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 048 后悔不迭

决定接收桥州的灾民后,陈云州首先要做的便是保障他们最基本的生活所需,至少一天两顿饭,吃个大半饱,不能让人饿死或饿出毛病了。

庆川府受灾影响虽然比较小,但要一下子多养十数万人,甚至是更多,所需的粮食是笔很大的数字,稍微弄不好就可能会冲击庆川本地的粮价。

粮价不比其他东西,不是说少了一成,就涨价一成。

人不吃饭就会饿死,一旦缺粮,粮价只会涨到最后那一成的人买不起为止,届时会涨多少,谁都说不清楚。

为避免庆川府的粮价出现大幅度的波动,影响百姓的日常生活,陈云州便让人请了夏喜民过府一叙。

“买粮?”夏喜民笑着说,“不知大人需要多少粮食?小的可以帮大人凑个几千石。”

几千石听起来不少了。

可灾民的数量很可能是以十万计,这些粮食平摊到每个人身上,恐怕只能分个一二十斤粮食,就是省着吃,也坚持不了一个月,远远不够。

陈云州拱手笑道:“多谢夏员外仗义相助。不过这次我需要的粮食数量巨大,几千石不够。我想拿出两万贯千,请夏员外组织粮商去北边其他州府购进一批粮食。”

这也是陈云州找夏喜民的原因。

他需要很多粮商帮忙,分开去各州府购粮。

不然一次性在某一地购买这么多粮食,必然会引起当地的粮价暴涨,对当地百姓不好,对他收购粮食也不好,分散开来,每个州县收购几百上千石,影响就非常小了。

夏喜民思索片刻,问道:“陈大人,一定得去外州府购买吗?去外州县购粮运输成本必然会高很多。庆川本地挪一挪,凑一凑,也能想办法凑足两万贯钱的粮。”

夏喜民就只差直说庆川府不少大户手中是有粮的了。

陈云州明白他的意思。

但官府不能强制逼迫他们卖粮吧?而且若是将他们手中的粮食都耗光了,万一庆川府遇上天灾人祸战乱之类的,需要粮食救急的时候从哪儿来?

粮食可是战略资源,关乎国计民生,国家安全的重要战略储备物资。

粮食也是一种武器,其影响力不亚于核武,多少国家、朝廷的覆灭都是因为缺粮。

华夏就是因为建立了比较充裕的粮食储备,所以在国际粮价大幅度波动,几大粮商想做空华夏粮价时溃败而退,从而保证了自身的粮食安全。

所以陈云州未雨绸缪,也有这个打算。

他严肃地对夏喜民说:“对,从外州县购买,若银钱不够我可加钱,运输费用也由我出。夏员外,我们庆川府准备接纳一部分桥州灾民,这批粮食是给他们的。至于庆川府若是有多余的粮食,官府会建平义仓收购一部分,保证粮价平稳。”

“若再遇自然灾害,庆川也有抵抗这等风险的能力。”

平义仓就是古代的储备粮仓,平时储粮,等到灾荒年间开仓放粮,救助百姓。

这本意是好的,但实际上很多州府的平义仓都是摆设,原因无他,没钱,没多少结余的粮食。

朝廷现在税赋颇重,自然灾害也比较频繁,有时候连上交的田赋都不够,哪有粮建平义仓?

而且储粮成本也很高,需要建设粮仓,安排人管理,还要经常翻晒,以免发霉。每过一两年还要更替一遍仓中的储备粮,这其中的损耗,人力成本等,加起来也要花不少钱。

没钱的官府根本支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但平义仓若是充裕,好处也是明显的,至少百姓揭竿而起的现象会少很多。没有动乱,对一州一县绝大部分的普通百姓而言,就是很平静很幸福的生活了。

夏喜民听闻了陈云州花巨资买粮的缘由,连忙起身拱手道:“大人高瞻远瞩,在下佩服,在下回去就组织粮商前往各地购粮,定不负大人所托。”

陈云州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夏员外了。”

买粮的事不用操心后,陈云州和陶建华商议重建平义仓的事。

原本的平义仓在庆川城城北,能容纳一千石粮食左右。但一二十年没怎么储粮了,无人管理,年久失修,仓库已经很破旧了。

陈云州踏过残破的墙壁,走进仓房中,入目所及是大片的蛛网和杂乱的青草、构树,完全没法用了,只能推倒重建。

陈云州退出仓房,带着人在附近转了一圈,回头对陶建华说:“陶大人,我准备建八个仓库,一个储量一千石左右,还要留出一片空地,以供粮食翻晒,平义仓旧址恐怕是不够。”

陶建华有些吃惊:“要建这么多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多吗?即便储满,八千石粮食也只够应急一段时间。十万人,省着吃,一个月都很难。”

华夏数十亿人,储备的粮食可是能供这么多人吃个一两年的。

什么叫粮食安全?这才是。

有这么多粮食储备,天灾人祸又怎么样?

