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大厦顶楼。
在这里行走的，一半是智力方面的进化者，一半是智力超群的普通人。
末世以来，林薇然很久没有身处这么多普通人的环境之中了……尤其是，这里许多人分明没有异能，却一天到晚顶着倨傲的模样。
真要是论能力，大部分人都是打杂，真正研究出成果的，还是那些智力进化者。
这些人到底在自傲什么？
“林小姐。”张副手送走孙知春之后，扭头便看见推着轮椅过来的林薇然，以及轮椅上的司哲。
前者在智者的帮助下，如今已经成为六阶异能者，只不过外界都不太知晓。
后者……嗐，一个废人。
张副手的笑容算不上多热情，也算不上多尊敬。
走近了，他的视线全程都落在林薇然的身上，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轮椅上的废物男人。
“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早？”
林薇然敷衍道：“最近没有任务，起得早。”
张副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很快就有新任务了。”
这是什么意思？
林薇然愣怔两秒，还想继续追问时，张副手就已经摆摆手，背影都走远了好几米。
她的胸腔不可抑制地涌起十二分的气闷。
“他这是什么态度？”周围人多，林薇然勉强压低了声音，“一个普通人，仗着圆滑会周旋，才在工会站稳脚跟，摆出这副倨傲的模样给谁看？”
不怪她心里不平衡，张副手这人两面三刀，对待外来的五阶异能者都能十分热情。她可是六阶异能者，在他这里却换不来相同的态度。
司哲全程都垂着眼眸，听到恋人的不满，才嗓音沙哑道：“他对待其他外来异能者热情，是因为智者的命令，他在这方面做得好了，自然讨智者的欢心，也就无需顾虑其他人。”
这个工会中，还有谁比智者的权利更大？
听完司哲的劝解，林薇然的笑容苦涩了几分：“是啊，再过段时间，六阶异能者都遍地跑，还有谁会在乎我们呢。”
这话刚出，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但收回已然来不及。
果不其然，司哲再次变得沉默。
接下来不论林薇然挑起什么话题，他都只摇头点头，再没开过口。
心酸在胸口无声蔓延，林薇然蓦然感受到一股疲倦，心口也一阵阵地抽痛。
处境不是在慢慢变好吗？
她升到了六阶，司哲的伤势在科研工会也有了康复的希望，为什么他们之间的相处，还是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就连曾经的甜蜜，如今也全变成她单方面的鼓舞。
第无数个特意提起的话题被司哲沉默忽略掉之后，林薇然很想说一句——“司哲，你能不能振作起来？我们明明都是在朝康复的方向努力，难道一日不达目的，就要一日这样消沉下去吗？”
但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沉默间，治疗的手术室到了。
林薇然将轮椅推进房间，又将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司哲抱起来放在手术台上。
做完这一切，她顿了顿，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说几句鼓舞的话，而是直接离开手术室。
大门紧闭，林薇然站在房间外，只能通过玻璃墙观察里面的景象。
最开始的几次治疗，她会谨慎且焦急地望着手术台，视线一刻都不敢挪开。
次数多了之后，她也疲倦了。
此刻正默默地靠在墙壁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温和的询问声打断了林薇然的思绪，她侧头，发现同样坐在轮椅上的白须老人，正手动推着轮椅靠近玻璃墙。
“智者，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他恢复得怎么样。”
智者静静地望着玻璃墙内，那里面的仪器开始启动，防护罩自动笼罩了躺在手术台上的削瘦男人，剩下的一切外界再也看不清晰。
林薇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于修复丹田，科研工会也是刚开始研究，司哲是他们的首例。什么时候能恢复，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都是未知数。
