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给她的胆子

主人在家就是好啊,沈弃淮都不敢硬闯了,还老老实实地通传。

然而,这个主人家脾气不太好,就算人家通传了,他也眼皮都没抬:“请他去花厅坐着,我事情还没忙完。”

池鱼捂着胳膊连连摇头:“师父您去忙吧!我可以自己来的!”

沈故渊一顿,薄唇轻抿,斜眼看着她:“你不跟我出去看看?”

“不了不了。”池鱼两只手一起摆:“我这还有伤,就先歇着了。”

眯眼凑近她些,沈故渊低声问:“是有伤不想动,还是怕见他?”

池鱼头皮发麻,抱着胳膊低头装死。

她也不是怕,就是心情太复杂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弃淮。她也不想相信他先前来说的鬼话啊!真的不相信!但……心里深处已经泯灭的希望,不知怎么的就冒了个小嫩芽。

万一……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沈故渊眼里光芒暗闪,松开她下了软榻,整理了红袍道:“你不去也就罢了,好生待着。”

“嗯!”

抬脚跨出房门,沈故渊微微侧头看了看身后,然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路往花厅而去。

沈弃淮已经喝了半盏茶了,看见他来,起身微微颔首:“三王爷。”

“王爷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大门关上,花厅里就他们两个人,沈弃淮笑了笑,很是坦荡地道:“有一事实在想不明白,所以来问问您。”

“你说。”沈故渊懒得坐了,揣着袖子站着,一双眼半睨着他。

沈弃淮陪他一起站着,脸上没了往日的戾气,温和得像一个很恭敬的晚辈:“要是没猜错,池鱼是您当初救下来的,可火场里的确有一具尸体,敢问王爷,那尸体是谁的?”

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沈故渊道:“与我有什么关系?宁池鱼是我在路上捡到的。”

微微一噎,沈弃淮挑眉:“您是说,悲悯王府起火那一晚,您不在场?”

“不在。”脸不红心不跳地摇头,沈故渊一脸严肃,压根看不出半点撒谎的痕迹。

沈弃淮叹了口气,眼里有些失落,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本王还以为您或许知道些情况,没想到……罢了。”

沈故渊看他一眼:“原来王爷也会在意这些小事,还以为今日你来,是要与我说禁军统领的事情。”

“宣统领有案在身,暂停职务也是应当。况且赵统领有勇有谋,让他暂管禁军,本王没有意见。”沈弃淮道:“原先本王一力保宣统领,也不过是因为他之前对本王有恩罢了。比起这些,本王更想知道的是,一个多月之前的遗珠阁,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故渊嗤笑:“发生了什么王爷自己不清楚吗?”

“不。”深深地看他一眼,沈弃淮道:“本王也被人蒙在鼓里。”

这话骗骗宁池鱼还行,拿到他面前来说?沈故渊勾唇,嘲讽之意顿起:“那可真是委屈王爷了。”

丝毫不在意他这态度,沈弃淮道:“本王最近发现,身边的耳目好像被人干扰了,有时候听见的消息,并不一定就是真的。”

“然后呢?”沈故渊有点不耐烦:“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池鱼不是您的徒儿吗?”沈弃淮抬头看他:“与她有关的事情,您若是不在意,就不会派人一直打听悲悯王府以前的事情了。”

本事倒是不小,还能查到他在打听事情。沈故渊总算是坐了下来,撑着额角慵懒地看着他:“都是明白人,王爷不妨有话直说。”

“好。”沈弃淮道:“那本王就一次性说清楚了——昨晚我府上死了个人,是一直给我搜集消息的斥候。以前池鱼还在的时候,外出做事,消息都由他传达。”

“但昨晚,他毫无预兆地就死了,而且是被人下毒死的,本王突然很好奇,谁会想要一个斥候的命?今早下人拿来了一封信,是那个斥候先前写好的,说一旦他死了,这封信就交给本王。本王打开看了,是那斥候的赎罪信,供认收受钱财,假传了几回消息。”

说到这里,沈弃淮眼神暗了暗:“他假传的几回消息中,有三次都与池鱼相关。”

沈故渊有了点兴趣,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本王与池鱼,青梅竹马,十年情谊,本来无论如何,本王都不会让她冒险假死,骗得余家小姐信任。可……那三回假消息,慢慢地改变了本王的想法。”