现代社会,每年全国都有部分地区受灾,洪涝、干旱、地震、海啸、雪灾不断,并不比古代少。之所以没造成古代这种易子而食的人伦悲剧,也没造成大的社会动荡在于充分的粮食储备、迅捷的交通以及强大的调动能力,能够及时救灾。

灾区中的百姓即便家园被毁,他们也不会绝望,不会担忧自己和家人会被饿死。

他们有这个底气,有这个信心,自然不会为了一块饼干大打出手,也不会趁乱犯奸做科,从而保障了社会的稳定。

社会稳定对普通人来说是最好的。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而粮仓就是给庆川人的一颗定心丸,有粮心不慌。

陶建华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环顾了四周一圈道:“大人,若要在此扩大平义仓,那得将附近的百姓搬迁走。其实这片地方本来就属于粮仓重地,只是平义仓不再储粮,官府也逐渐不再派衙役看守平义仓,才渐渐有许多人搬迁至此。”

陈云州懂了,这就是等于非法建筑,可以随便拆的。

但法律之外尚有人情在,这些人到底都在此居住了一二十年。而且看这房子都很低矮,有些甚至是窝棚,若非无处可去,也不会在此落脚。

陈云州说:“看看城中哪里还有空地,让他们搬过去吧,从我这边走账,每户给二十贯钱当做拆了他们房屋的补偿。若无可出去,为人老实没有劣迹者也安排到庄子中,让乔昆、刘春给他们找个活儿干。”

“大人慈悲。”陶建华说。

陈云州摆手:“总共也就二三十户,顶多几百贯钱,算不了什么。”

比之重建平义仓的种种开销,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建平义仓这事,陈云州交给了陶建华去办,他还有另外一事。

陈云州去庄子上,单独见了乔昆,并拿出了两张图纸给他:“找咱们庄子中擅木工的,按照图纸打造纺织机和纺纱机。”

这两幅图是从《手工机械理论》这本书上所得,主要是改进纺织机和纺纱机。

陈云州看完后就觉得这笔拥护值花得实在太值了,这完全可以让纺织业进入工业时代。

现在的纺织机,用梭子织布的时候要用左右手来回抛接绳子,效率低容易伤到手,而且因为是反复的重复动作,一天重复六七个时辰,从早忙到晚,注意力稍微不集中就可能出现错误。

而新式的织布机将梭子换成了飞梭,滑槽两端装上弹簧,再在梭子上弄个小轮子,使得梭子可以极快地来回穿行,从而大大提高织布机的效率,织出来的布质量也更好。

现有的纺纱机一次只能纺一根线,图纸上的新式纺纱机将横排变为直立,同上装好几个纱锭,用一个纺轮带动,从而一次可纺织数根甚至数十根线。

乔昆家中母亲和妹妹平日里都会纺线织布。

平日里他们全家穿的衣服,大多都是乔母所织的土布,若有多余,偶尔还会拿到集市上卖了补贴家用。

不止他们家,乡下很多妇人都如此,毕竟一家老小都要穿衣服,乡下人哪有那个钱去买城里的布。男耕女织,女人的纺织收入也是家庭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乔昆虽不会纺织,可也大致知道纺织的情况,看完图纸后,他震惊得瞪大眼:“大人,这……若是用这种纺织机,那我娘一天可能织好几匹布吧。”

现在他娘一天从早忙到晚上,也织不出一匹布。

陈云州笑着点头:“对,我将这两张图纸交给你。你安排庄子里的工匠造出新式的纺纱机、织布机,越多越好,若是工匠不够就对外招募木匠。机器上能用铁代替的零件,都可用铁或是钨钢代替,要做得结实耐用。”

“大人,咱们莫非是要建纺织工坊?”乔昆既惊又喜。

陈云州含笑点头:“没错。过阵子,桥州那边会过来一批流民,男子可开矿、挖渠、修桥铺路,再不济也能开垦荒地,但女子天生体力弱于男性,这些活她们干起来差一些。所以我准备招募一批寡妇进纺织工坊,咱们庆川的纺织业也该改进改进了。”

乔昆激动地说:“大人这主意甚好。工坊还是建在庄园吗?”

