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降, 霓虹渐染。
酒店套房靠窗的位置俯瞰着黄浦江，看碌碌人流，车水马龙。
林泮望着蜷缩在沙发椅中的少女, 她穿着DP的真丝睡衣, 缎料像水一样流淌。射灯水雾似的光影下，她看起来像他童年看的电视剧女主角。彼时流行虚拟艺人，女主角都?是千金小?姐，却温柔可爱，钟情于贫寒微末的男主。
而此时此刻, 她关切地看着他，仿佛某个特写镜头的定格, 好让男主一眼万年。
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想和一位有责任心的小?姐结婚。”林泮轻声道?, “其他没有什么?要?求。”
鹿露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条件？你喜欢有责任心的人？什么?样叫有责任心？”
他回?答：“不会轻易抛弃伴侣。”
“你说的是基本道?德吧。”鹿露没结过?婚, 倒不好说有什么?心得?，可她生长在幸福的家庭, 对婚姻的向往自然参考父母，“喜欢不重?要?吗？喜欢才不会轻易抛弃。”
林泮从来不和上司争执，习惯性想应和两句, 话到嘴边却莫名停住了。
大脑好像忽然失灵，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沉默。
“我知道?你也有苦衷。”鹿露小?心地说, “但喜欢也很重?要?，万一你遇见喜欢的人却已经结婚, 那该怎么?办？”
林泮道?：“我会忠于我的妻子。”
“呃, 我不是这个意思。”鹿露抓抓头?发，语无伦次, “反正你不要?急着结婚，至少要?找一个比较喜欢的结婚, 不要?勉强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林泮抬起头?：“谢谢您。”
“谢我什么?啊？”鹿露自己都?觉得?囧。明明开头?说可以介绍，结果又变成劝他晚点结婚，听起来仿佛一个恶劣的资本家，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
“谢谢您的宽容。”林泮说，“您从来没有催促过?我。”
鹿露奇怪：“我催你干什么?，要?不是担心你太忙没时间过?私人生活，别人会骂我资本家，我才不提这个呢。对我来说，最好你永远不结婚——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清清嗓子，重?新组织语言，“就是说，当老板的肯定希望员工干活的时间越多越好，我催你没好处啊，如果你结婚了要?辞职怎么?办，回?家带孩子怎么?办？”
这事儿不说则已，一说就毛骨悚然，鹿露嘴快没刹住，说出真心话，“你不结婚也挺好的……”
林泮怔住。
“……我不是阻止你结婚。”
“我明白。”
“如果你遇见喜欢的人想结婚，我舍不得?也会祝福你的。”她强调。
“是，我知道?。”他笑了，“您别担心。”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林泮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怎么?都?不会误解她。鹿露的意思，他完全明白：“鹿小?姐，我很感激你愿意这么?说——”
他停顿了会儿，难得?说出真心话，“你让我知道?，就算我找不到归宿，至少还?有工作。”
归宿？鹿露张张嘴，似乎明白了什么?。
林泮……没有家。
她反而沉默了。
酒店的玻璃隔音很好，听不见外头?半点动静，冷气和香氛机也都?是静音的，室内落针可闻，让人难受。
鹿露动动屁股，盘腿坐直：“你——”她已经浑然忘记话题的初衷，绞尽脑汁该如何安慰他，“我给你们?买了养老保险吧？”
林泮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回?答道?：“是的，签订的合同里有交社保。”巨鲸市的社保和医保一样糟，只能说聊胜于无，可这是环境所致，大家都?一样。
“正好要?重?新签合同，我给你买个商业保险。”鹿露压低声音，说秘密似的，“给你、铁姨和恭子买最好的，直接交满。”她觉得?自己很聪明，三个人买就显不出林泮的特殊，可恭子和铁姨多大了，林泮比她们?多交十几二十年，他才最占便?宜。
“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以后了。”她真心诚意地给他画大饼，“你努力工作，以后我还?给你涨工资，你看恭子小?姐，前?任雇主觉得?她做得?好还?送她一套房，你要?是也做得?这么?好，我也送你一套房子。”
有一套房子，有养老金，这也算是一个家了吧。
鹿露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我不会亏待你的。”
林泮久久不能言语。
他没有想到鹿露会这样照顾自己，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说到底，工作期间为他交保险，按时付工资，就是一个合格厚道?的雇主了，他离职后怎么?样生存，过?的是好是坏，甚至婚后幸福与否，又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可无论理智怎么?分析“这没必要?”，内心却不受抑制地震颤。
他想起十岁的时候，园长单独给他的生日?蛋糕，4寸大，和普通的纸杯蛋糕不同，外表裹着一层新鲜奶油。
烈日?烧灼眼皮，眼球炽热，泛着一层朦胧的橙光。
“鹿小?姐。”他轻声说，“你这样厚待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
