

陈云州笑了笑:“无妨。你先征兵吧,咱们不强求,采取自愿原则。你这五千兵力中应该有一部分人原籍是桥州的,让他们去自己老家附近征兵,这样效果会好很多。”

他们的现身说法能够打动不少人。

童良点头:“大哥,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统计营中有那些原籍是桥州的,然后派人跟他们一块儿出城征兵。”

陈云州点头,童良一直长在山上,到底还是稚嫩了一些,但他会听取意见,肯学,假以时日,必定能独当一面。

童良走后,陈云州又看了半天卷宗,更多地了解桥州目前的状况。

忙到下午,柯九突然进来禀告:“大人,去白云镇抓张强三人的刘庆他们回来了。”

应该是没抓到人,不然柯九应该会说“张强抓回来了”。

这没出乎陈云州的预料。他说:“让刘庆进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柯九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就将刘庆领了进来。

“小的刘庆见过大人。”刘庆连忙行礼。

陈云州放下手里看到一半的卷宗,抬头道:“张强跑了?”

刘庆连忙说道:“是的,大人,小的们去晚了一步。听白云镇上的人说,他们今早就赶着马车离开了小镇,往东边去了,小的带人追出去十里,都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陈云州点点头,又问:“客栈那边怎么说?”

刘庆回答道:“据客栈的掌柜、伙计还有镇子上的人说,昨天傍晚,张强他们一行人匆匆赶到白云镇,住在了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三更时,女眷的客房中传来了打闹声和哭声,惊动了客栈的人。掌柜的跟伙计提灯去看时,张强推开他直接下了楼,不知去向。”

“他问陈氏,陈氏只是抱着女儿一个劲儿地哭。白云镇上没有衙门,这又像是他们自己人发生了矛盾,掌柜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没多管就走了。”

“谁知道第二天天亮,陈氏母女出来后发现马车和行李都不见了,母女两人在客栈中抱头痛哭,后来有人……”

他后面的说辞跟今天陈氏的差不多。

目前看来,陈氏母女俩似乎没什么大的问题,其他的等童敬来了再说吧,反正也就多养两张嘴,也不是多大的事。

说曹操,曹操到。

陈云州刚问完刘庆,柯九就来禀告:“大人,七姑奶奶来了。”

陈云州挥手示意刘庆退下,然后揉了揉眉心道:“请她进来吧。”

“是,大人。”柯九退出去,笑盈盈地将陈氏请进了书房。

陈氏换上了一身茜青色的刺绣妆花裙,洗过脸,稍微打扮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官夫人的样子了,只是眼睛还有些红肿。

她捏着帕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云州,姑姑没打扰你办正事吧?”

“没有,就是看些书,没什么事了。”陈云州客套地关心了一句,“七姑请坐,你和表妹可还习惯?”

陈氏微笑着点头说道:“习惯的,他们对我们母女都很好。真是多亏了遇到你,不然我们母女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到这里陈氏的眼睛又不自觉地红了。

看她要哭的样子,陈云州不知该怎么安慰,连忙转移话题:“七姑,你给七姑父的信写了吗?写好了我安排专人送去余州。”

桥州的驿站早就因战乱没了。而且现在桥州也不属于朝廷,跟青州、余州的驿站不是一个系统,没办法送信。

现在两地只能通过过往的商贾帮忙送信,但这得有熟人才行,不然商队不会轻易帮忙送信的。

陈氏拿起手帕擦了擦眼睛:“我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个,云州,姑姑不识几个字,这信还得劳烦你帮我写。”

这不是什么大事,陈云州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姑姑你说,我写。”

陈氏捏着帕子,干瘪瘪地讲了起来:“进入桥州后,忠叔感染了风寒不治身亡,妾身带着雨沁继续赶路……”

这没头没尾的,陈云州思索了一下,也没提他的身份,毕竟他现在在朝廷那里比较敏感,说多了可能连累那位素未谋面的堂姑丈。

所以陈云州干脆以桥州官府的名义给毛通判写了一封信,就说他们发现有人强抢他的妻女,官府侦破此案,将其妻女收留在了府中,给毛通判送一封信,他可将妻女接回去,也可派人来继续送他妻女回京。

写完后,陈云州拿起递给一脸期盼的陈氏说:“七姑,你看看行不行。”

陈氏连忙摆手:“不用了,七姑不识几个字,谢谢云州,耽搁了你不少时间。”

陈云州将信交给了柯九,让他安排人将信送走,然后对陈氏说道:“没有,我也忙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陈氏稍稍松了口气,看着陈云州的脸说道,“云州,你跟你父亲长得可真像啊。上次见到二哥哥,还是在二十四年前的春节,那一年你祖母身子不好,他回京侍疾,我回娘家,跟你父亲见了一面,哪晓得那竟是永别。”

要陈云州是原主,可能还会对这位父亲的过去感兴趣。

但他不是,他有自己的记忆和情感,对宣武将军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为人子的孺慕之情,他只是有些惋惜,陈家一门忠烈,却不得善终,君王昏庸,小人得志。

所以陈氏说的这些他并不感兴趣。

他只能干瘪瘪地安慰陈氏:“七姑不必挂怀,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陈氏似是有些意外陈云州云淡风轻的反应,怔了片刻后苦笑道:“枉我活了几十年,竟不如云州你通透。云州,他们都唤你大人,你是这桥州的知府吗?”