第一次,是他派池鱼去偷镇南王府的账本,那人传消息回来说她偷到了,但念及镇南王府养育之恩,没有拿回来。

面对这样的消息,沈弃淮没有责怪池鱼,而是选了别的路子来达到目的。只是……当池鱼笑眯眯跟他道歉说没有完成任务的时候,他心里是不舒坦的,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

第二次,他让她去抓逃走的暗卫,池鱼身负重伤回来,传消息的人说是她心软,放走了那些人,故意受伤回来交差。

当时他是震怒的,因为放走那些人,无异于给他的未来埋下炸药,这样愚蠢的善良他如何能忍?为此,他把重伤的宁池鱼关在遗珠阁,一个月没有去看她。

第三回……也就是最后一回,他让宁池鱼杀了即将回京的镇南王世子,让他高枕无忧。

池鱼去了,又是带着伤回来的,一句话也没说就昏迷了三天,任务也没有完成。

传消息的人说,是池鱼郡主实在心软,放走了世子,让他不要再回京城,所以剩下的人也没能抓住世子。

“王爷,小的觉得,池鱼郡主生性善良,很多时候并不认同您的做法,阳奉阴违的次数也较多,将来恐怕会成为您的绊脚石。”云烟对他道:“这样的女子,不适合做王妃。”

沈弃淮沉默地听着,望着遗珠阁的方向,冷笑了一声。

“之后,我这边的消息泄露过好几次,证据都指向池鱼。”花厅里,沈弃淮苦笑:“我理所应当地觉得是池鱼做的,故而冷落了她,打算立余幼微为王妃。但……遗珠阁那场火,本王真的不是想要她的命。”

眼有痛色,沈弃淮抿唇:“本以为让她远离京城,好好过日子,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谁曾想云烟没有听本王的话,当真要烧死池鱼。”

“要不是传信人死了,本王可能要误会池鱼一辈子。”

语气里满是悔恨,听得沈故渊都微微动容,问他:“那你为何不处置云烟?”

“云烟跟了本王多年,一直是本王的左膀右臂,他想烧死池鱼,也只是不想本王留有后患,毕竟池鱼知道的秘密很多。在这一点上,本王无法责怪他。”沈弃淮叹息:“现在本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池鱼交代。她已经恨极了我。”

沈故渊道:“所以王爷今日来,是想解释给我听,让我转告池鱼,叫她原谅你?”

“原谅已经不奢望了。”沈弃淮苦笑:“本王只不过想让她知道,本王从没有想过杀她。”

被爱了十年的人谋杀,这种痛简直诛心。

沈故渊没吭声,懒洋洋地扫了窗台的方向一眼。

池鱼茫然地睁着眼,坐在窗台下头听着,半晌都没能回过神。

是这样的吗?沈弃淮不相信她,原来只是因为别人的谗言?他没有想过杀她,只是因为觉得她想背叛他,所以不得已要与她分开?

好像说得过去,因为那日在灵堂里,余幼微亲口说过,她给她的信,她压根没有转交给沈弃淮!

那是她重伤昏迷前写的信,因为他还没赶回来,她又撑不住,只能写信告诉他来龙去脉,解释为什么没能杀了世子。昏迷前她放在余幼微手里,因为她很信任她,觉得她怎么都不会出卖自己。

谁曾想,余幼微没给沈弃淮,也没告诉她,沈弃淮也没来同她要个解释,只觉得是她背叛,道不同不相为谋。

令她痛彻心扉的大火,原来也不是他的意思……

心情很复杂,池鱼呆呆地坐着,耳朵里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只吃力地想着来龙去脉,一点点地自己理清楚。

屋子里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她都没察觉,直到额头上突然一疼。

“唔。”吃痛回神,池鱼抬头,就见沈故渊面无表情地撑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着她,眼神深邃,像是看透了她一样。

有点狼狈,池鱼拍拍裙子站起来,看了看花厅里头:“他走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难不成还要留下来吃个饭?”沈故渊嗤笑:“你听得可还高兴?”

