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工会。
往日安静但井然有序的大厦,如今一片死寂,所有人员全都躲在自己的空间内,沉默地听着走廊外笃笃笃响起的血腥步伐。
是的,哪怕没有靠近,他们也能凭借嗅觉想象出一股血腥味。
等脚步走过某间办公室,有人竖起耳朵听着,刚停下几秒,就被管理的组长呵斥了一声——“愣着干什么!工作!”
“好、好的。”
走廊里。
作为异能者,司哲能够清楚地听见每间实验室里的动静,时隔两个月,再次恢复这项能力,真让人……无比沉静。
他穿过层层走廊,敲响了最尽头的办公室。
“进。”
苍老的声音响起后,司哲才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空荡的办公大厅,再往里走,才是智者所在的休息区。
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面对着落地玻璃的轮椅老人缓缓转过身。
无论看多少次,司哲都看不透智者,样貌足够衰老,大部分时间还要靠轮椅行走,唯有那双眼,还能看出精神矍铄的状态。
明明是末世最弱的群体,却又站到了北方基地最高的位置。
“事情都解决了?”
司哲收回视线:“异能者工会的高阶异能者,已经解决完了。但战宠工会,那只六阶的猎犬自爆式博得一条出路,让部分残余……逃出了基地。”
智者不觉得意外,也没有责怪他的办事不力,反而笑了笑:“战宠工会,内部看似分成了三派,真要是遇到事情,实则还是拧成一股绳啊。”
哪怕是中立派,也会为了其他人与战宠的存活,拼个死活。
这可比异能者工会驻守的那个六阶,只顾着自己逃跑,要强太多。
“所以才必须要解决掉那些棘手的家伙啊。”智者话锋一转,“我给予了你七阶晶石,还让你带队所有隐藏的六阶异能者,结果你还是给我交出了一份只算及格的答卷。”
七旬老人的话很平缓,听起来没什么威胁力,但司哲却明白——智者已经算是生气了。
“是我的问题。”
“我会带队去追击那些战宠的踪迹,将它们彻底抹杀。”
智者没有反应。
他盯着眼前的男人,仿佛在看一件由自己创造的工艺品。
半晌,说出来的话也不是在回应司哲,反而又提起另外一个状似无关的话题:“你是我见过丹田损坏最彻底的人,从你们进入工会开始,出于对研究的热爱,也出于对薇然那个好孩子的回报,我一直尽心尽力为你治疗。”
“只可惜治疗两个月,都没有什么效果。我不忍再看薇然那孩子遭累,也不希望你这曾经的强者彻底颓败,才想出最后一招——将我独造的七阶晶石,植入你丹田的位置。”
“你也确实没让我失望,扛过了所有排异反应,成为了第一个七阶异能者。”
智者喃喃自语,仿佛并不指望司哲回复,他只有默默听着。
“遗憾的是,这种后天打造的异能者要求太过苛责,需要已经摧毁的丹田、强悍的毅力、进化过后的体质……这么长时间,也就只有你完美符合所有要求。哪怕如此,也不是先天进化的异能者,后续无法通过任何方式升阶,除非再次更换八阶晶石……”
听到这话,司哲猛地攥紧手掌。
这也是他发现自己“恢复异能”,却又无法真心实意感到高兴的原因。
现阶段,他是北方基地乃至全国第一个七阶异能者,看似风光无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他异能者都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进阶,而他,将永远停留在原地,甚至一步步往后退,直至被大批更高等阶的异能者淘汰。
除非……智者再次“恩赐”他一枚八阶晶石。
司哲无比清楚智者的意图。
他赋予了他新生,同时也将他规训成永远的傀儡。
若是不听话,连傀儡都做不了。
经历这几个月的低谷,司哲的傲骨被折碎了一半。
他想要站回高处,想要守护薇然,就不得不接受智者的所有“好意”。
司哲深吸口气,垂眸沉声:“我愿一切听从智者安排。”
“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像薇然一样。”智者欣慰地点头,“那我就再给你一段时间。”
“从基地里逃走的那些小宠物,目前还掀不起什么风浪,你要警惕的是还没有从沙漠回来的那批人。”
“江宏大概率是死了。”
“曾逐月、鲁涛等人目前不知所踪。”
“还有新来基地的那个漂亮孩子,以及她的那条六阶蟒蛇,也都还活着。”
“我需要你去找到他们,并彻底解决掉。”
听到某个熟悉的仇敌,司哲眸光微暗。
他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全都靠那条蟒蛇所赐。重新掌握住力量的那刻起,他就决定了不会放过那一人一蛇。
哪怕薇然会因此伤心……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是。”
司哲答应得快速,得到了保证的智者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转身前,司哲迟疑几秒,还是问道:“智者,他们有我去解决,要不还是让薇然回来吧,这么艰难的任务压在她的身上,我担心她撑不住。”
智者沉默良久。
从这份沉默中,司哲隐约感觉到些许不妙的预感:“智者?”
