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阴雨连绵、暴雨骤降时，北方的气温才刚刚回暖。
多日没有降雨，干燥的天气遭遇狂风。从月初开始，沙尘暴就笼罩了基地内的所有建筑，空气仿佛都变成了黄色，出门走两圈，浑身上下都是沙尘。
出城的队伍变少，没人想暴露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去室外吃一嘴的沙子。
但有人不想耽误时间。
汽车从老旧的小区楼房开出，直驱宽敞的精装四合院。
市区内的交通建设早已停止运行，末世来临，人类社会倒退了几十年。就连汽车，也已经变成高阶异能者的奢侈品。
为了节省汽油，少有异能者会在市区开车。
红绿灯斑马线便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林薇然沿着打听来的位置，将汽车开进胡同内的四合院外。
“到了，那位五阶治愈系异能者，应该就是住在这里。”
两个同伴率先下车，林薇然开门前，特意叮嘱愈加沉默的恋人：“司哲，外面风沙大，你就先待在车里吧，等我们确定那人在家，再带你进去。”
司哲迟迟地应了一声：“嗯。”
再没其他话。
看见他这样，林薇然心里也难受。
几人前天才抵达北方基地，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伤。雪灾前的丧尸还比较好对付，今年翻春，它们好似是集体叠加了强力buff，四阶丧尸比比皆是，五阶丧尸也时常冒头，导致几天的路程延长到近一个月。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林薇然与两个同伴默契配合，杀死了两只五阶丧尸。
如今她已经是五阶异能者。
而司哲……纵使她时时安慰，纵使他自己也清楚恢复的希望就寄存在北方基地，纵使……理智终究抵不住感性，他的气势不可避免地一日日消沉下去。
林薇然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在关上车门后，徒然消散。
她沉默地用方巾捂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以此防御风沙的侵蚀剐蹭。
“走吧，去敲门。”
两个同伴率先走到四合院的门口，礼貌地伸手敲门。
过了许久，才有人不耐烦地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隙，冒出一颗脑袋来。
“有什么事吗？”
林薇然放软语气：“你好，请问赵异能者是住在这里吗？”
“你们也是来找赵医师救助的？”
“对，不知道今天方不方便？”
开门的显然只是个打杂的普通人，犹豫两秒才道：“我去问问赵医师，对了，找医师咨询，起价是一颗五阶晶石，你们可得准备好。”
“这个没问题。”
“行。”
大门又在几人面前“砰”地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许久没见过普通人在他们的面前摆脸色，同伴嗤了一声：“医师？不就是治愈系异能，北方基地里的人竟然还自称医师……”
“别说了！”林薇然皱着眉头呵责，“异能者的听力都不错，你是想被别人听见吗？”
同伴悻悻地闭嘴。
沙尘暴还在肆虐，几人站在室外没一会儿，黄色的沙子就已经吹进每一根头发丝里。
林薇然有些后悔，再知道出门前先戴个帽子。
她租住的老旧楼房内用水十分不方便，洗头都变成一件麻烦的事情。
再看看人家居住的四合院……里面肯定有水井，不止，她已经听说——四合院内住的都是高阶异能者，水电不限额度。
这种待遇，她在南方基地也享受过，那会儿住的还是装修更加精致的别墅。
原以为升到五阶，在北方基地怎么也能称得上一方霸主，但进城时就发现不对劲。
林薇然报出异能等阶，工作人员反应淡淡，让她录入身份信息后就摆手离开了。
直到彻底进入北方基地，才发现——这里的四阶异能者遍地跑，五阶异能者也算不得稀奇，甚至还有好几个六阶异能者。
相比之下，她的五阶异能，两个同伴的四阶异能，泯然众人矣。
连分配住处，都只能住进老旧的小区楼房。
对于一直都享受着最好待遇的林薇然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打击。
……没关系，不会永远都这样的，等司哲的异能恢复，他们很快就可以变成六阶异能者，再次跃入基地的核心人物之中。
“赵医师答应你们进去了。”
大门再次打开时，林薇然收回打量四合院的目光，将一切情绪都藏进心底。
“麻烦你了。”
开门的普通人却不接茬，仍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林薇然：“？”
见他们不上道，普通人不耐烦地伸出手掌，暗示意味十足。