庄园的地肯定不够用了,好在北边是树林,还有发展的空间。陈云州点头:“对,这个事不着急。等桥州的灾民过来了,让他们将北边的土地开垦出来建工坊。”

这样也是给他们事情做。

除了要让灾民吃上饭,还得让他们有活儿干,男人开荒建房子,女人种菜织布,每个人都要安排到活计。

这人有饭吃,一旦闲下来就容易生事端,忙起来,反而没那么多问题。

“好,小的明白了,小的这段时间就是招募木工,尽可能多地制造纺纱机、织布机。”乔昆说道。

陈云州点头:“对,你负责此事,向郑先生汇报。庄子上的账目也给郑先生,让他过目。”

庄子上的账目太复杂了,陈云州是没时间去核查的,但长期不查账,保不齐下面的人会生出什么心思,所以这事最好还是交给郑深去办。

乔昆连忙点头:“是,小的会将最近半年的账目整理出来,交给郑先生。”

陈云州交代完事情,又逛了一圈庄子,摘了几篮新鲜的西红柿和辣椒。可惜玉米老了,掐下去硬邦邦的,不管是煮玉米还是烤玉米都不好吃了。

回到城中,陈云州吩咐柯九:“将西红柿和辣椒给陶大人他们各送一篮。”

庆川城中主要的官员都送了,至于夏喜民,去年给了他种子,他自己种了不少,就不用送了。

陈云州只留了一篮子,回到后衙,让厨房做了酸酸甜甜的西红柿鸡蛋汤,又做了白糖凉拌西红柿,还有木耳凉拌黄瓜等开胃的小菜,然后派人去请了郑深过来吃饭。

郑深看到桌子红红绿绿的小菜就乐了:“还是大人深知我心,今天这桌子上都是我爱吃的。”

陈云州笑道:“今天去了一趟庄子上,摘了些新鲜的蔬菜回来。天气太热了,就适合吃点酸甜开胃的。”

郑深点头:“确实很不错,这个西红柿真好吃,辣椒也好吃。”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最近的公事,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月上中天。

“大人近期要去河水县吧?”郑深放下筷子,问道。

陈云州点头:“是。吴炎已经走了半个月左右,前天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他们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中秋节前后会将人送到河水县。”

这段时间,陈云州也让人随时注意着桥州的天气。

前几日,桥州乌云密布,像是要下暴雨,可云集结了半天,却被一股大风给吹散了,最后零星撒了几个雨点。

这导致桥州的旱情没有丝毫缓解,还越来越严重,估计有些地方吃水都比较困难了。

陈云州担心吴炎送来的人太多,会发生暴、乱。

因为最近在展开秋收,家家户户都有不少粮食。

桥州的灾民涌入,看到地里的收获,若是心生不平,动了什么歪心思怎么办?

这些灾民中大部分肯定都是很淳朴的百姓,但其中肯定也有不少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街溜子。

河水县衙役只有一百多人,文玉龙看起来又是个文弱书生,陈云州怕他镇不住场子,所以打算亲自去一趟。

郑深倒不是特别担心,毕竟去年他们有过接收流民的经验。

“大人注意安全,如今天气还很热,大人注意防暑,保重身体。”

陈云州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只是今年中秋节不能回来与郑叔一道过了,我提前祝郑叔中秋节快乐。”

陈云州举杯。

没办法,衙门里就他们两个外乡人,而且还都是光棍,在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只能抱团取暖了,平日过什么节日,他们俩都是一起的,整一桌酒菜,喝喝酒,聊聊天,还真不错。

“正事要紧,此等小事不足挂怀。”郑深举杯浅笑。

话是这么说,但他比陈云州还重视节日。

陈云州坐上了马车,前往河水县的途中发现柯九手里抱着个匣子,很宝贝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你拿的是什么?”