这可问住了陈云州。陈氏的丈夫可是朝廷的六品官员,自己现在是乱臣贼子,彼此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

他笑了笑,否认:“不是,桥州现在还没有正式的知府,我只是过来帮忙的,他们对我比较客气而已。”

“这样啊。”陈氏也没怀疑,竟还赞许地看着陈云州,“你跟你父亲一样能干,二哥从小就最出色,六岁就能打出一整套的陈家拳,大哥都不是他的对手。十岁的时候,三哥四哥五哥一起上,都打不过二哥。二哥要是地下有知,你长大了,还这么优秀,他定然很欣慰。”

陈云州没问陈家的男丁去向。

因为林钦怀跟他说过,陈云州嫡系的男丁除了他这根独苗苗,其他都死在了战场上。

其他的都是关系比较远的旁系。

既然林钦怀都说关系很远了,那实在没关心的必要。

他扯着嘴角笑道:“七姑谬赞了。你跟表妹还缺些什么,尽管跟下人说,若遇到什么他们解决不了的困难,你直接来找我就是。”

陈氏听出了他这委婉的逐客令,识趣地站了起来:“谢谢云州,我就不打扰你做事了。姑姑今天安顿好,明日跟你表妹亲自整一桌咱们陈府年节时最常吃的菜,云州你可一定要过来。”

陈云州连忙说:“七姑,当是小侄给姑姑和表妹接风洗尘才是,哪有让您这个长辈动手为我做饭的道理!这样,我明日让厨房做一桌好菜,我们亲戚聚聚。姑姑和表妹有什么想吃的和忌讳,一会儿告诉下人。”

陈氏却还是要坚持:“无妨的,云州,当年我未能给你父亲做一顿饭,我们兄妹就此天人永隔了。明日,你就让我做吧,一顿饭累不了人的,算是姑姑的一点心意。”

她话说到这份上了,陈云州也不好拒绝:“好,那有劳七姑了。”

陈氏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离去后,柯九立即走进来,关上了书房,低声问道:“大人,要不要小的派人明日盯着?”

陈云州抬头看他。

柯九咳了一声,老实交代:“童指挥使走的时候,让小的盯着,别让您吃七姑奶奶他们递来的东西。”

“这个童良就爱瞎操心。”陈云州有些无语,想了想说道,“不用,明日我少吃点。”

这些夫人小姐做饭,本来就有仆人在一旁协助,厨房里好些个人,再派人去太明显了。

至于入口的东西,陈云州自从跟朝廷闹翻之后,一直很小心,平日在府衙都是自己人不用担心,但出去应酬跟人吃饭,他会等别人先动筷,然后夹别人动过的盘子。

明天,他也打算这么做,童良的担心虽然看起来有些多余,但凡事小心总无大错。

柯九听了他这么说,只得“哦”了一声就打算退出去。

陈云州叫住他:“你别跟童良瞎胡闹,等童叔和去余州查访的人回来后再说。我们到桥州来是忙正事,你准备一下,后天咱们出一趟门,去桥州下面的几个县转转。”

这是陈云州先前就计划好的。

桥州落在葛淮安手里两年,现在是什么情况,光看下面人送上来的纸面数字是不准确,直观的。

身为地方父母官,你得亲自去看看,见一见,这样才能知道具体的情况,也清楚百姓的顾虑和诉求,从而在政策方面做出调整。

而且桥州辖下几个县的县令能不能任用也要考察考察。

桥州被葛家军占领的时间太久了,保不齐养了一些狗腿子,现在见势不对,又摇身一变成了他们“庆川军”的人。

柯九一听要出门,顿时眼睛发亮:“好,小的这就去准备。”

第二天,上午陈云州跟丘梁他们商讨了一会儿事情,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丘梁和童良都抢着要同行。

陈云州只答应带丘梁:“让丘大人陪我一起吧,至于童指挥使,你做好征兵练兵的事就行了。”

童良当然不乐意,但陈云州决定已下,他也没辙只能答应,但等其他官员走后,他还赖在陈云州跟前:“大哥,你又不带我,你这次要去多久啊?你只带柯九他们几个不安全,我拨一支小队保护你吧……”

陈云州被他吵得脑袋痛,连忙伸手制止了他:“停,你安排二十个人跟着我吧。我跟丘大人走了,桥州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知道了,大哥,你为啥带那个丘梁,他都跟你不熟,你带我多好,咱们兄弟……”童良还有些耿耿于怀。

陈云州无语了:“就是因为不熟我才要带他,行了,你去忙吧,我也有事。”

童良看了一眼天色,嘿嘿笑道:“大哥是要去吃饭吗?咱们今天中午一道。”

陈云州一开始没打算带他,但想着陈氏比较爱“忆往昔”,自己又没什么话跟她们母女谈,不如带上童良这个话痨,也省得冷场。

“七姑做饭请我,你要跟着就随你,但先说好,一会儿说话注意点。”陈云州提醒道。

童良生怕他不带自己,连忙点头:“大哥,你放心,我保证,绝不乱说话。”

陈云州这才带着童良一块儿去衙门后院。

桥州知府衙门后院很大,有好几个院子,住着不少官员和家眷,还有些衙役和他们的家人。

陈氏母女的院子就安排在陈云州隔壁,距前衙不是很远,走路一会儿就到了。

可能是一直等着陈云州,所以院门并没有关,半敞着,但柯九知道陈云州的性子,连忙上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少女欢快软糯的声音:“表哥,您来了,怎么不直接进来的?”

今天的毛雨沁宫缎素雪绢裙,窈窕有致。她看到陈云州,娇俏动人的脸上立即浮现出点点红晕,眼底的喜色更是藏都藏不住。

陈云州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不大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