身侧同伴的暴脾气瞬间就起来了：“你以为你是古代的门房啊，还要收赏金……”
“阿哲。”林薇然及时拦住队友，掏出一颗三阶晶石，好声好气道，“麻烦你帮忙传话了。”
看见晶石的那刻，“门房”也不介意被呛声这件事，满意地将晶石收进自己的口袋。
“你们是刚来北方基地吧？”
“咱们这儿就是这么个规矩，这破天气，我顶着风沙给你们传话就已经够意思了，换几个不长眼的，我早就让姐夫打出去了。”
听到最后半句话，几人才明白眼前的这个普通人是赵医师的小舅子。
怪不得这么嚣张。
林薇然深吸口气，忍下心底的憋屈。
此一时彼一时，放在南方基地，她还能直接将最高阶的治愈系异能者抓到他们的地盘治疗。但在北方基地，她还真没那个本事轻举妄动，只能捧着晶石求医。
调整好心情后，林薇然回到车内将司哲扶下来。
“那个五阶治愈系异能者答应见我们了。”
“嗯。”
听到这个消息，司哲的神情没见有多惊喜。
现在报的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
林薇然陪着他走进赵医师的会客间。
治愈系异能者的日子过得都不错，不用出城杀丧尸，就有源源不断的晶石入账。
这才刚见面，林薇然就把身上唯一一颗五阶晶石交了出去。
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才肯开尊口：“治疗谁？什么毛病？”
“治疗我的男朋友。”林薇然将司哲压在椅子上，充满希望道，“他的丹田被恶意攻击，没法再调动异能，这种情况还能恢复吗？”
听到这话，中年男人的表情凝固了几秒。
他有些迟疑地看向司哲——薄唇紧抿，眉宇间聚结着厚重的郁气。
十个被废的异能者里，十个都是这副模样。
自称为医师的中年男人在停顿几秒后，沉重道：“我试试。”
温暖舒适的治愈系异能精准地没入司哲的腹间。
曾经遭受的外伤早已治疗完善，五脏六腑再也看不出任何损伤。
唯独肚脐眼下方两指处……正常该溢满能量的地方，空空荡荡，治愈系异能探进去逛了一圈，不仅没感受到本人异能的抵抗，待久了还留不住，只能顺着毛孔散出体外。
赵医师的额头渗出细汗。
他抬起头，盯着司哲迟疑地看了好几眼。
林薇然察觉到异样，连忙问：“怎么了？没法治吗？”
“伤得太重了，整个丹田的位置被捅穿，原本护住能量的无形屏障已经破碎……”
他越说，林薇然的神情越沉重，禁不住开口打断：“我不需要知道这些，我只想知道，到底还能不能治？”
赵医师缓缓收回异能，摇头：“我无能为力。”
林薇然下意识看向司哲。
后者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出，没有任何失望的反应。
她不甘心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你的治愈系异能可是五阶，五阶都能活死人医白骨了！难道连丹田被废这种小小的伤势都治不好吗？”
赵医师幽幽地叹口气：“活死人医白骨那只是夸张的形容，我要是真有那么厉害，早就把丧尸治成正常的人类了。”
“更何况，丹田受创可不是小事。要是有人偷袭时，丹田内还有异能残留，它就会自动护住重要部位。可当异能耗尽，丹田就像是最脆弱的鸡蛋，别人随便摔砸触碰都会碎掉。”
“你这可不是摔砸触碰的程度，是活生生地捅穿过！”
“至于我为什么没法治，打个比方，丹田是源头，异能只是衍生出来的分支。源头一旦枯竭，分支怎么能倒流修补它呢？”
赵医师的语气满是遗憾与爱莫能助。
“两位，请离开吧，我是没办法治了。”
“或许你们可以去找六阶治愈系异能者试试看，基地里恰好有一位。”
先前的诸多解释，让林薇然越来越绝望。唯有最后一句话，又让她生出些许微弱的希望。
“六阶异能者能治好吗？”
赵医师模棱两可道：“尽力一试吧，末世都来了，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呢？不过，你们得事先准备好六阶晶石。”
林薇然咬紧牙关。
眼下她手里连五阶晶石都再难拿出，捧着六阶晶石去求医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兀自失望难受时，司哲已经率先站起身：“走吧。”
“司哲？”
林薇然的呼喊，并没有让司哲停下脚步，转眼间，男人就彻底消失在门口。
她只好追上去。
两人离开后，刚才开门的小舅子蹿进会客厅。
“姐夫，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怎么跟我上次听到的不一样？”
赵医师：“每次都现编，能一样吗？”
“是现编的啊？”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还是真的？”赵医师卸下面对外人时的耐心假象，嘲讽道，“不这么说，怎么对得起我说下的这颗五阶晶石？”
