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达成协议之后, 接下来的商讨就愉快多了,齐衡也不执着于继续扮黑脸,而是端着他的杯子, 默默坐一旁喝水, 将和姜洄沟通的任务交给了柳教授。
比起与人谈判, 齐衡更喜欢冲锋在第一线,去跟那些污染源战斗。
但在某些必要的场合,协会里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黑脸, 考虑到扮演黑脸的人在说完该说的内容后就能休息, 齐衡就给自己抢到了这个美差。
他的理由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看起来挺狰狞、挺吓人, 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固执、蛮横、外加守旧和思想老派。
这样的人设扮黑脸太正常了,符合大众的刻板印象, 齐衡并不在乎外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只要做的事对协会有利,他就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姜洄正在和柳教授玩“互问互答”的游戏,你提一个问题,我给一个答案,然后变成我提一个问题,你给一个答案。
双方谁都不可以说谎,但在需要隐瞒的地方, 可以告知对方不能说,这是游戏的基本内核, 一旦有人违反, 就表示游戏失效。
至于怎么证明对方没有撒谎……
姜洄觉得, 她应该能判断得来。
于是,在几个用来相互试探的简单问题之后, 姜洄和柳教授的问答终于步入正轨。
对于自己在3星景区的遭遇,姜洄没有隐瞒的意思,反正她不说也会有别人说。
以调查员协会这帮人的能量,一定能联系到自己带出来的那些诡异乘客,然后用某种交换条件,从对方嘴里得到他们想知道的信息。
诡异们可不会因为姜洄帮它们从度假小岛里逃离出来,就会对她怀有感恩之心,姜洄甚至不确定对方的“帮忙隐瞒”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诡异们自己的恶趣味。
所以说,就算姜洄此时拒绝提供度假小岛的相关信息,其实也没什么用,只会让自己和调查员协会的关系陷入僵局。
至于刚才她想走,也只是不满齐衡的态度,所以当柳教授给了台阶之后,姜洄也就顺坡下来了,她的确有想要知道的信息,而这些信息仅凭她自己,很难打听得到。
“每月15号,诡异们会去的那个建筑,到底是干什么的?”
姜洄确定对方调查过自己,就算之前没调查,现在能把她请到总部来,也肯定已经调查过了。
果然,柳教授对于姜洄提到那栋建筑一点都不惊讶,并没有用“那是什么”、“你说的什么建筑”之类的话来假装自己听不懂。
“那里没有确切的名字,不过我们内部叫它‘愿望屋’,那个地方算是诡异们的乐园吧,或者说是救赎之地。它们在里面消除身上的污染,并且吸收转化从外来者那边得到的气息,当身体内的污染全都被转化为外来者的气息后,它们就能迎来新生。”
姜洄追问了一句:“是我想的那种新生吗?”
柳教授微笑,手里的笔在本子上点了点:“该我问了。”
姜洄摊手,示意对方随便问。
柳教授扫了眼自己的本子,开口问道:“3星的黑雾通道,与你经历过的其他黑雾通道有什么区别?”
既然对方没有在回答问题上浪费时间,或者用类似“只说出建筑名字”、“是诡异们喜欢的地方”这样的回答敷衍她,姜洄也愿意对柳教授的问题回答得更详细一些。
“我去过的最高等级,目前就是3星,和前面两个等级的比起来,黑雾拥有更主动的攻击性。”
姜洄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把自己的感受解释得清楚一些。
“前两个等级的黑雾也能让人难受,但那种难受是因为黑雾本身的缘故,就好像是游戏里常说的‘被动攻击’,只要它在那,就能散发那种令人恐惧和不安的精神攻击。”
“但是3星黑雾不一样,它拥有‘主动攻击’的能力,那玩意儿直接突破了我的车窗,直接钻到了车内。”
柳教授记下了姜洄的话,调查员协会里也有不少人经历过3星的黑雾通道,对此内部是有资料记载的,本来不需要询问姜洄这样的编外人员。
但考虑到污染是变化的,资料库中的样本越多越好,时间越新越好,柳教授提出的这个问题是很有必要的。
身为调查员协会的长老,柳教授负责的区域就是有关污染的变化,要随时观测各种稳定或者不稳定的污染,查看它们是否有继续进化的趋势。
对待污染的变化,多谨慎都不为过,毕竟细微的差别也会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
坚持跑在外勤第一线的调查员已经很少了,每一个人都很珍贵,协会不愿承受任何减员的损失。
柳教授问完,现在又轮到了姜洄的时间。
“你们应该知道,我在朝着愿望屋前进,虽然现在还在爬楼梯中,但迟早能爬上去的。”
姜洄斟酌着措辞,想让自己的表达既含蓄,又能准确传达出她的意思。想要移民这种事,说出来总感觉有些不好,她可不想因为这个就被世界意识注意到。
“等我进入愿望屋后,我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吗?就是那种可以尽情交朋友而不用担心她们会随时消失、不会有莫名其妙的外来者非要进入我的房间、也不用隔一段时间就去医院检查我的污染情况……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教授点头,看向姜洄的目光中带着笑意:“你想去外来者的世界,对吗?”