柯九眼珠子转了转。

陈云州挑眉:“跟我有关?说实话。”

柯九只好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两个精美的月饼。

“郑先生让小的带上,大后天便是中秋节了,他说中秋节不能不吃月饼,还说小的粗心,怕小的忘了,就提前让人准备了。”

陈云州目光落在月饼上许久才道:“知道了,盖上吧,中秋节那天,咱们俩一人一个,你陪我过中秋,回头你如实告诉郑先生。”

“诶。”柯九欢欢喜喜地将盒子盖上。

可惜这月饼终究还是没能吃上。

因为半路上,陈云州就遇到了文玉龙派来接他的衙役。

“小的见过陈大人。现在桥州那边已经有灾民过来了,文大人守在洪河边,走不开,就让小的来接大人。”

陈云州挑了挑眉:“这么快?这还没到中秋呀。这样,直接转道去洪河,跟文大人汇合。”

“是,大人。”柯九领了命,指挥队伍抄近道,不去县城了,直接去洪河。

第二天,他们便赶到了洪河边。

洪河旁边的树荫下搭了不少帐篷,炊烟袅袅,人声鼎沸。

马车穿过杂乱的人群,总算在前方最大的帐篷外面找到了文玉龙。

文玉龙一看到车队,立即撇下衙役迎了上前:“下官文玉龙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下车:“文大人不必多礼。现在来了多少灾民?”

文玉龙说:“回大人,目前有一千多名,还陆陆续续有灾民从洪河对面过来,下官派了人在河边候着。”

陈云州点头:“文大人辛苦了。这么多人聚在洪河边也不是办法,安排人登记造册,然后将人分批送去庆川吧。”

“好。”犹豫片刻,文玉龙说,“大人,下官发现了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目前过来的一千多人,基本都是老弱妇孺,青壮年男丁特别少,这不合理。”

确实不合理。

逃荒环境恶劣,又吃不饱饭,很多老弱妇孺病残这类身体素质比较差的,往往挺不过来,半路就死了,最终逃荒的人肯定是青壮年男丁最多。

可这次他们接收的却绝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

陈云州道:“你安排个人去灾民中打听打听这是什么情况。”

不一会儿消息就送回来了。

文玉龙气得脸色铁青:“大人,这都是那吴炎搞的鬼。据灾民说,现在桥州凡是十五至四十岁的男子,每天都可去官府领半斤粮食,而且必须本人当面去领。”

有粮食可发,青壮年男丁当然不肯走了。

而这些没粮可发的老弱妇孺,他又派人宣扬说庆川府会接纳他们,给他们一口饭吃,然后派人引着他们到河水县。

官府这么说,百姓心底还是存疑的。

但青壮年男丁每日那半斤粮食,自己果腹都困难,自然是养不活一家老小的。最后很多百姓商议,一家拆开成两队,青壮年男丁留在桥州领粮,其余的人则前往庆川寻求生路。

等灾害过去,一家子再寻求机会团圆。

“他这是将没什么用的老弱妇孺甩给我们,让我们给他养。这个吴炎,当初看他还不错,没料到竟是这种人。”文玉龙气得磨牙,问道,“大人,咱们还要接收这些灾民吗?吴炎不义,咱们也可以不仁。”

两地隔着洪河。

他们可以直接将河上的桥封了,这样灾民就过不来了,只能返回桥州,将这个烂摊子重新丢回给吴炎。

“收,为何不收?吴炎送多少来,咱们就收多少。”陈云州不怒反笑,“我本来还担心来太多灾民,治安会出大问题,如今以老弱妇孺居多,倒是不担心这一点了,从这点上来说,吴炎大人倒是对咱们不薄。”

文玉龙皱眉:“话是这样说,可万一送来的都是老弱妇孺,这如何安排,总不能咱们一直养着他们吧?”

陈云州轻笑:“当然不用。即便是老弱妇孺,能在如此环境下,走到河水县,也都是身体比较强壮的。”

“先让他们吃上饭,然后安排大夫给他们做个简单的检查,按照身体素质将人分为几类,青壮年男丁和身体强壮的妇女,可安排去修路挖矿。余下的,身体最差的那一部分,安置到河水县中养身体,其余的派人统计一下他们各自的特长,然后送去庆川,郑先生会安排人接收他们的。”

“另外,青壮年男丁带着家属的,将他们全家安排在一起。凡是有家庭的不要拆开,留在河水县的,必须是孤寡或是孤儿,若有亲人照顾的,通通不予留下。”

