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八月下旬, 定州水患,淹了韩子坤数万大军,葛家军右路军败走怀州, 损失惨重的消息传回京城, 嘉衡帝龙心大悦,大大夸赞了出主意的兵部尚书戈箫:“不战而歼敌数万,重创乱军, 戈爱卿之才堪比兵仙韩信。传令下来,赏戈尚书黄金千两, 锦缎百匹!”

戈箫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咳咳……谢皇上隆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 有爱卿这等忠义之臣,何愁我大燕不兴。诸位爱卿当向戈尚书学学,如何为国分忧,替朕解愁。”嘉衡帝看向其余臣子,眼神就没那么友善了。

殿下响起稀稀落落附和声:“皇上说得是, 戈尚书乃我辈楷模。”

嘉衡帝赞许地点了点头:“如今韩子坤退走定州,原来的定州知府呢?”

虞文渊站出来道:“回皇上,原来的定州知府刘霍死在了乱军攻城中, 后来乱军任命的知府不知所踪。”

其余的他没说。

不少大臣都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葛家军退走, 定州成了无人之地,嘉衡帝是打算“收回”定州。

但定州被洪水淹没了大半, 只有少部分地势较高的山区没有受灾。如今定州一片狼藉, 百姓流离失所, 谁愿意去接收这个烂摊子?

朝廷如今的情况肯定是不可能拨多少银钱给定州的。

要是举荐过去的人, 收拾不了定州这个烂摊子,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见大臣们都明哲保身, 没人主动接下这个重担,嘉衡帝只得挑明:“那依虞爱卿所见,派何人去定州最为合适?”

被点名,虞文渊犹豫片刻后道:“回皇上,如今定州府衙上下都被乱军杀害了,定州上下十数名官员的空缺,微臣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这么周全。不过依微臣之见,最好是选定州籍官员,更了解当地的情况。此外,定州距怀州不远,还得提防乱军重来。”

他就只差没劝皇帝,现在还是别惦记定州了,定州可是个烂摊子,即便派人收拾好了,若不派兵驻防,最后还是便宜了葛镇江。

户部尚书富国祥和工部尚书晋峰对视一眼,两人也前后站出来。

“皇上,虞尚书言之有理,定州之事勿操之过急,等洪水退后,当地百姓自会返回定州,清理淤泥废物,届时再派人前去也不迟。”

“是啊,定州在乱军第一线,是北上的门户,当地官员的人选当慎重。”

他们俩倒不是想帮虞文渊。

他们纯粹就是帮自己,这重建定州不要钱的吗?不可能一点银子都不出,富国祥不想出钱,晋峰不想出人,因为搞建设这些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都是工部的活。

所以两人难得的站在了同一阵线。

其余大臣也各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皆没吭声。

嘉衡帝见无人自愿前去,皱了皱眉:“但定州不能长期没有官府,这事虞爱卿你抓紧一些。”

“是,微臣遵命。”虞文渊恭敬地说。

陈云州完全不知道朝廷现在就已经打上了定州的主意。

在曲安镇呆了半个多月,每日来的难民已经很少了,只有寥寥几百人,现在营地中的难民越来越少,留下的多是身体情况比较糟糕的。

这边形势已经稳定了下来,出不了什么乱子了,陈云州就将这里的事交给了下面的人,然后带着童良一道北上,前往定州。

五天后,陈云州抵达了定州,入目一片荒凉,淤泥糊满了大地,房屋坍塌,树木东倒西歪,地里还没来得及收割的庄稼全泡了水,裹上一层厚厚的泥浆,似是在倾诉这场人祸对定州大地造成的创伤。

詹尉他们先将路清理了出来,弄出勉强能走的样子,但地面还是很湿润,踩下去就是一脚的泥。

陈云州他们就顺着泥地上的脚印走了一天多,到达定州城。

定州城里地面湿漉漉的,不少墙壁也是湿的,像是刚下过雨一样。

陈云州正不解,听闻消息的詹尉急急忙忙寻了过来,笑道:“陈大人,您来了,府衙已经收拾好了,请。”