池鱼抿唇,脚尖蹭着脚尖,踌躇许久,真心地道:“还挺舒坦的,解了我很多疑惑。”

“你相信他?”沈故渊眯眼。

“那些事情是我亲身经历过的,跟他说的对得上,他没有撒谎。”

“所以呢?”沈故渊冷笑:“打算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手撑着窗户,池鱼翻身进去,抱住了自家师父的胳膊:“他如果没有做错,就不需要我的原谅。”

沈故渊有点烦躁:“女人怎么一遇见喜欢的人就不带脑子啊?他的话我一个偏旁部首都不信!”

“师父。”池鱼仰头看他:“你常说我心里怨气太重,那我现在有能释怀的机会,您为什么反而不高兴?”

“我……”沈故渊一愣,想了想,这话好像没什么毛病。他不高兴个什么?她心里怨气要是消了,对他有利无害。

只是,一看见她对沈弃淮这种轻易原谅的态度,他就觉得恨铁不成钢。当初在火场里那一双眼睛恨意多浓啊,这才过了不到两个月,竟然打算释怀。那以后谁想欺负她,不都一窝蜂上来了?反正只要找好借口,哄好她都容易得很。

有点气闷,沈故渊甩开她就回了房。

后头没有人跟上来,那丫头估计心里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沈弃淮的事情。沈故渊冷哼,“呯”地一声关上门,裹了被子就坐在床上生闷气。

他也不是气别的,就是觉得力气都白花了。沈弃淮这种草菅人命狼子野心的人,是该有报应的。可报应还没来,人家受害之人先原谅他了。

这种感觉好比走了三十里路打算买糖葫芦,结果小贩已经卖完了,他还得自己走回去。

想想就郁闷!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

沈故渊头也没抬:“出去!”

进来的要是苏铭或者郑嬷嬷,听见这话,肯定二话不说就扭头出去了。但池鱼不怕他,提着裙子一蹦一跳地进来,伸手就递给他两个精致的糖人:“师父,吃吗?”

糖人有什么好吃的!就算做得栩栩如生,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舔了舔薄唇,沈故渊气闷地伸手,狠狠地拿过来一串,眨巴着眼看了看。

池鱼失笑,在床边坐下来,转着自己手里剩下的糖人道:“这是刚买回来的,您拿的是后羿,我这个是嫦娥,很甜的!”

轻哼一声,沈故渊道:“你以为给我吃这个我就会高兴?”

看不起谁呢!

池鱼微笑着看着他。

半柱香之后,沈故渊扔了吃完的竹签,把她手里的“嫦娥”也拿过来,哼声道:“味道还不错。”

“是吧是吧?”池鱼狗腿地道:“您要是喜欢,徒儿改日再买!”

白她一眼,沈故渊看了看那嫦娥造型的糖人,抿了抿唇:“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池鱼机灵地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嗯。”沈故渊眼神深了深:“民间这个传说好像很得人心,你上回给我买的拨浪鼓上,画的也是这两个人的故事。”

“是啊。”池鱼笑道:“民间小玩意儿大多都爱跟嫦娥后羿沾边儿,小时候我母妃跟我讲故事也常常讲这个。”

就连沈氏皇族,也特地将祭祖之日设在冬夜月最圆的时候,朝月祭拜。

一口咬了“嫦娥”的肩膀,沈故渊撇嘴:“月亮上没有嫦娥,骗人的。”

“您怎么知道?”池鱼瞪眼。

嫌弃地看她一眼,沈故渊把糖人吃完,拍了拍手:“你管为师怎么知道的?现在很闲是不是?不用练琴了?”

池鱼摇头,眨巴着眼道:“徒儿马上就去,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跟您商量一下,明日带徒儿去趟廷尉衙门呗?”

嗯?沈故渊有点意外:“你去那儿做什么?”

“听闻上回刺杀我的刺客关在里头。”池鱼笑了笑:“光凭小侯爷的证词,那些人多半还要抵赖,可他们要是悲悯王府的人,我就连他们生辰八字都知道。”

微微一愣,沈故渊不解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他们替沈故渊做的坏事可不少啊。”池鱼笑了笑:“师父不想听他们招供吗?”

招……沈故渊美目微睁,伸手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一脸莫名其妙:“你不是原谅沈弃淮了?”

原谅了他,不就应该放弃报复了么?怎么还要去挖他的罪状?

“他说他不是想杀了我,我很高兴。”池鱼抿唇:“毕竟这十年,他不是将我当成棋子,我也不是个完完全全的傻子。这让我舒坦了很多。”

“但。”眼神一变,池鱼冷声道:“他误会我、抛弃我,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就算不是想杀了我,也是想流放我的。并且,他背着我与余幼微苟且,这也是铁打的事实。我要是因为他不想杀我,就完全原谅他,那我的心可真是大!”