她曾经反对过，但这是司哲自己的决定，也只能由他来做第一人。
“薇然。”
被智者呼唤，林薇然下意识回应：“什么？”
“你后悔吗？”
林薇然迟疑几秒，她有时后悔，有时又觉得赌一把未必不行。
总不能让司哲这辈子都当个废人？他肯定不甘心，而她……也是不愿见到的。
智者仿佛看出她没说出口的念头，和蔼一笑：“我是问你，后不后悔没抛下自己的爱人？”
林薇然猛地扭头：“……智者，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早早抛下他，你就不用受这么多苦，六阶的实力想加入哪个工会都行。也不用替我这个老头子做事，频繁去外面出任务，赚取的晶石与报酬，都要再投在他的身上，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治疗司哲的仪器，包括各种损耗，都不便宜。
林薇然也是投靠了科研工会，答应为他们做事，才免去所有的成本。
但吃穿住行需要晶石，出任务没法照顾司哲也需要晶石来请人，提升实力、请治愈系异能者疗伤更需要晶石……林薇然一个人负担两个人，基地内外不停奔波，短短数月，容貌都沧桑许久。
再无先前意气风发的明艳模样。
当然，司哲的变化比她更大，如今已经彻底变成正常异能者甚至地位高点的普通人都不愿多看一眼的阴郁废人。
智者是看着他们逐渐演变为如今的模样。
“早先我跟你说过，修复丹田并不是工会主攻的项目，想要启动这个项目，除了我力保，还得你付出让其他人满意的代价。”
“你做得也确实不错，已经解决了工会不少的疑难任务。”
“但我还是想问一句，真的不后悔吗？把这些精力投入在自己的身上，你就能和其他工会的六阶异能者一样潇洒肆意，远远要比现在风光自由。”
林薇然没想到智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她后悔吗？
队友接连反目，恋人也不似往日的意气风发，而她还要负担一片迷雾般的未来……后悔吗？
悔意还没来得及弥漫，大脑率先回想起过往相处的种种——
末世前的日夜闲聊与惺惺相惜；
末世后的生死与共与甜蜜暧昧；
以及诸多危难之际，司哲挡在最前方的背影……记忆的最后一幕，定格在南方基地东部狩猎场，他挡在她的身后，替她承受了最危险最致命的袭击。
回忆结束，林薇然笃定道：“我不后悔。”
等司哲彻底康复，这一切便都有意义。就算没有康复，也是她对恋人的一腔爱意。
智者有些意外地笑了笑：“你们是我在末世里见过，最不离不弃的情侣。”
林薇然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未免他在试探，只能挑着不出错的地方讲：“智者有些地方也没说对，如果我丢弃司哲，没有因为他加入工会，如今也不会升到六阶异能者，想要潇洒肆意无疑是痴人说梦。”
已经稳定下来的基地，资源都被掌控在极少数高层的手里。
除非她冒险出城，去其他丧尸聚集的地方搏命，否则只会停留在五阶，等到所有人升到七阶，她才有可能通过日复一日的积累再换取六阶晶石升到六阶。
她如今早就不是几个月前的光景了，前期的积累，在苏酥的特意针对与种种阴差阳错之下，被其他人甩出一大截。
智者能听出来，林薇然的话出自真心。
他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些：“好孩子，看在你与爱人如此情真意切的份上，我这里还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对于突如其来的任务，林薇然早已习惯：“什么任务？”
“工会在西南部的据点，今早传回消息，遇到了七阶丧尸带领的丧尸潮，我需要将所有孩子与他们辛苦研究出来的资料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听到七阶丧尸，林薇然脸色一变。
不同等阶的丧尸实力可谓是天差地别，以她现在的实力对上七阶丧尸，无疑是送死。
“放心。”智者安抚道，“我已经向全基地发布了这个任务，有七阶丧尸当诱饵，加进来的帮手实力只会高不会低。”
“那我需要做什么？”
“我会让慧灵那孩子带队，而你，需要隐藏在队伍里保护她。七阶丧尸就由那些人去争，你只用听从慧灵的话，将研究资料安全带回来就够了。”
只要不去打七阶丧尸的主意，听起来就不算太难的任务。
林薇然的目光移向玻璃墙，司哲还被包裹在机械的防护舱中，离这个阶段的治疗结束还有几分钟。