“这是你们泼的水?”陈云州努了努下巴问道。

詹尉点头:“对,地面上太多泥了,墙壁、家里也很多泥,趁着天气好,属下让他们将家里的东西都搬出来,用井水冲洗,顺便也是将城中大部分的古井都淘一遍,将里面的淤泥、脏东西挖出来。”

“您说过,井水也被洪水污染了,要清理一下,咱们就顺便也一道把井水给换了。”

古井时间长了,井底会沉积一部分泥土或其他不溶于水的东西。

这时候百姓们通常会在枯水季节,将井中的水弄干,然后下去将井底的淤泥脏物挖出来,过两天,井底又会自动出水。

陈云州赞许地点头:“辛苦了,你们弄了好几天了吧,这城里干净多了,已经看不出太多洪水肆虐的痕迹。”

詹尉跟在陈云州身后汇报他们这段时间的成绩:“是的,刚来的时候先是清理了一部分屋子出来住人,然后还清理一些土地,种上蔬菜、小麦,寻找柴火取暖煮饭,现在才稍稍得了闲,有空将城里清理一遍。”

“陈大人,城里多是砖瓦房,而且因为有城墙做阻挡,城里的房子倒塌得不多,因此我们暂时都定居在了城里。不过城中还有一部分本地百姓留了下来,有些排斥我们。”

陈云州有些意外,问道:“多少人?他们可有感染瘟疫?”

詹尉轻轻摇头道:“不是很清楚,大概有几千上万人吧,他们大部分居住在城西,城北,我们的人只好住在城南城东。”

相当于是大家划城居住了。

陈云州说:“带我过去看看。”

詹尉看着童良带的装备精良的士兵,放心了,直接把陈云州带去了城西。

城西跟城南宛如两片天地。

这边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被太阳晒得开裂的泥土,像是伤疤一样,凌乱地洒在街道上,沾在墙壁上。

不过最让陈云州意外的还是挡在主干道的一道木墙。

木墙全部由水桶粗的木头拼接而成,有三四丈长,一丈多高,直接将定州城东西向的北太街分成了两段。

詹尉低声解释:“这是我们入城之后他们弄的。可能是担心我们人多,不想跟我们接触,就弄了这堵墙。属下派人来这里说过咱们也是定州的难民,入城找个落脚的地方,等将城外的土地清理出来后,我们这些人就会陆陆续续离开,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但这些人戒心很重,送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了。”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多灾多难的定州百姓,先是遭遇了兵灾,被韩子坤的右路军祸害了一通,然后又被朝廷摆了一道。只怕很多人家里积攒多年的财富都在这些灾难中化为了乌有,甚至还有亲人丧命。

他们对这个操蛋的时代绝望了,除了熟人谁都不敢相信。

陈云州透过高墙的缝隙,看到了死气沉沉的街道。

哪怕没进去,他也能想得到,里面的情况不乐观。

陈云州吩咐童良:“一会儿让人给他们送一百石粮食过来,再将咱们防治疫病的注意事项、方子誊抄一份,放在粮食上面,让他们先将里面清理清理。”

该烧的烧了,该清洗的清洗,该治病的也好好治病。

那些泡过污水的粮食就别吃了,不管出不出来,这里不能成为新的病源。

詹尉两眼发亮地望着陈云州。陈大人果然是宅心仁厚,面对这些抵触他们的难民,他的第一想法也是改善难民的生存状况,而不是抢地盘。

陈云州回头就看到詹尉这瘆人的眼神。

他将詹尉推远了一些:“詹大人,府衙中可还有定州的户籍土地卷宗等物?”