错愕地看着她,沈故渊缓缓眨了眨眼睛,有点没反应过来。

池鱼撇嘴,有点泄气地道:“我承认我没办法对这么多年的感情完全释怀,但我不是没有心,也不是人家勾勾手就凑上去的狗!他沈弃淮欠我的东西,三言两语可还不清!更何况,他所行之事,也是想颠覆沈氏江山社稷、让百姓遭殃的坏事。就算无冤无仇,我也当阻他!”

“扑哧”一声,床上的沈故渊笑了,整张脸流光四溢。光芒点点,仿佛大雪初晴,眼前的一切都亮了起来。

一脸愤慨的池鱼愣了神,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呆呆地看过去,就见那人盘着腿撑着下巴,笑得一头白发“簌簌”地响,从肩后滑落到了身上,映着艳红的袍子,美得像一幅画。

“我以为……”笑得不歇气,沈故渊捂着眼睛道:“我以为你当真是个好骗的兔子,没想到却是只记仇的猫,爪子还伸得挺凶。”

压根没听他说什么,池鱼就呆呆地看着他,心想自个儿以前怎么会觉得沈弃淮是天下最好看的人?跟面前这谪仙一般的人比起来,沈弃淮相貌哪里还入得眼啊,光气度就差了五十串糖葫芦加三十串糖人!

笑够了,沈故渊侧头,很是满意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明日为师就带你去。”

“好。”池鱼有点脸红地点头。

晚上的时候,她睡得很好,没有像往常一样脑子里想些乱七八糟的,而是很平静地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微风吹啊吹,吹落了枝头柳棉,小小的姑娘伸手去接,那柳棉却飞过了河岸。

皱了小脸,小姑娘扭头对旁边的少年可怜巴巴地道:“弃淮哥哥,我够不着……”

旁边的少年二话没说,拍了岸边的石栏就飞身过去,追上了那飘得老高的柳棉,搂在掌心。结果,对岸的石头上有青苔,他踩着一个打滑,“哗”地一声就掉进了河里。

“弃淮哥哥!”小姑娘惊叫。

河里的少年露出个脑袋来,很麻利地就上了岸,打开掌心看了看,眉头直皱:“没了。”

春日阳光正好,落在他湿漉漉的掌心里,和着那一张略微恼怒的脸,看得小姑娘脸上一红,眼睛也跟着红了。

什么是喜欢呢?母妃曾经温柔地说,池鱼,要是哪天你想要的东西,有人拼了命也为你去拿,那就是喜欢你。遇见这样的人,你要好好待他。

小池鱼认真地点头,我会的母妃!

河水粼粼,风儿轻轻,一吹好多年,小姑娘长大了,自己说过的话牢牢地记得,并且当真做到了。

而曾经拼命替她去追一片柳棉的少年,如今早已变了模样,看她的眼神里,不是利用就是算计,再也没有了那一低头的温柔。

池鱼看着这梦里旧景,轻轻一笑。

她喜欢的沈弃淮,是个眉清目秀温柔缱绻的少年,会朝她温柔地伸手,会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会为了替她追一片柳棉掉进河里也无妨。

现在的沈弃淮,早已不是她喜欢的人,只是这么多年了,她不舍得认清这个事实而已。

柳枝摇晃,画面模糊,池鱼也没再看,转身就往远处走了。

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眼前便出现了沈故渊那张放大的脸。

哪怕是这么凑近看,都瞧不见他脸上的瑕疵,这人真是好看得过分。池鱼不甘心地伸手摸了摸,触手如玉,忍不住就想再摸会儿。

“胆子肥了?”闭着眼的人冷冷地吐出这么一句。

吓得一个哆嗦,池鱼立马就往后缩!

然而,还没缩多远,整个人就被捞了回来,结结实实地捂在了他怀里。

沈故渊吧砸了一下嘴,显然是没有睡舒坦,不耐烦地道:“别动!”