吴炎想的太简单了。

人不是动物,只需要有口吃的就行。

人除了吃喝,还是社会性的动物,有感情的需求。

而家庭是人类感情最主要的来源,家庭也是维系社会稳定的重要纽带。

一个青壮年男丁,有妻有子,有父有母,即便遇不平事,被羞辱,他也会有种种顾虑,不敢铤而走险。可若是无父无母的单身汉,冲动行事的概率将比普通人大很多。

正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干一票跑了就是。

而有了家人就意味着有了依靠,有了精神寄托,也有了软肋。

所以陈云州不打算拆散这些灾民的任何家庭,相反,他还要尽可能地促成这些灾民家庭的团聚,以此维护社会的稳定,避免出现动、乱。

但也要防止有人利用家中的老人孩子故意留在河水县。

河水县到底比较小,收留太多灾民,负担太重,若不能得到比较合理的安置,也容易出乱子。

陈云州担心文玉龙心里还有气,解释道:“吴炎这是昏招。你别看他现在貌似将老弱妇孺都抛弃了,只留下了青壮年,似乎都是劳动力,非常有用,但留下的男人远超女人,别的不提,单是婚嫁就是个大问题,只这一点他就平衡不了,桥州迟早会出乱子。”

文玉龙既觉痛快又有些担忧:“大人,那这会不会波及到我们庆川?”

尤其是他们河水县,可是跟桥州紧挨着的。

陈云州弹了弹登记名册:“你忘了这个是做什么用的了?初步登记之后,后续再让书吏按照县将灾民的信息重新梳理一遍,记录好相关人等的去向,若有人寻来,让他们自去寻找家人团聚,老父老母老婆孩子都在咱们这儿,还怕他们胡来不成?”

可不就是这个理。

文玉龙一扫先前的阴霾,脸上都挂上了兴奋的笑容:“还是大人有远见。这些人敢在桥州闹事,可不敢在咱们庆川胡来。”

手里有他们的家人,就等于掌握了他们的软肋。

心情大好的文玉龙主动请缨:“大人,今年我们河水县受灾比较轻,应该有些余粮,可分担一部分灾民。”

他的好意陈云州领了:“可以,你挑一部分强壮的,青壮年男丁的家庭留个三分之一,我看北边南边都有树林,就让他们在这附近开荒,开的地都是他们的,免五年田赋,有了地,他们就可安心在河水县扎根了。”

“以后若是有桥州的人过来闹事,他们也可做证人,出来劝解对方效果也最好。不过这些人要打散安置,最多几个家庭安置在一个村落,避免他们抱团滋事。”

文玉龙点头:“大人这点子极好,这样即便桥州发生动荡,对咱们的影响也不大。”

陈云州觉得文玉龙的担忧有些多余。

百姓是最老实不过的,只要有一口饭吃,饿不死,他们很多人都会逆来顺受。

吴炎那半斤粮食吊着,那些青壮年男丁就很难齐心协力反抗官府。人心不齐就是一盘散沙,可能会出小的乱子,但应该不至于发生大规模的动荡。

不过等这阵子干旱过去,生存的危机解除,那些留在桥州的男丁恐怕会想方设法寻找他们的家人。

到时候才是他们庆川府表演的时候。

陈云州要让吴炎见识什么叫做送几搭一,最后毛都捞不着。

因为去年已经有过一次接收流民的经验,这次又多是老弱妇孺,更为顺从,临时营地中都没出现什么乱子。

文玉龙按照陈云州的吩咐,留灾民吃一顿饭,稍作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将人打散安置,开垦荒地的去开垦土地,要去庆川的就去庆川,总之不能在河边逗留。

不过也有些吃饱了饭,惦记着还留在桥州的家人,不愿意离开,就想在洪河边守着。

但对这种人,陈云州可不惯着。

他下令,凡是不愿听从官府安排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全部送回桥州。

刚开始大家还没将官府的这道命令太当回事,不少人都存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其中一个老妇人全家被安排去庆川,她不肯走,倒在地上打滚,哭闹着说她儿子还没来,她要在这等她儿子,死也要见她儿子一面。

而她的丈夫蹲在一旁,闷头不吭声也不劝。

老妇人自己撒泼还不够,又拉儿媳和孙子孙女一起,又是下跪,又是哭的,弄得不少跟家人分开的灾民都偷偷抹眼泪。

看到这种情况,文玉龙脸都黑了。

他记得昨晚陈云州语重心长的话,“文大人,乱世当用重典,对于营地中一切违反规定的行为都必须严惩,再重都不为过。”

文玉龙狠下心,叫来几个衙役:“将他们丢到洪河边,再派人将这一家子全部记下来,画像也贴在桥边,以后不许他们再进河水县一步。”

