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下, 玻璃窗边,竹影在月色渡染中摇曳。
林泮坐在房间的小圆桌旁,注视着面前的一碗泡面, 有蛋, 有火腿,有牛肉,有蔬菜,热腾腾地溢散出诱人的香气。他情不自禁地被引诱,拿起筷子挑起金黄的面条, 慢慢塞进嘴里。
真是奇怪啊,明明是他煮的泡面, 与从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毫无技术含量的烹饪, 却?吃出了别样的滋味。
那么香,那么可口, 肉片鲜嫩多汁,鸡蛋柔滑咸嫩,面条也劲道?。
林泮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厨艺, 是她给予的暖意。
他无法不为此动容。
保育院的加餐不是院长的爱护,是他作为优秀学生的奖赏, 柏家的赠予与投注,也许有柏纳德的怜惜, 更多?的却?是出于对未来的回报, 或许唯一单纯对他好的人是柏澈,阿澈总是那么天真, 善意地对待身边的每个?人,所以, 他把柏澈当做唯一的朋友。
鹿露又是不一样的。
她已经付给他高昂的薪酬,完全不需要再对他这?么好。可事实却?是,她认可他的努力,担忧他的身体,慷慨地分享她所拥有的东西,还?为他的前途担忧。
在林泮的设想中,能够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就已经很满足了,妻子爱不爱他,是否会有别的情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她害怕他被辜负。
这?样的珍重让林泮产生错觉,好像他值得更多?更好的东西。
他值得吗?一个?保育院出身的孤儿,除了自己一无所有,值得谁珍视吗?
林泮不知道?。
他沉默地吃完了自己的宵夜,端出去准备收拾。
鹿露也吃好了,她看起来有点?奇怪,好像在走神?,林泮不由关?切:“您还?需要什么吗?”
“啊,没有,我好了。”鹿露手忙脚乱地放下水杯,却?发现?这?是自己要带回房间的,尴尬地拿回来,“我睡觉了,晚安。”
林泮伸手:“我帮您倒点?水。”
“不用不用,我倒满了。”鹿露摆摆手,“你早点?睡,拜拜。”
说完,不等他回应,飞快闪回房间。
林泮稍稍奇怪,却?没有多?想,当她急着睡觉,按部就班地收拾。
一门之隔,鹿露背靠房门,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林泮好像没有发现?……太好了,谢天谢地,她可不是故意的,要是让他记起刚才她抓他衣襟的时候,还?摸到了什么,得多?尴尬啊。
都怪乔纳森,她当时满脑子都是不和谐的东西,碰到就意识到是什么,换在平时,指不定没发觉。
唉,夏天的衣服也太薄了。
鹿露无声叹两?口气,试图把这?些不礼貌的胡思乱想驱出脑海:林泮是为你工作的下属,不是男朋友,瞎想是性骚扰是性骚扰是性骚扰。
她反复给自己洗脑了两?回,才郁郁寡欢地钻回被窝。
夜深人静,种种画面不期然浮现?心?头。
她心?浮气躁,辗转半夜才朦胧有了一些睡意,混沌地睡去。
好似做了一个?梦,和谁在草坪里玩耍,醒来又浑然忘了大半,等睡眼惺忪地洗脸刷牙,残存在心?头的热意也随之消散无踪,再也记不起半点?细节。
唯一需要在意的是林泮。
鹿露借吃早餐的功夫,偷偷看了他半天,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察觉到昨天的意外,一颗心?落回肚皮。
“会议时间是上午九点?。”林泮及时提醒她,“我们?该出发了。”
鹿露赶紧往嘴里塞油条灌豆浆,含混点?头:“马上、马上。”
她起床就是八点?二十,现?在离九点?还?有十五分钟。
头发还?没梳,鞋子还?没穿。
“头发。”她和CC说,示意她给自己梳个?花苞头。
CC做头发的手艺是从给娃娃做造型练出来的,本来只是顺带一学,没想到现?在成?了打工技能,真·技多?不压身。她拿着离子梳和皮筋,简简单单就梳好一个?花苞头,考虑到鹿露的年纪,没有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反倒刻意勾出几率发丝,再配上奥菲利亚与花的柠檬黄发圈,飘带坠下两?颗黄水晶蝴蝶,轻盈随性。
与此同时,林泮拿来米白色的玛丽珍皮鞋,蹲下来帮她穿鞋子。
头顶“簌簌”掉下什么东西。
他抬手去摸,被她发现?了。
“对不起。”鹿露叼着油条,看见他头上沾了点?碎屑,慌忙伸手去拂,“别动。”柔软的发丝穿过手指,像风一样丝滑,她小心?翼翼地掸走碍事的碎沫子,“好了,我不吃这?个?了。”
怎么掉渣渣呢,还?掉人家头上。
给酒店厨师一个?差评!
林泮等她做完,才起身道?:“没关?系的。”
“反正也吃饱了。”鹿露抹抹嘴,脚掌踩在柔软的地毯,小羊皮的鞋底软得好不吃力,“走吧。”
“好的。”林泮拿上准备好的材料,跟着她走出酒店。
外头阳光明媚,今天是个?好天气。
王冠酒店在市中心?的地段体现?出了优越性,开到会议室仅仅十分钟。
林泮提前投影出通行?证,经机器人识别后拐上封闭路段,又经过两?道?安检才顺利停车。
车辆停稳后,司机没有下车,铁姨先下去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才比个?手势,林泮下车开门,让鹿露下来。
她有所联想:“安检这?么严格,是有什么大人物吗?”