暖暖和和的怀抱,抱得池鱼眯了眯眼,像被顺了毛的落白流花一样,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动弹了。

晨光熹微,苏铭修剪完花草回来,就看见郑嬷嬷和郝厨子正扭着身子贴在主子的房门口。

“嬷嬷?”好奇地凑过去,苏铭正想问她在看什么,结果就被十分凶恶地捂住了嘴:“别吵!”

苏铭无辜地眨眼,凑过去跟他们一起往门里看。不看不知道,一看眼睛都瞪圆了!

这这这!

郑嬷嬷眼里光芒闪闪,奸笑连连,眼神示意他:千万别出声!

按捺住了震惊的神色,苏铭眼睛眨也不眨地继续往里头看。

于是沈故渊睡醒了起身去开门的时候,一大群人就差点扑到他身上来。

“你们干什么!”沈故渊黑了脸。

郑嬷嬷连忙整理了衣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就溜了。郝厨子反应也很快,拿着勺子就跑了个没影。剩下个年纪轻轻涉世不深的苏铭对着自家主子傻笑:“嘿嘿嘿?”

池鱼迷迷糊糊地抱着被子坐起来,就听得外头稀里哗啦乱响,还带着人几声惨叫。

“师父?”

沈故渊拂了拂衣袍,若无其事地回屋子里来,拿给她一身新的青鲤白狐裙:“更衣,该出发了。”

“哦。”已经不会害羞了,池鱼直接当着他的面换好衣裳,洗漱完毕打着呵欠问:“方才外头是怎么了?”

“没什么,苏铭在练功。”沈故渊道。

池鱼不疑有他,点点头就信了。然而出门的时候,她一侧头,吓得差点摔下台阶。

苏铭被一捆红线吊在了侧堂的屋檐下,来回晃荡着,很像一根腊肠。

“这……”抓着自家师父的袖子,池鱼震惊地问:“这是练功?”

“是练功没错。”沈故渊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苏铭:“不信你问他。”

苏铭一本正经地点头:“池鱼姑娘不必担心,小的当真是在练功,这样有助于打通任督二脉、让血倒流进头里,利于思考……主子我编不下去了您先放我下去啊!”

池鱼目瞪口呆,沈故渊却是冷哼一声,拎起她就走。

哭笑不得,池鱼坐上马车,看着后头上来的自家师父道:“您也太狠了,苏铭一向办事靠谱,做了什么让您这么生气啊?”

沈故渊道:“一觉睡醒心情不是很好,他自己撞上来的。”

这样啊?池鱼干笑,心里默默感谢了一下苏铭,要不是他,那兴许被吊在房梁上的就是她了。

廷尉大牢最近热闹得很,杨清袖也是每天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各方压力都很大,逼得他头发都一大把一大把地掉。这不,一大早的,余家大小姐又带着云烟来保释人了。

“我说过了,一切后果有我丞相府担着,大人怕什么?”余幼微浅笑:“那几个犯人说是杀人之罪,可毕竟没当真杀谁,大人可别得理不饶人。”

杨清袖叹息:“三王爷吩咐过,这几个人不能放。”

“三王爷那边,有我去说。”余幼微轻哼:“我与三王爷私交也算不错,本也不是死刑,要这几个人还是不难的。”

睁眼说瞎话!杨清袖心里忍不住嘀咕,上回人家三王爷来了,不也是没给你面子,直接把人押回去的嘛?

场面有点僵硬,余幼微不耐烦了,伸手拿出悲悯王府的牌子,冷声道:“我也是帮王爷的忙来要人的,大人可掂量清楚了,得罪悲悯王爷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这话没说错,沈弃淮其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得罪他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杨清袖叹了口气,正打算妥协,就听见背后一个女子低喝:“得罪悲悯王不是闹着玩,那王法就是闹着玩的了?”

众人都是一愣,回头一看,便看见宁池鱼满脸严肃,跨门而来。

杨清袖眼睛亮了亮,立马狡猾地侧了身子让到一边。

余幼微皱眉看着宁池鱼走近,等她站定,开口就道:“这廷尉衙门什么时候猫猫狗狗都能进来了?”

“可不是么?”池鱼笑了笑,看着她道:“害得我想跟猫猫狗狗说句话,都得闯这廷尉府。”

“你……”余幼微气极反笑:“别的本事没长,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啊!”

“托你的福。”池鱼颔首再抬眼:“没有你,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两张嘴皮一碰,能说出多少谎言来!”