总得给“病人”提出点指导意见。
“你姐夫我是五阶治愈系异能者不假，但又不是活死人医白骨的菩萨。基地内每隔半个月都会有异能被废的人求医，我还没见过谁异能被废后能恢复。”
刚才进来那对情侣，要他说，还是那女的不聪明，男人都成废人了，不早点拆伙，还浪费那么多晶石干什么？
全花在自己身上，找什么样的帅哥不行？
如今的基地里，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
小舅子连忙狗腿夸赞：“还是姐夫厉害！”
赵医师冷哼一声：“刚才那几人，给了你多少晶石？”
“一颗三阶晶石，还是我暗示了半天才给的。”
出手也不算大方，反应过来后，该不会找他要回这颗五阶晶石吧？
那也得看他们能不能要得回去。
……
离开四合院后，整辆车的气氛都很差。
叫阿哲的队友犹豫半晌，吞吞吐吐地开口询问：“薇然，我们还找六阶治愈系异能者吗？”
别说六阶晶石，他们现在连五阶晶石都没了。
林薇然沉默几秒，坚定道：“找！但不是现在，等拿到六阶晶石，我们再去找六阶治愈系异能者！”
得到这个回答，阿哲下意识看向坐在副驾驶座的司哲。
后者没应和也没拒绝。
阿哲收回视线，又与另外一个同伴对视一眼。
两秒后，他再次开口：“薇然，要不算了吧？”
林薇然在开车，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什么算了？”
“先放弃求医专注提升实力吧，等我们的异能等阶都上去了，到时候再接近那些高阶治愈系，岂不是轻轻松松？何必把赌注全都下在这里呢？”
刺啦——
越野车一个急刹，在地面剌出刺耳的声音。
林薇然冷着脸扭头，死死地盯着后车座的两个队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阿哲垂眼，平静道：“我们就是不想赌了。”
刚遭受了打击，又听到同队队友这么说，林薇然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
她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什么叫赌？治疗司哲，在你们看来，就是赌吗？”
“难道不是吗？”另一个队友也忍不住开口质问，“这一路，从南到北两千多公里的路程，总共历时近一个月，是我们三个人支撑到现在，才安然无恙地抵达北方基地。也是我们三个人一起配合，才拿到了那两颗五阶晶石！”
“一颗你吞了，还有一颗刚刚给出去。薇然，我们俩现在还是四阶异能者，能把两颗五阶晶石都让给你们，已经算是够有情义了！”
“你总不能指望我们拼死拼活去挣那颗六阶晶石，然后再给你拿去求那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治疗机会！”
两个队友的爆发，打得林薇然猝不及防。
她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想，以往队伍里的战利品分配，也默认是她和司哲先拿，等到他们升阶成功，就会紧接着让队友们也跟着升阶。
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做法，林薇然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她的心底蓦然升起一股恼怒：“阿哲，阿亮，你们怎么能这么没良心？以往司哲可是队伍里输出的中坚力量，我们这群人升阶这么快，离不开他的实力。”
“现在只是遇到一些困境，你们就露出这么多不满，难道就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你们这也太无情无义了！”
阿哲扯了扯嘴角：“这是共苦吗？这不是你看不清局势，要拉着我们一起共沉沦吗？”
阿亮也道：“薇然，如果我们真的没心没肺无情无义，就不会跟着你们一路北上，更不会默认你拿走两颗五阶晶石。”
“如今我们只是想让你分清轻重缓急，队长之前对待我们的好，大家心里都清楚，谁也不会丢下他，但我们要生存啊！”
北方基地人才济济，四阶都沦落成了中层异能者，享受的待遇也有着天差地别。
阿哲更是苦口婆心：“实在不行，让司哲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薇然你先提升自己的实力，等司哲治好之后，他落下的这些时间，有你带着，轻轻松松就能赶上，还怕什么呢？”
怕什么？
林薇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恋人的伤一天没有治好，她的心里就会多一天的重担。
再者说，凭借她一个人的能力，升到六阶时，基地里的人是不是都已经抵达七八阶了？那时还追得上吗？
林薇然心底还是希望司哲能快速恢复。