日头照进落地窗,撒在轮椅的身后,坐在上面的年迈老人微微闭眼。
良久,才抛出重磅炸弹。
“我已经有好几天联系不到慧灵了。”
“十有八九,是出了意外。”
“没人知道慧灵是六阶巅峰的情绪类异能者,如果连她都保全不了自己,薇然那孩子……可能也早已凶多吉少……”
司哲的瞳孔微微地震。
他不敢相信智者所说的话,当即便道:“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智者将轮椅滑到落地窗前,久久地凝视着高楼下方的来往蝼蚁,“哪怕是我一手养到现在的慧灵,我也早就做好了她不会回来的准备。所有加入科研工会的人,都要有随时牺牲的觉悟。”
砰!
办公桌被雷球砸出一个巨大的焦坑。
司哲死死地盯着智者的背影:“这只是一趟最寻常的任务,薇然是六阶异能者,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如果真的是会牺牲的任务,为什么要派她去?!”
“因为她是最好的人选。”智者淡淡道,“在此之前,所有人包括我,都不确定是否能治好你。既然你和她共同选择了长久地赌一把,你应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对。”
一句风轻云淡的话,将司哲赤裸裸地剥开,直击他最无法直视的内心。
不是。
他没有。
他从来没想过让薇然去冒生命之险,他只是太过颓废,治疗的战线拉得太长,从而忽略了去细究薇然这次任务背后的凶险。
“你也可以抱着薇然还活着的念头,如果这样能好受一点儿的话。”
“但倘若我是你,我不会自欺欺人,我一定会给她报仇。”
“那只猎豹、曾逐月……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有害死慧灵和薇然的嫌疑。再往下深究,能够同时害死两个六阶异能者,其中一个还是六阶巅峰,范围就再次缩小……”
等到智者排除到最后,司哲的心底已经自动跳出两个名字:
——苏酥,以及那条蟒蛇。
有这个实力,又与薇然有着深仇大恨的人,也就只有她。
七阶异能者的眼眶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他的目光灼烧着智者的后背,如同被拆了家的弃犬。
声音更是带着隐藏不了的恨意:“你是……”故意的。
故意让薇然去送死。
故意将他变成孤家寡人。
故意引起他对其他人的仇恨,如此便能成为一把最锋利最好用的刀。
他司哲从什么时候开始,既保护不了自己的恋人,又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滴答。
鲜血顺着掌纹滴落地面。
司哲垂下脑袋,盯着地面上的那滩血迹,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恨意。
对苏酥,对那条蟒蛇,以及对智者。
或许、或许还有那么几分对自己。
这些恨意全都掺杂在一起,很难再分得清明。
“我要去沙漠找她。”
智者道:“工会现在需要人手,那些逃走的战宠也需要有人解决,如果你执意要在这种时候,坚守你那所谓的、后知后觉的爱情,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
“在我眼里,你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年迈的、毫无攻击能力的老人,将自由的选择权,丢到了司哲自己的手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地上的血液已经积成一小滩。
司哲的声音,飘忽到他自己也无法捕捉:“……我会替薇然报仇。”
听到这句话,智者终于滑着轮椅转过来,面带赞扬。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谁年轻的时候,不会遭受一些挫折呢。”
“去吧,我会给予你最大的权利,助你一解后患。”
司哲最终离开了这间充满阳光却又如坠冰窖的实验室。
七阶异能者走后,智者盯着虚空看了半晌。
他并没有在想司哲。
他在想长期以来围绕着晶石的研究……能量、污垢以及外壳是最主要的三种元素,他在动物的身上实现了分离前两者,却无法在人类的身上实现。
这也就导致了,工会明明培养出了几只七阶丧尸,他却畏惧于其中蕴含的庞大能量以及庞大污垢,始终不敢吞食。当然,也拿过其他异能者做实验……无一不是爆体而亡。
人类难道只能走到六阶的地步?
不,他不相信。
智者在等,等第一个七阶异能者出来。
那些西行的高阶异能者,要是没有能力,死了也干净。
要是谁有能力杀掉那只七阶丧尸……智者猛地捏住轮椅扶手。
他就能看到继续进阶的希望,亦或是从那个人的身上,找到继续进阶的原因!
如今戚慧灵已死,便代表着,真的有人破了这个局。
会是谁呢?
战宠工会的那几个人?
异能者工会的那几个废物?
亦或者是,他至今还没有正面接触过、只从林薇然嘴中听说过的白眼狼表妹?
还是那几只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战宠?
智者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沙漠之中发生的事情,他也只知道为江宏准备的实验室成功启动……剩余的,一切都可能发生。
谁都有可能成为那个幸运儿。
没关系,司哲这个饵即将抛出去,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咬钩。
他只需要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