詹尉摇头说:“没有。我们来的时候,府衙里面乱糟糟的,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藏书楼里书籍、卷宗散落一地,很多都毁了,属下拼拼凑凑了一些,但也只有寥寥十数页。”

也就是说,定州府衙的资料几乎全毁了,定州百姓都没了户籍,田产铺子的记录也全都没了。

陈云州道:“回头你贴出告示,让还保留有家中田产铺子等契书的,拿到官府登记造册,若没有契书,一律收归官府。将这告示也在西城、北城区门口张贴几份。”

“好。”詹尉点头,心说,这下那些人恐怕坐不住了。

这只是小插曲,当务之急要让定州恢复秩序,重新给定州百姓落户就是首要问题。

到定州第二天,陈云州就安排詹尉给城中所有的居民登记相关信息,再看他们以后想去哪里生活。想回家乡的安排同乡住在一起,到时候由官府安排统一回去重建家园,分配土地和种子。

想留在城中的就先登记,等摸清楚城里有多少闲置的房子后,再根据每家每户的人口数量,将空置的房子分给他们。难民们享有房子的居住权,但不得买卖租赁,若想将房子占为己有,需得按照市价购买,官府才会将房子过户给他们,发房契给他们。

此外,官府还召了一批青壮年男丁编入了衙役的队伍,并对外招收书吏、刑狱等等,重建定州官府系统。这样以后城中的治安,各项命令的发布,都会方便很多。

除了这些底层的官吏,官府还放出消息,会录用一批八、九品的官员,各地读书人觉得条件符合的都可来应征。

陈云州来了后,定州城重建的速度加快,不管是青壮年还是老弱妇孺,只要没病没灾,能走能跳的通通行动起来,出去清理田地中的杂物,挖渠排水,翻晒土壤,洒生石灰、草木灰给土壤消毒,让土地尽快恢复耕种能力。

然后再逐步在这些土地上种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庄稼,尽快解决一部分粮食蔬菜需求,尽早实现粮食自给自足。

经过半个多月的辛勤劳动,定州城外方圆十来里内的土地都被重新开垦出来种上了萝卜、白菜、小青菜、土豆等作物。

这时候城西城北的庆川百姓也终于放下了戒心,走了出来。

等他们适应后,陈云州也让人给他们登记了户籍。

这批人加上先前进入定州的难民,总共有三十多万难民,当然外面还有不少幸存的百姓。

但陈云州初步估计,偌大的定州加起来顶多也就还有一百来万人。

也就是说,这场人为制造的大洪水造成了几十上百万定州百姓遇难。每天出去清理土地的百姓都经常会遇到人或是动物的尸骸。

但普罗大众的生命力最是顽强不过。

洪灾过后,无数的百姓从逃难所中出来,重建自己的家园,到九月下旬,定州城外郁郁葱葱,地里已经长出了大片大片的蔬菜,站在城墙上放目远眺,一片翠绿,再也不复一个多月前的荒凉景象。

而且还有更多的百姓加入到了重建家园的过程中,每一天都有荒地被开垦出来,每一天都有房屋重建。

眼看定州的重建步入了正规,陈云州将注意力放到了定州的防卫上。

首当其冲的是城门和城墙的建设。

作为一座内陆城市,定州已经有近百年没经历过战乱。城墙年久失修,又被洪水泡过,不少地方出现了裂缝、脱落的迹象,城门也锈迹斑斑,拍一下都能掉一堆的锈。

城门要重新刷漆加厚,城墙需要修补,还有围绕着定州的护城河已经被淤泥堵塞,早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也得安排人将护城河挖深拓宽,以达到护卫城池的作用。