“我这次离开，起码得大半个月……”
“放心，我会让人照顾好他。”智者又道，“如果这次的任务顺利结束，你的爱人就能享受最高级别的治疗，工会也会在这个项目上加大投入。”
这个诱惑，林薇然没办法拒绝。
她握紧手掌：“好，任务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晚上，等所有意动的人聚齐，就能立刻出发。”智者伸手，拍了拍林薇然的肩膀，“好孩子，别让我失望。”
“我会让您满意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智者滑着轮椅消失在转角。
林薇然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司哲的治疗结束，防护舱打开，手术室亮起绿灯。
她才走进去，将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抱回轮椅。
司哲依旧缄默，没提任何关于治疗效果的事情。
放在以往，林薇然还会仔细询问，非要问出一些让她安心的回应。但今天，她的脑海里全是智者刚交代的任务，以及那只注定引起腥风血雨的七阶丧尸，也就没顾得上开口。
一人坐着，一人往前推。
这副画面，大厦里的工作人员早已见怪不怪。偶尔会有人路过时，背地里议论几句“人蠢活该吃苦”“恋爱脑要不得”。
林薇然只当没听见，弯腰低声道：“司哲，我今晚得出个任务，花费的时间可能比较久，会有人每天上门照顾你。”
司哲简短地“嗯”了一声。
林薇然还在期待他的叮嘱与安抚，但等待许久，也没得来时，她才失落地直起腰。
算了。
何必在司哲处于最低谷时，对他要求这么多呢？
……
苏酥最终还是知道了科研工会发布的“重磅炸弹”。
可以说，几乎是全基地都知道了。
哪怕刚回来的孙知春，也从路人的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我听说，异能者工会已经有三个六阶异能者接下这个任务，战宠工会的江宏和他的战宠肯定也会去。”孙知春分享了自己刚打听来的情报，又询问道，“你们呢？你们准备去吗？”
庞灿灿率先回答了这个问题：“去！当然要去！那可是七阶丧尸哎！”
既然科研工会只需要救下科研人员与科研资料，对那只七阶丧尸并没有什么要求，那岂不是大家都能凭本事抢尸头！
孙知春看向苏酥。
“我和灿灿想法一样。”苏酥坦白自己的想法，“北方基地的进化实在太快了，我目前的实力，对上其他几大工会，还是有些不够看。”
下午交易市场的冲突闹得太大，消息传得也特别快。
孙知春在外面转了一圈，自然也知道了苏酥被为难的前因后果。
他赞同：“确实，如果你们想要继续待在北方基地，实力必须得提上来。”
苏酥当然是想待在这里。
小黑还没有彻底化形，诸多疑虑也没有解开，现在跑回南方基地，这一趟北上之行未免有些虎头蛇尾。
再者说……她叹了口气：“北方基地异能进化的步伐，太快了。”
她目前才五阶，小黑好不容易升到六阶，结果七阶丧尸都出来了！
再不主动，后期只会被越甩越远。
孙知春认同这话。
北方基地的变化实在太大，他上一次来的时候，五阶已经算是强者。
哪像现在，六阶都能拉出来搞群殴。
“你呢？”苏酥想起他，“你的事情已经解决，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直接回海边基地吗？”
孙知春沉默片刻。
他的预想就是这样——将普通人送到北方基地，去科研工会弄清化形试剂，再回基地斟酌要不要让胞姐的鹰王提前化形。
按理说，现在到了他该离开的时间。
可是……黝黑的年轻男人犹豫再三，还是坚定自己的冲动。
“我想跟你们一起加入这趟任务。”
他现在回去看似安稳，但也失去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海边基地离北方基地不远不近，一旦出什么事，等日后再反击，他和他姐两个五阶异能者，又能抵挡什么？
苏酥：“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我们就一起出发吧。”
她最终还是没来得及思索要不要加入战宠工会，目前相当于以个人小队的名义，接下科研工会的任务。
等到了晚上，基地外聚集，所有人才发现——对七阶丧尸动心的人到底有多少！
其中最显眼的，还是三大工会的人。
异能者工会，来了三个六阶异能者，以及七八个五阶异能者，他们开来四辆拉风又显眼的改装车，车顶还安装了闪瞎人眼与兽眼的巨型照明灯。