姜洄大惊失色:“你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这种话不该是你知我知但不说破的吗?”
柳教授被姜洄的样子逗笑了,齐衡则将脸转向墙壁的位置,就好像上面的某条裂痕特别好看,突然就引起了他的关注。
“别担心,孩子。你不是第一个想要逃离这个世界的人,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有这样想法的人很多很多,你就算在街头大喊一句‘我想离开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柳教授安抚着姜洄。
“就像是我的这个老伙计,他在被迫担任文职工作之前,也曾是调查员中的佼佼者,见过很多很多的外来者,并从他们那边得到了许多有意思的讯息。”
说到这里,柳教授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齐衡:“我认为这里由你来解释更好一点,你觉得呢?”
齐衡被戳,只能不耐烦转过来,他想拒绝,但对上柳教授那双含笑眼眸后,抗拒的表情渐渐缓和。
“首先,我不老。其次,我现在也是优秀的调查员。最后,规则不会因为你说了什么,就会突然把你回收——那些外来者天天把‘一拳打爆地球’、‘这个世界毁灭吧’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姜洄张了张嘴,想说外来者的世界意识和我们的可能不一样,毕竟他们世界可没有随时会将违反规则的人格式化的存在。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齐恒不耐烦地开口说道:“不因言获罪,懂吗?生活在这么一个操蛋的世界,人们总得有个发泄压力的方法——骂两句世界意识,或者诅咒一下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你以为只有你想移民吗?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想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多得是,数都数不过来!”
姜洄悟了,她又被阿荒给忽悠了。
之前问阿荒,对方一直神神秘秘的,搞得她也跟着紧张,以为去爬那个楼梯,以及想离开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
结果,就这?
只能说,她对阿荒的乐子人心态还是估计不足,这才上了那么大一个当。
听完解释,柳教授表示自己这边没什么可问的了,姜洄这边也差不多,于是就愉快地结束了这次谈话。
柳教授和齐衡去处理他们的事,姜洄则在别人的带领下返回医疗区,准备拿她的体检报告,以及听一下她未来的治疗流程。
——前提是能治疗,还有得救。
负责医疗部的也是一位长老,年纪比柳教授和齐衡都小,约莫30左右,是个混血,对方五官立体深邃,还有一双迷死人的蓝眼睛。
“报告已经出来了,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查尔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隔着桌子看向姜洄,声音富有磁性,就像是他的蓝眼睛一样吸引人。
“说实话就行,我扛得住。”
姜洄心态很稳,甚至有心情欣赏帅哥,查尔斯这种仙品可不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趁现在多看看,回家也能做个好梦。
“这是一份关于如何平稳转化为诡异的报告,你可以拿回去仔细看看,我觉得对你应该有用。”
姜洄挑眉看向查尔斯,对方骨节分明的手里拿着一份装订好的文件,粗略看过去至少有40页那么厚,不管是内容还是重量都是沉甸甸的。
行吧,看来是没救了,姜洄一边接过文件,一边冷静地想,但至少我还能有一份说明书。
“你似乎既不吃惊,也不害怕。”查尔斯向前倾身,看向姜洄的目光里充满探究,“我见过和你同样境况的人,哪怕他们之前表现得很坚强,等知道这个结果后,几乎所有人都会失态。所以,你为什么看起来毫不在乎……就好像要变成诡异的人不是你一样。”
“那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心大。”姜洄站起身,对查尔斯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这个我就带走了,多谢帮忙,不用送,下次有机会再见。”
说完,姜洄对查尔斯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不就是会变成诡异么,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跟谁没变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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