定州这样大张旗鼓的重建瞒不过人。

葛家军是最早知道的,韩子坤和葛镇江虽然心里酸溜溜的,但因为在陈云州手上屡次吃大亏,即便嫉妒这会儿也没抢夺的心思了。

尤其是他们很清楚一点,定州刚经过洪灾,现在一穷二白,陈云州是自己在贴钱贴粮建设定州。

换他们,即便现在抢了定州也没用,还得自己搭粮草进去。

所以眼馋眼馋也就算了,让他们这时候攻打定州,哪怕费不了多少兵力,他们都不愿意。

可朝廷就不一样了。

嘉衡帝早就想将定州收回来,只是吏部一直没将定州官员的名单定下来,所以这事才暂时搁置了。

如今听说了陈云州公然带人去定州搞事,他不乐意了。

当天嘉衡帝就将众臣召进了宫,然后将仁州知府递上来的奏折摔在他们面前:“虞尚书,吏部还没拟定定州各级官员的人选吗?”

虞文渊听出了皇帝的不悦,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只得将名单呈了上去:“回皇上,人选已经拟了出来,名单在这,请皇上过目。”

太监将名单呈给嘉衡帝。

嘉衡帝打开后眼睛就不悦地眯了起来,这名单上的官员他一个都没印象。

他毫无印象意味着这些官员都是人微言轻,为官多年没什么建树的那种。这些人去了定州能做什么?

嘉衡帝很不高兴,直接将名单摔在了桌子上,然后示意太监把仁州知府的奏折给下面的大臣们过目。

虞文渊看完仁州知府的这份急信后明白嘉衡帝为何会这么急了,又是这个陈云州在搞事。

看着奏折上陈云州在定州所做的事情,虞文渊神情有些恍惚,这还是当年那个不知变通的书呆子吗?

他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个陈云州怕是已经跟葛镇江、龚鑫之流一样起了二心,否则他为何要完全不上奏朝廷就自作主张带着人去定州。

他抢在朝廷的前面,在定州收买了人心,拿下了定州的控制权,朝廷这时候再派人去已经是惘然了。

真是没想到,当初那个迂腐的呆子竟如此大胆。

虞文渊震惊极了,又恐被皇帝盯上,垂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其他几位大臣看完奏折也讶异极了,同时也明白嘉衡帝今日为何会如此不爽了。

一直主张对庆川采取强硬措施的大理寺卿徐汇拱手道:“皇上,定州与庆川中间还隔了个兴远,相距好几百里,陈云州都能到定州收买人心,此人狼子野心,不能不防。依微臣之间,应快速派人前往定州,将陈云州押解入京,以防发生其他变故,定州、兴远、庆川也不可控。”

“皇上,徐大人说得对,应该尽快对定州采取措施,微臣愿带人前往。”博远侯站出来主动请缨。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似是非常担忧。

看到他的脸色大家都想到了几个月前去兴远的博远侯长子钱清荣。

这博远侯恐怕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落入了陈云州的手里,也是担心皇上因此怀疑上他吧,所以站出来表忠心。

戈箫却不赞同:“皇上,不可。如今看来,这陈云州已成了气候,连葛镇江都拿他没办法了。咱们派出去的人想缉拿他,恐会打草惊蛇,依微臣看,不若派个公公去宣旨,就说皇上对他在庆川、定州多地的所作所为大为欣赏,让他进京受封。”

“将其诱骗入京城,到时候再动手方可保证万无一失。”

虞文渊连忙说道:“皇上,戈尚书此言有理。若那陈云州已有了狼子野心,咱们现在派人去抓拿他,若是他不肯进京,跟咱们翻了脸,以后恐也无法将他引入京中。”

“是啊,皇上,戈尚书这法子好,等他进了京,再让他下令让庆川军出战,收回桥州,他也不敢不同意。”富国祥也赞同。

嘉衡帝虽是有些不悦,但也知道大臣们说的都是实话,现在陈云州手里有庆川军,对方要是反抗,他派出去的这点人未必能将陈云州拿回来。

“就依戈尚书所言。戈爱卿,你说如何能将其诱入京中?”