有他在，她和他才能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的实力。如果恋人能早日恢复，她有信心一举将所有队友都带上六阶。
迟疑得太久，两个队友也看出了她的心思。
不满的情绪已经顶到了最高峰，阿哲不耐烦道：“你到底在纠结犹豫什么？难道我们说的话，不是目前最优解吗？”
林薇然：“我……”
恋人被反复为难，原本闭眼平复心情的司哲再也忍耐不住。
他望向后视镜，冷冷地凝视着陪伴至今的两个队友：“你们要是想发火，直接冲我来，没必要为难薇然。”
发火？难道他们的诉求就是在发火、在故意为难人吗？
阿哲的语气也硬了起来：“那好，我直接问你，司哲你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吗？”
“你们可以这么做。”
“我不同意！”林薇然急忙阻止，“司哲恢复实力，我们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升级。没有他，你们谁敢保证快速升到六阶？难道司哲要一直等我们拼死拼活地往上升吗？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那你又怎么保证他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恢复？”
林薇然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可以保证的。
只要他们三个人齐心协力积攒资源，用不了多久就能再去尝试新的恢复机会。
死寂中，司哲突然开口：“你们闹成这样，不就是想扔下我这个累赘吗？”
“只要我甘心当个废人，你们就能得偿所愿，是吗？”
两个队友再次对视一眼。
不可否认，他们是有这样的想法。异能被废后到底能不能恢复，到现在也没人给出肯定的答案，万一六阶治愈系异能者也无能为力呢？
事情已经变成这样，还不如接受现状。
但他们也没想过彻底撕破脸皮，有机会的话，他们也愿意供司哲去治疗……但目前最重要的是现在北方基地站稳脚跟啊！
看他们俩的神情，司哲嘲讽一笑：“我明白了。”
“既然你们想拆伙，那就走吧。”
“我再怎么落魄，也不会死拖着你们。”
“只是你们想清楚了，一旦拆伙，再见面咱们就是陌生人。”
“你们过得好，我跟薇然不会来纠缠；我们过得好，你们也别想着再凑上来。”
冷冰冰的话说出来，刺伤了所有人的心。
阿哲还想再说点什么，身边人用力拉了他一下。
“走吧，他都在赶我们走了，你没听见吗？”
阿哲顿了几秒，闷声不吭地跟着下了车。
“薇然，司哲，我……”
不等他说完这句话，越野车带着一股怨气极速冲出去，轰鸣声炸遍半条街道，眨眼就消失在视野尽头。
阿哲终于失语。
身边人冷嘲一声：“怎么？林薇然蠢，你也蠢？还真甘心当个血包？”
阿哲摇摇头。
他不甘心，所以才会出口点破。如今闹成这种难看的下场，只能说彼此都走到了尽头。
“走吧，先租个房子住下来。我们俩一起使劲，至少能往五阶冲一冲。”
那两颗五阶晶石，就当是全了这场同伴情。
开走越野车的林薇然，并不像疾驰的车速这般洒脱。
等回到老旧的小区楼房，她摘下面巾，眼圈已经红了大半。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说得好听，明明就是不肯等你恢复，一群白眼狼！”
人在失势时，才感受到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先前赵振宇背叛时，林薇然是气愤。
如今剩下的两个队友背叛，她是气愤、痛苦与迷茫。
司哲从背后抱住她：“薇然，这很正常。”
末世里的人都是因为利益聚集在一起，只是这些同伴出现得太早、同行得太久，才会带来他们不会背叛的错觉。
削瘦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恐怕除了薇然，没人会全心全意、不离不弃地待他。
林薇然仰头憋回眼泪。
她哽咽了许久，才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
司哲的双臂突然收紧，眼底滑过滔天戾气。
他不气吗？
他也气。
从一个高阶异能者，变成如今的废人，又要独自忍下队友背叛的愤怒与失望。
那种锥心刺骨的疼，密密麻麻地刺痛着他的自尊心。
“疼！”
直到林薇然惊呼，司哲才恍然醒神，连忙松开手臂。
“抱歉。”
林薇然转身，体贴地摇摇头：“没事。”
司哲深深地凝视着她。
须臾，他猛地将人再次搂进怀中。
“薇然，相信我。”
“我一定会逆境翻盘，带着你重新爬起来。”
爬到北方基地的最顶峰，站回以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