“也可能是会谈的内容很重要。”林泮撑起遮阳伞,将她的身形罩住大半。
鹿露一脸微妙地抬起头。
这?好像是政府部门,建筑外立面中规中矩,只在顶部看见一二飞檐斗拱的设计,但不是仿古建筑,而是纯白色的未来科技风,融合得还?挺好。走进门,玄关?处是安检隔间,能容纳十人,两?边是装饰性的投影,左边一池荷花,粉嫩娇艳,右边一树杏花,纯白无暇。
鹿露看见一个?明显的摄像头转向自己,屏幕跳出“人脸识别中”,随后弹出“通过”的提示。
安检门打开了。
工作人员早早就在等候,见到她过了安检,就迎上来带路:“鹿小姐您好,我是这?次座谈会的工作人员,会议安排在三?楼会议室,您这?边请。”
“哦,好。”鹿露跟着他走。
大厅很空旷,瓷砖是浅灰色的,墙壁是乳白色的,墙上的荧屏播放着宣传片,不是关?于奥运的体育精神?,就是同一个?地球的和平号召。
巨大的显示屏后面就是扶梯,一直坐到三?楼。
又一道?安检门。
这?里就要严格多?了,鹿露本人只是过一下机器检测,林泮、铁姨和于二还?被带到房间里搜了个?身。
即便如此,也只有林泮跟着她进了会议室,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候。
“这?是要来大人物啊。”鹿露一边和他交头接耳,一边寻找自己的位置。
座谈会的格局简单明了,前面主席台,左右两?边三?排座位,她在左手第一排最后一个?位置,有自己的名字。这?可比让座位方?便多?了,鹿露如释重负地坐下,林泮就坐到她后面的秘书位上。
两?分钟后,熟人来了。
“你到的挺早。”东方?康拿起自己靠近主席台的名牌,随手搁在倒数第二的位置,坐了鹿露的邻座。
鹿露:“……我好像不用问‘你怎么在这?’。”
她都来了,宇宙医疗作为医药界的巨鳄,怎么都会有一席之地。
东方?康微微笑。
鹿露倒是挺高兴能看见他,他们?已经很熟了,总比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要好,说小话都不行?。
“今天这?么大阵仗,是谁要来啊?”她马上开始聊天模式,“你知道?吗?”
东方?康凑近她耳边,小声说了一个?名字。
鹿露:“那是谁?”
“联合主席会秘书处的副秘书长。”
鹿露眨眨眼,不太懂这?个?以前没有的职位是多?大分量,但不重要,是很重要的人就对了。
座位陆续满座,东方?康一个?个?为她介绍:“长寿天合的代表,人权委员会副会长,法律办公室代表,医疗部的副部长,残联会代表,促进人类保障会议长……”
鹿露磕磕碰碰地消化?,这?座谈会邀请的是各行?各业的代表人士,有医药企业的,也有法律相关?的,还?有听起来保障人权的组织,医疗部门的官方?人士,等等。
人认过一轮,副秘书长就低调地入场了。
真的非常普通,如果不是东方?康提醒她,鹿露以为那就是个?工作人员,但人家就坐到了主席台的位置,然后拿出平板和电子笔,戴好眼镜。
会议就开始了。
主持会议的人来自法律起草委员会,顾名思义,是联合政府下辖的专门起草制定法律的部门。按照主持人的说法,就是上一次联合政府会议提出的医疗法案修改得到通过,要求在三?年内起草新的医疗法案,今年就是第三?年了,他们?已经起草了数稿,对外征集过几次意见,今天就是定稿前的最后一次座谈会,倾听社会各界人士的意见。
鹿露接过下发的平板,试图钻研不长也不短的法律条文。
……看不太懂。
她把目光投向了东方?康,发现?他只是随手翻页,压根没细看。
抄作业失败,只好自己钻研。
主持人:“大家有什么意见和想法,可以直接提出来,今天的座谈会就是为了充分听取社会经验,进一步落实新法律保障民?生的主旨……”
与会的各界人士都不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会议了,早有腹稿,陆陆续续发表意见。
药企说第三?条中加大医保集采的药物范围,但有很多?药品是药企的独家专利,这?方?面该怎么平衡。残联代表问为什么没有针对胎儿的基因?治疗,胎儿在母体中就获得医疗支持,可能就不会出现?残障情况,对残障人士的帮助不该是在发生以后,应该在发生前。人权保障的代表反对,认为胎儿还?不具备人权,这?属于浪费医疗资源。
鹿露看他们?每个?人都发言了,也想发言。
但没在这?种场合说过话,有点?紧张,怕说了不该说的话。
东方?康看了她眼,伸手按亮了她座位的麦克风。
主席台看见她的灯亮了,扫眼资料,问:“鹿小姐有什么想发言的吗?”
鹿露:“……”
她小小吞了口唾沫,像是被数学老师点?名做题,“那个?——”
年轻青涩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会议室,惹来或明或暗的瞩目,她吸口气,说:“我觉得应该加强限制类药物的管控,以防药物滥用的情况进一步加剧。”
天知道?,她在东方?乐的私人岛屿留下了强烈的心?理阴影,每次回想起男男女女亢奋扭曲的脸孔,她都不寒而栗。
快管管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吧!
和他们?在一个?圈子里混,鹿露压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