几个人高马大的衙役抓住这家人,丢回了桥州。他们再想过桥,迎接他们的是锋利的大刀。

那老太婆带着孙子在河的另一边哭得那个凄惨,开始控诉文玉龙心肠黑,见死不救,要置他们一家于死地,见没有效果,又开始磕头求饶,再也不敢了之类的。

文玉龙可没忘记这家人先前的撒泼,自是不予理会。

有了这家人的前车之鉴,其他灾民都老实了,乖乖听从官府的安排,很快就疏散了开来。

走了一批,很快又来一批,源源不断。

洪河边上始终保持着在几千人的数量,有时候甚至上万人,附近的地都被踩平了,树木也被砍倒,建成了临时营地,还是不够住,只能老弱孩子睡帐篷,其他人就在外面凑合一晚上。

得亏是夏天,晚上气温也很高,不用担心感冒。

如此过去十天,庆川府已经接收了共计八万余人,其中七万多都是老弱妇孺,只有六千多名是青壮年男丁。这时候每天过来人也逐渐减少了,多的时候几千名,少的时候只有几百人。

文玉龙松了口气:“估计快完了,等人数降到几十人,咱们就可以撤了,只留两个衙役在这守着为后面来的指路即可。”

十几天下来,他黑了一圈,人也瘦了很多。

陈云州比他要好点,但也瘦了一些,毕竟是荒郊野外,哪怕有帐篷晚上也休息不好。

揉了揉眉心,陈云州说:“现在人少了,在桥上边建一座铁门吧,然后贴一张告示,等人少了,三四天放一次人,时间固定即可,没必要一直安排人守着。”

他这也是担心桥州的动荡波及到河水县。

因为造桥比较困难,桥州与河水县相邻的地段,总共只有三座大桥。

陈云州命人将另外两座暂时封了,张贴了相关的告示,只留了这一座通行,而且还建了大铁门。

铁门建好之后,每日来河水县的人数已经下降到了几百。

截至九月初,逃难到庆川的灾民总计有九万余人,比陈云州预料的要少,这都得归功于吴炎。

他这发半斤粮给青壮年的做法,确实留住了一批青壮年,尤其是家里男丁多的那种,一家子一天能领到两三斤粮,煮点野菜糊糊,混着一家子也能勉强挨过去。

九月初八,河水县总算是下雨了。

同样的,桥州也迎来了久违的大雨。

大雨过后,树林中野草野菜疯涨,还有菌子、木耳等也大片地冒了出来,有了果腹的东西,也就不用担心会饿死了。

于是桥州停止了发放粮食,让百姓自己想办法。

全家都还在桥州的百姓一面去采集菌子野菜之类的填饱肚子,一面赶紧挖地种些适合秋冬季节生长的蔬菜和粮食,为冬季储备食物。

可那些父母妻儿都走了的青壮年回到空落落的家中,孤独、寂寞、思念、后悔等种种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早知道就让他们别走的。

早知道就跟他们一起走的。

不少人都生出了去寻找家人的想法。

于是同村的,亲戚之间,很多人结成了团队,从家里出发,准备去庆川将家里人给找回来,全家团聚。

一个又一个的村落,不少男丁背着行囊,出发前往河水县。

吴炎接到消息已经是六天后,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他们去哪儿了?”

“回大人,他们准备前往河水县。”下面的人硬着头皮说。

吴炎眉头紧蹙:“这些个家伙,也不看看前阵子是谁想方设法接济他们,才不至于让他们饿死的。不行,准备一下,派人拦着他们,就说官府会为他们寻到家人的。另外,我写一封信你派人加急送去庆川府,交给陈云州,务必要快。”

五天后,陈云州接到了吴炎的信,看完后顿时乐了。

他笑着将信递给了文玉龙:“文大人看看。”

文玉龙接过信,看完之后是满满的不可思议:“这个吴炎当我们是什么?他一句话,我们就帮他接收灾民,养九万多人,他再一句话我们就把人给他送回去?他当他是谁啊?”

太荒谬了,这种信他都好意思写。

陈云州慢悠悠地说:“他若心里有数,当初送人来的时候也不会给我使这种花招了。他但凡筛选一下,家中有两个以上青壮年男丁的,家里多发一斤粮食,把青壮年少的家庭整个送来,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到时候好歹留下的是青壮年男丁多的家庭,而不是现在数万寻老父老母妻儿子女的男人。

吴炎估计是看他太年轻,所以心里不自觉地轻视他,说话做事才这么理所应当。

陈云州今天就好好给他上一课。

“安排人打开桥口的大铁门,煮上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再让人在桥边拉一条横幅,写上一行大字‘庆川官府帮你寻亲’,再从灾民中挑几十个能说会道的,让他们过桥去接引那些寻亲的灾民。”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