戈箫拱手道:“听闻陈云州还未曾婚配,皇上不若以欣赏其功绩为由,要给他加封赐婚,必要时,可对外宣称将公主许配给他。这样泼天的富贵,没几个年轻人能经受得住诱惑。”

“甚至,若他真的进了京,皇上也可实践这诺言,招其为驸马,让其在京城安居,这传去庆川,谁人不说皇上仁义?”

富国祥、晋峰都忍不住多看了戈箫一眼。

这是不止要缴了陈云州的权,还要他心甘情愿为朝廷所用,把庆川打造为收复桥州、怀州,平乱的先锋。

这家伙是真狠啊,吃人不吐骨头,算计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可千万不能得罪这个阴险的家伙。

而且他虽提了公主,但却没提哪一位。

但皇上现在还未婚配的适龄公主只有冷宫那一位。

皇上厌弃得很,若能将这位不受宠的公主丢给陈云州,用来安抚陈云州,想必皇上也是很乐意的。

果然,嘉衡帝当即就同意了:“若陈云州识趣,对朝廷忠心,让他做朕的半子也未尝不可。戈尚书,此事是你提出的,那就由你拟旨吧。”

十月初,定州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规。

官府的配置也差不多齐全了。

从官员到衙役,都是定州本地百姓,而且多是在这次水患中失去了家人的。

在重建定州的过程中,陈云州还授意詹尉将朝廷为了驱逐葛家军,挖开了阳宁河的堤坝,导致河水泛滥,水淹定州这事在定州宣扬开来。

不然定州百姓什么都不清楚,搞不好还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朝廷授意的,最后将功劳都记到了朝廷身上,那他就要为朝廷做嫁衣裳了。

经过近两个月的传播,如今这事在定州已经不是秘密了。

百姓们都对朝廷生出了不满的情绪,有些火气大,或是家里死了不少人的更是对朝廷生出了仇恨的心思。

也正是因为朝廷的衬托,让陈云州的拥护值又暴涨了一波,长到了一百三十多万。

陈云州由此也发现了拥护值的另一个妙用,考验一地百姓对他满不满意,看拥护值上涨的速度就知道了。

就目前来看,他们在定州的所作所为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陈云州也打算回庆川了。

他让詹尉暂代了定州知府一职。至于为何是暂代,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糊弄朝廷的说辞。陈云州现在还没反朝廷,当然没有授官的权力。

至于军防,陈云州让阿南留下担任定州兵马都监,掌握定州的兵权。

除了一千庆川军,他们在定州本地招募了四千青壮年加入军队,组成五千人的守城军队。

现在定州的城墙已经修好了,城高墙厚,借地利之便,五千人能守一段时间,若是有大军来犯,届时再让林钦怀从兴远带兵过来支援就是。

不过兵员还是有些捉襟见肘,这主要还是因为定州没有粮食。等明年定州逐渐恢复了,再征一次兵,将兵力扩大到一万人。

不过为了提防葛家军卷土重来,他们还是派出去了很多探子,若发现葛家军的异动就速速来报。

就在陈云州安排好一切,要出发时,一个旧相识来到了定州,还给他带来了一道圣旨。

“鲁公公,幸会幸会,咱们又见面了。”陈云州看着白白胖胖的鲁公公,连忙上前热情地拱手行礼。

鲁公公这几年在京城应该混得不错,脸盘都圆了一些,而且更会拿乔了:“是啊,陈大人又见面了。正是因为前几年杂家去庆川传过一次旨,皇上这次又派杂家来给大人……不,侯爷传旨。”

陈云州连忙表示:“辛苦公公了,衙门已经收拾了出来,还准备了好酒好菜,公公咱们先去吃饭,边吃边喝。”

当年这位鲁公公可是很好打发的,带他吃喝玩乐就行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鲁公公摇着拂尘,摆了个兰花指:“陈大人有心了,不过吃饭的事先放一边,现在咱们先说圣旨的事。庆川知府、定远侯陈云州接旨。”

陈云州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跪下道:“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鲁公公从随侍手中拿过圣旨,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侯陈云州有功于国,得信于民,在担任庆川知府一职时,励精图治,积极抵抗乱军,歼乱军数万人,实乃国之栋梁……今闻爱卿年有二十一,还未曾婚配,特赏侯府一座,赐婚安慧公主,钦此。”

陈云州愣住了,安慧公主虞书慧?她不是早就被皇帝赐婚给了背叛太子的安庆侯之子吗?