打开后，空旷的场地亮如白昼。
战宠工会，只开来两辆车，一辆低调但性能好的越野车，上面坐着江宏与他的猎豹。另一辆是加长商务车……里面是曾逐月与蓝鲸。
基地第一例化形的兽宠罕见地出现在人前，引来诸多好奇与窥伺的目光。最后是曾逐月感到厌烦，将车窗摇上，避开所有人的打量。
科研工会，派来三辆车，其中一半是没有什么攻击性异能的技术人员，另外一半才是他们特意派出的战斗型保镖。
为首的领导者，正是下午出现在黄永军身边的清纯女人，她穿着一身科研工会标志性的白大褂，目光时不时扫过新来的异能者，单看模样，实在可爱无害。
剩下的十几辆车，都是零零散散接下任务的个人小队。
他们的装备与车辆显然不如三大工会，基本上都是五阶异能者，实力强劲的人才早被工会招揽，很难找到沧海遗珠。
唯一值得注目的，便是苏酥的队伍。
三个五阶异能者，一个六阶战宠，一个群攻系战宠。
鲁涛的目光，在全场草草扫了一眼，嘴角露出三分嘲讽：“这群人，还真是敢想。”
五阶的实力，竟然都敢妄想七阶丧尸的晶石。
“那也不一定，万一他们是冲着能量震碎仪和化形试剂去的呢？”黄永军嘲讽的声音更大，“毕竟这么大型的任务还是少见，他们跟着我们，说不定还能喝点汤呢！”
听见这话的个人小队，全都敢怒不敢言。
黄永军满意地扫过每一个面带憋屈的异能者，直到视线定格在最末尾的那辆七座越野车上……那张美貌的脸蛋，他印象深刻。
“咦？”
鲁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皱起眉头：“她竟然没有加入战宠工会。”
“那不是好事吗？”黄永军恶臭地笑了笑，“正好在这段路上，我们能让这心高气傲的妞尝尝教训！”
鲁涛也不反对：“别耽误任务就行。”
“那当然。”
基地城墙外的场地实在太大，中间又隔着诸多嘈杂的队伍，两人的讨论声并没有传到苏酥的耳中。
此时此刻，她正在看那辆加长商务车……在曾逐月摇上车窗前，她好像看到车里放着一只最大号的水桶？
难道是给蓝鲸泡澡用的？
看到旁人对自己的战宠如此体贴，苏酥突然觉得自己养小黑，还是养得太粗糙了一点儿。
恰在这时，另一辆车上的江宏也投来注视。
发现她看了回来，他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专门过来闲聊。
夜幕越加厚重，抵达截止的时间点之后，最前方的女人——戚慧灵，才高声道：“各位，出发吧！”
说罢，科研工会的几辆车率先开向离开基地的公路。
一辆辆早已准备好的车不急不缓地跟上。
苏酥的队伍里，暂时轮到孙知春开车。
庞灿灿爬到副驾驶座之前，突然想起什么，揶揄地看向被苏苏姐抱在怀里的黑蛇。
“玄蟒啊，我坐你的专属副驾，你不会生气吧？”
苏酥差点笑出声来。
窝在怀里打瞌睡的黑蛇瞬间抬起脑袋，阴森森地盯着某个令蛇厌倦的人类。
“嘶！”
它要把她的臭虫，全拍成一滩臭水！
庞灿灿见好就好，憋着笑爬上副驾驶座。
玄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龙傲天的名字！
也不知道苏苏姐以后叫这个名字，会不会兴致全无。
庞灿灿想得有点远，但人家曾逐月都能跟一头鲸鱼谈恋爱，黑蛇这么霸道小心眼的性子，指不定最后还真得缠着苏苏姐要名分。
很快，苏酥也带着小黑坐进后座。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她抱着滑腻冰凉的黑蛇，蹭了蹭它的脑袋。
“小黑，这趟路程还远，先睡一觉吧。”
“嘶！”
昏暗的后车座，黑蛇直勾勾盯着雌性，似乎在等待什么。
苏酥明白它想听什么。
但她难以启齿，思来想去，才凑到它的脑袋边，轻声喊道：“阿玄，我们睡一觉吧。”
黑蛇顿时通体舒泰！
这个名字从雌性的口中念出来，果然与众不同！
放平的座椅上，粗壮的玄蛇将苏酥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如果有手，或许还会搂住她的腰，将人嵌入怀抱之中。
嘶嘶。
玄蛇无声地嘶了几声，仿佛在尝试叫雌性的名字：
苏——酥——
在某一刻，嘶声好似与这两个字重叠，但又有些过于牵强。
玄蛇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同，有些沉默地窝在苏酥的颈窝处。
它说不出人类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