略微有点难堪,余幼微抿唇低头,可一想,如今的宁池鱼已经不是郡主了,就是没身份的平头百姓,自个儿堂堂丞相千金,哪有向她退让的道理?

有了底气,她抬头就睨着面前这人道:“别的都不说了吧,你如今这身份,有什么资格来这里?”

“我是受害之人。”池鱼笑了笑:“到廷尉府来告状有什么不对?本还不知道那些刺客是谁家的,如今看你这么心急火燎,倒是不打自招,那我不妨连着悲悯王府一起告吧?”

余幼微冷笑一声:“就凭你?”

云烟站在后头,也忍不住开口道:“痴人说梦!”

他们后头还站着八个护卫,在气势上就压过池鱼一头,看得旁边的杨清袖抬手擦了擦冷汗。

然而,池鱼压根不慌,翻了翻眼皮,转头就递给杨清袖状纸:“杨大人看什么时候升堂合适吧,我状师都找好了。”

这状纸看着轻飘飘的,然而杨清袖却差点没接稳,哭丧着脸小声道:“姑娘,悲悯王府哪里是那么好告的?”

“大人放心。”池鱼微笑:“您敢升堂,我就敢告。”

话未落音,旁边的云烟出手如电,飞快地抢了状纸就撕成了粉末,朝着她的脸一洒,面无表情地道:“余小姐说了,您如今的身份,没资格来这里。”

雪白的碎纸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池鱼挑眉看了他一眼,拍了拍手:“昔日悲悯王爷身边猛将,如今成了女人裙子下的傀儡,云烟大人真是厉害啊!”

这话说得两个人心里都是一跳,余幼微低斥:“你瞎说什么?”

“是不是瞎说,两位心里有数。”池鱼耸肩:“不过状纸这东西,我准备了很多份,云烟大人继续撕吧,撕完我再拿。”

说罢,又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递到杨清袖手里。

云烟也不跟她客气,伸手接过来就继续撕,眼里也带了嘲讽之意:“那就看你准备得够不够了。”

大堂里碎纸飞扬,余幼微觉得有点好笑,看着单薄的宁池鱼,勾唇道:“以前你没法跟我争,现在也一样。宁池鱼,你得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啊,别总不要脸地凑上来,跟狗似的惹人嫌……”

“啪!”

话没说完,池鱼出手极快,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声音清脆,响彻整个廷尉衙门。

云烟只顾着撕状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余幼微也懵了片刻,直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传过来,才尖叫一声,发了狠似的朝宁池鱼扑了过去:“你敢打我,你还敢打我!”

脸上疼得厉害,怕是要肿了,余幼微气得眼睛都红了,抓着她的衣裳就死命地扯:“宁池鱼,你是什么低贱东西,还敢对我动手?我打死你!”

冷笑一声,池鱼一只手就抓住了她两只手腕,眼神如冰,冰下却又有汹涌的水:“余幼微,最该打你的人就是我,你不觉得吗?”

骗她信任、抢她男人、害她性命。余幼微已经把所有能对她造成打击的事情全部做完了,哪里来的脸反过来骂她的?

挣扎了两下,发现力气上来说压根不是宁池鱼的对手,余幼微软了身子,可怜兮兮地喊:“云烟!”

云烟回过神来,飞快地一掌逼开池鱼,皱眉道:“公堂之上也敢伤人,谁给你的胆子?”

“我给的。”红色的袍子拂过门槛,一头白发扬在身后,门口有人朝这边走来,声音森冷:“你要是不服气,来找我说。”

廷尉衙门里整个光线突然都是一暗,众人都觉得呼吸一窒,只有池鱼头也没回,咧嘴笑了笑。

沈故渊信步走进大堂,伸手就拿过池鱼手里的状纸,往杨清袖手里一放,然后看着面前脸色骤变的云烟道:“你再撕一个我看看。”

云烟脸上一阵青白,手腕隐隐作痛。

上回挡了他一下,就被沈故渊震伤了手,云烟心里清楚,自己的武功在这个人面前不值一提,连反抗的必要都没有。

“不撕了吗?”沈故渊勾了唇,半阖了眼看着他:“我徒儿精心给你准备了十张状纸,你不撕,是不是白费她一番心血?”

“三……三王爷。”云烟后退一步,低下了头。

余幼微心里气得很,怎么每次都有人来给宁池鱼出头?