“陈大人,还不领旨谢恩?”鲁公公见陈云州没说话,连忙笑着提醒他。

陈云州伸出双手:“臣领旨,谢主隆恩!”

随即站了起来。

鲁公公笑呵呵地说:“恭喜侯爷,不,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安慧公主可是元后所出,身份尊贵,皇上将她赐婚给侯爷,皇上可是对侯爷极为器重。他日侯爷发达了,可莫忘了小的!”

呵呵,当他不知道虞书慧现在是什么处境吗?

陈云州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虚伪地应付道:“谢公公吉言了。公公舟车劳顿,先去洗漱一番,我为公公接风洗尘,然后安排出发的事。”

鲁公公看陈云州一副非常积极的模样,很是满意,心说王公公可真是太小题大做了,还多番耳提面命,让他别将事情搞砸了。

就陈云州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能搞砸吗?

从京城到定州,一千多里,他确实累了。

鲁公公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有劳了。”

陈云州冲柯九使了个眼色。

柯九立即安排了两个机灵嘴巴严的仆从去服侍鲁公公。

等鲁公公进了后衙,詹尉就慌张地说:“大人,不可,您这一去京城怕是回不来了,不能去。”

陈云州点头:“我知道,鲁公公没去庆川找我,而是直奔定州这就说明了问题,朝廷应该是知道我在定州的所作所为,准备对我下手了。”

也不知是上面的人疏忽了这点,还是鲁公公偷懒,不愿多跑几百里去庆川再折回来,所以露了这么大个破绽。

詹尉眉头紧蹙:“那……大人咱们该怎么办?要不直接将这个阉人给……”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陈云州笑了笑:“不至于,让他走不了不就好了吗?”

反正陈云州是不会乖乖进京的。

现在这形势,他哪天要去京城也是带着大军进京,不可能自己跑去送死。

只是虞书慧先是配那个叛徒,如今又拿来配他这个乱臣贼子,她在京城的境遇到底有多糟糕啊?

陈云州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去问鲁公公这事。

一旦问了,让鲁公公知道他跟虞书慧认识还有些交情,等鲁公公回京,虞书慧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自己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是别给她添乱了。

陈云州说是要走,那当真是积极,当天下午就让人收拾东西了。

鲁公公看了,心底最后的那点戒备都放下了。

这趟任务本以为比较难的,哪晓得这么轻松。

心里没了事,晚上看到桌上丰盛的饭菜,鲁公公敞开了肚子吃,吃得最后他的肚子都鼓了起来。

一口气吃太多油腻的东西的后果就是大半夜的鲁公公拉肚子了。

他捂住肚子慌慌张张地跑去茅房,可能是跑得太急了,一脚踩滑了,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好巧不巧地撞在廊下的假山石上,导致一块石头滚落下来,砸伤了他的腿。

等大夫来时,鲁公公的左腿已经肿得老高,腿上大片皮肤变成了青色,看起来很是吓人。

鲁公公看着自己白生生的大腿变成了这副样子,顿时鬼哭狼嚎起来:“痛,好痛啊……”

“大夫,你快给鲁公公看看,有止痛的药吗?给他开一点吧。”陈云州在一旁着急地说。

大夫轻轻摇头:“陈大人,没有特别有效的药。不过小的可以在活血化瘀的药中添加一些止痛的,但效果不会很明显。”

鲁公公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杂家,杂家什么时候才能好?”