鹿露欲言又止：“……我是在收买人心。”这时候才看得?出他是弟弟，怎么?这么?容易上当，“没有人拿礼物骗过?你吗？”
这当然是有的。
附近的人都?知道?，保育院的孩子最好骗，他们?什么?都?没有，随便?给点东西就能骗回?家。有的人家给一顿饭，就多个照看孩子的保姆，有的更坏一点，被带进黑色的门扉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林泮长得?好又聪明，看上去就基因优良，早早进入了许多人的视线。
还?是要?感激柏纳德的出现，在他发育前?把他带走，教会他很多保育院不会教的道?理。
林泮不想把这些事说给鹿露听：“我在学校里很不起眼，没有人注意我。”
鹿露信了：“你运气真不错，我现在告诉你，这就是在收买人心，骗你给我干活。”
他顺着她的话说：“好，我帮鹿小?姐去收买她们?。”
鹿露没憋住，“噗嗤”笑出声，问他：“你觉得?有用?吗？”
“肯定有，”他肯定道?，“大家会很感激您的。”
鹿露点点头?，月经期的疲乏漫上躯干，忽然累了，靠住柔软的羽绒垫子，支头?看风景。
林泮察言观色：“您要?不要?早些休息？”
鹿露犹豫：“再等会儿吧，我现在睡不着。”她以前?喜欢安静，宿舍里有人打呼噜磨牙简直是折磨，恨不得?爬到对方的床上，把她鼻子捏住。
但现在却怕安静，屋里静悄悄的什么?杂音也没有，只有自己的喘气声、心跳声。
在乔纳森家里还?好一些，她听见他的呼吸声，贴着他热腾腾的身体，有种幼年抱玩具熊睡觉的满足感。
“我不喜欢这个房间。”鹿露不好意思直说缘故，胡乱找原因，“还?不如之前?的酒店公?寓，这就一个房间，我喊你还?要?打电话。”
林泮立时道?：“那就换个房间。”
鹿露：“现在？”
“我问一下酒店有没有别的套房。”鹿露来上海是临时决定，雾颐酒店又十分热门，没订到套房也不奇怪，之后她没有提，林泮便?也以为她没意见，早知道?她不喜欢……他暗暗懊悔自己的疏漏，决定即刻补救。
拨电话给前?台，询问是否有总统套房空着，因为临近奥运，许多有钱人已经去北京，还?真有空屋。
林泮问：“现在能入住吗？”
“当然。”
“好的，谢谢。”林泮暂停通讯，和鹿露说，“鹿小?姐，现在换可以吗？”
鹿露下意识觉得?麻烦：“都?这么?晚了。”
“这有什么?呢，您住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他轻声道?，“请恭子小?姐来完成，您也能看看她的能力。”
鹿露想想也觉有理。
她有什么?必要?委屈自己呢？换个房间而已，又不要?员工上刀山下火海。
“那行。”
“好。”林泮和酒店确认了更换房间，再通知恭子，请她上来主持。
恭子对此习以为常，别说九点多钟换个房间，就算鹿露现在决定去非洲大草原都?很正常，富豪圈里有的是深更半夜非要?看表演，让管家去砸重?金请艺人到家里开演唱会的人。
“没问题。”她一口?答应，即刻进入工作模式。
指挥酒店的侍应生清理总统套房的卧室，让CC监督私人管家替换掉原本的床上用?品，卫生间的使用?品拍照，原模原样复制到套房，餐厅、书房、客厅的布置也一如楼下，按照她的生活习惯摆放。
大概二十分钟后，总统套房的卧室就已经布置好了。
恭子让林泮陪她上楼，自己在楼下清点行李。
虽然已经从CC和林泮手中拿到清单，可CC有点藏私，怕自己边缘化，林泮也只是公?事公?办，想要?为雇主提供一流的管家服务，很多事要?靠自己琢磨，多看多想。
她戴好手套，一边帮鹿露整理衣服，一边留意服饰的风格。
很乱，不成体系，正装都?是搭配好保存在防尘袋中，而运动休闲类按照款式分开放，显而易见，主人很少对正式场合的衣着发表看法，日?常生活更喜欢随意穿搭。
有一些昂贵的珠宝配饰，全是新款或经典款，这和传闻中的情况一致，新雇主刚继承一笔天价遗产，从前?并不是上流社会的人。但很难得?，她没有购买什么?彰显财富的配饰。
恭子在当公?寓经理的时候，认识一位刚跃入亿万富豪圈层的女士，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买了私人飞机。
这固然令人欣喜，却也容易叫人一眼看破根底。
鹿小?姐……假如不这么?靠近她的生活，很难摸透她的家底。
这是一位聪明谨慎的小?姐，而且需要?一个熟悉上流社会的人帮忙。
恭子唇角微扬。
她做得?更认真更仔细了，还?友善地和CC交流：“不同衣服的料子保存的温度不一样，有时候只用?防尘袋是不够的，还?要?注意温度和光照，你看这里的钻是不是就有点发黑了？要?用?黑色防尘袋才行。”
说着，要?求酒店拿一些黑色防尘袋过?来，替换掉普通的半透明袋子，再联系品牌方，让他们?派人拿走衣服，重?新护理过?再送回?来。
CC亚历山大。
她原本只是想为一个有点小?钱的普通女孩服务，以前?的专业知识和审美就够用?了，谁能想到鹿小?姐这么?有钱，林泮就够卷的了，这位井田小?姐居然是为王太后服务过?的管家。
再这样下去，回?到地球的那天，就是她被解雇的日?子了。
当然，两位雇员的心理活动，鹿露一无所知。
她只是发现，钱真的太好用?了，原本以为需要?忍一忍的麻烦，其实什么?都?不是。
换成总统套房，困扰她的难题就迎刃而解。
这里有三间卧室，主卧、次卧、保姆房，大概是方便?夫妻俩带孩子住，宽敞得?很。
鹿露满意极了，和林泮说：“你搬上来住，这样我就能随时喊人了。”
“好的。”或许在旁人眼中，鹿露不让同为女性的CC或者恭子陪住，反而选择了他，肯定有别的意思，林泮最早也暗中踟蹰过?，但如今他能够确信，她别无绮念，只是觉得?这样方便?而已。
他没有推辞，私心也未尝不庆幸。
——既然她这么?看重?他，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就开除他吧。
希望这份工作能做得?久一点，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