看看云烟,再看看沈故渊,她自己也清楚硬来肯定不行,忍了忍,换了一张笑脸上前:“三王爷,咱们这两日总是遇见,也真是巧了。”

“不巧。”沈故渊转头看向她,认真地道:“我就是专门来找你们麻烦的。”

笑容一滞,余幼微委屈了起来:“您上回还与小女说得好好的呢,这一转眼,怎么又这么凶了?”

“哦,差点忘记了。”沈故渊回头看向身后的宁池鱼:“上回余小姐说与你之间有些误会,想跟你道歉。”

余幼微嘴角抽了抽。

“真的吗?”池鱼很配合地双手捧心,期盼地看着余幼微:“你要给我道歉?”

怎么可能!那些是用来糊弄沈故渊的话,她凭什么给她道歉?余幼微脸上有些尴尬:“这个……”

“嗯?骗我的?”沈故渊眯眼:“余小姐城府可真深啊。”

“不是不是。”连忙摆手,余幼微暗暗咬牙,权衡一番,朝宁池鱼敷衍地颔了颔首:“以前我与池鱼之间的确有误会,我道歉。”

“嗯?”池鱼皱眉:“世家礼教,赔礼道歉若是真诚,都要下跪。”

“你……”余幼微摸了摸自己的脸,委屈得很:“你打了我,还要我跟你下跪道歉?”

“很过分吧?”池鱼笑不达眼底:“就像是你抢了我的东西,还要反过来置我于死地一样。”

咬了咬唇,余幼微可怜兮兮地看向沈故渊:“王爷,她得理不饶人,怪不得小女啊。”

“她的确做得不对。”沈故渊点头。

余幼微一喜,揉着帕子道:“小女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今日王爷来了,那小女给您一个面子,就先走一步了。”

沈故渊冷笑,往旁边站一步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王爷?”余幼微不解地看着他。

“我说我徒儿不对,是她处理的方式不对。”伸手又拿了一份状纸在手里,沈故渊嘲讽地道:“丞相家的千金亲自来保释,那这状纸上怎能只告悲悯王府啊,还要加上丞相府才对。”

终于明白了这沈故渊是在戏耍自己,余幼微脸上难看得很,愤恨地道:“悲悯王府和丞相府也是你们能告的?当心引火烧身!”

“这个就不劳你担心了。”沈故渊道:“还是担心一下你的婚事能不能如约完成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余幼微不明白,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扭送到了堂下。

沈故渊在旁边站着,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耐心地等。

丞相家的千金被押在廷尉衙门啦!

这消息不知为何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飞遍整个京城。沈弃淮急急忙忙赶过去,就见四大亲王都到了,余幼微正跪在堂下哭。

“这怎么回事?”皱了皱眉,沈弃淮走进来道:“好歹是世家小姐,哪能抓来这里审?”

杨清袖连忙摆手:“与下官无关,今日余小姐是自己来的。”

沈弃淮皱眉看向余幼微,后者咬唇,看了看云烟。云烟连忙凑到沈弃淮身边,说了一遍来龙去脉。

眉头松了松,沈弃淮轻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因为这个。”

沈故渊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余家小姐是你的未婚妻,如今买凶杀人,王爷倒还笑得出来。”

“此事,本王一早知道。”沈弃淮朝那边的孝亲王等人拱手,很是从容地道:“与幼微无关,她只是来还宣统领人情罢了。”

宣统领?孝亲王皱眉:“这与宣统领有什么关系?”

“皇叔有所不知。”沈弃淮道:“那几个牢里的犯人,是宣统领的人,宣统领如今琐事缠身,分身乏术,故而托幼微来替他赎人。幼微一个女儿家,哪里知道什么事情?只是以前被宣统领救过,想着来还个人情。”

这借口找得好,瞬间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了宣晓磊身上,跪着的余幼微还连连点头。

池鱼忍不住冷笑出声:“余永、方七、鹰眼老三,这些个悲悯王府的死士都能被王爷说成是宣统领的人,宣统领要是知道,该多难过啊?”

众人都是一愣,齐齐抬头,这才注意到沈故渊身边站着的人。

沈弃淮眉心微皱,有点意外地看着她。

池鱼提着裙子走到堂下,仰起头来回视他:“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那可都是王爷从小养大的死士,跟宣统领没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