大夫神情凝重:“伤筋动骨一百天,公公的腿伤得不轻,得多修养一阵子,不然以后这条腿可能走不了路了。”

一听可能不能走路,鲁公公急了:“你,你快治好杂家,不然,不然治你的罪。”

大夫连忙表示会尽心尽力的,然后给鲁公公的腿敷了一层青色的药膏,又让人连夜煎了中药给鲁公公喝。

鲁公公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太臭太苦了,好难喝。

“鲁公公,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喝了很快就会好的。”陈云州劝道。

鲁公公闭上眼睛,一口闷了,喝完后他差点吐出来,太难喝了,一想到这药还不知要喝多少顿,他就想死。

这一夜兵荒马乱,第二天陈云州自然是走不了。

但他还假惺惺地说:“公公,要不我先回京吧,你等腿好了再回去。我让我这兄弟在这保护你,绝对没人能伤害你。”

穿着铠甲的童良一身煞气。

鲁公公看着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心虚不已,唯恐陈云州在京城出了状况,这人会将自己给宰了,于是连忙说道:“不,侯爷不着急,过几天,等杂家的腿好些了咱们再一起回家吧,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

陈云州假装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好吧,这几日我多找几个大夫来,争取早点将公公的腿治好,不能让皇上和公主久等了。”

“没事,没事,时间还宽裕着呢。”鲁公公连忙说道。

这话一出,陈云州就知道了,朝廷应是让鲁公公先去庆川,装作不知道定州发生的一切。但鲁公公这人怕麻烦,不愿多赶这来回加起来一千多里的路,所以就偷了个懒,直接到定州来找他。

这么说来,他们再“耽搁”半个月也没关系的。

至于半个月后,鲁公公不还有一条腿吗?

不过鲁公公的右腿最后还是保住了。

因为十月十六这天,探子带回来了一个消息:韩子坤率葛家军右路军去攻打吴州了。

陈云州啧啧了两声,有些不可置信。

葛家军竟然没来攻打他们兵力分散的庆川,反而跑去攻打吴州,这不是等于帮他的忙吗?

等葛家军占领了吴州,就会跟龚鑫、朝廷的大军对上了,这三方是混战还是结盟呢?

现在葛家军势弱,而且葛镇江跟龚鑫是老乡,他们现在结盟对抗朝廷的可能性更大。

到时候朝廷哪还有功夫搭理他啊。

葛镇江、韩子坤真是个好人啊,他误会他们了。

不行,这么大的“好”消息怎么能他一个人高兴呢,得分享给鲁公公啊。

陈云州语气“沉重”地告诉了鲁公公这事,然后忧心忡忡地说:“定州与吴州相邻,等韩子坤拿下了吴州会不会转而又来攻打定州啊?定州这地恐怕不安全,鲁公公,你的腿又不方便长途跋涉,要不咱们先退回兴远,等你腿好些了,咱们再赶紧进京。”

“不然万一韩子坤打来,公公这腿怕是跑不动。”

鲁公公舔了舔干涩的唇,还真有些担心这个:“那,陈侯爷,杂家听你的,咱们去兴远。然后派人送一封信回京,就说吴州和定州边界发生了战乱,堵住了去路,咱们被耽搁在路上了。”

这家伙真是欺上瞒下一把好手。

明明是自己贪生怕死,非要将锅推到葛家军头上。

不过这也合了陈云州的心意。

他现在还不想正面跟朝廷闹翻,所以能敷衍就敷衍,能拖就拖,如今鲁公公亲自写信回去,朝廷不管相不相信,想必都不会撕破脸皮。

所以他附和鲁公公:“是啊,那我让人拿纸笔来,鲁公公写封信回去解释清楚,万万不能让皇上误会了我。”

鲁公公还以为陈云州惦记着赏赐和赐婚的事,拍着胸口答应道:“侯爷放心,这事就包在杂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