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如枝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话, 震惊地抬起头。只是在触及到女子明亮的双眸之后,有些无力地替自己辩解着:“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就是希望我能写信回京城,替你周旋, 好让我父母能尽早接受你。等你回到京城之后,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舒舒服服进虞家的门。”
陶如枝觉得,她现在是镇国公的世子妃,身份贵重,若是替她说好话也有几分分量。
虞念清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错误, 人都是有私心的,谁都希望后面的路能走得顺遂一些。陶如枝的身份尴尬, 在人前还需要小心隐藏, 寻求庇佑是最好的法子。
这她明白的, 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陶如枝不直接说出来, 反而是拿哥哥甚至肚子里的孩子作为筹码来威胁。
就比方说今日她来辞行,在知道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的情况下, 她敢让她一个人走吗?再闹上个几次, 她总会松口答应替她解决进京的所有问题。甚至说, 要是陶如枝真的在她的地界上小产了,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逃过连带的责任, 就连旁人都会对她多存了几分愧疚之心。
算盘倒是挺好,可她也全然忘了肚子里的也是自己的孩子,是原本她和虞元意一起心心念念的孩子。你早不辞行,晚不辞行,非要在自己身体接受不了的时候辞行, 真要是有了意外, 就不会有半分后悔吗?
陶如枝却是不认同这句话, 摇头反驳着:“你不必将我想成那种人,我是真的想得离开,没有旁的意思。”
旁人要是说这种话,虞念清也许真的相信了。但陶如枝是谁,能从后院一个庶女走到陶玉阜的左膀右臂的位置上,真的就是心无城府,没有一点儿算计的人?
而且虞念清最不能接受的一点是,“你同我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就应当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两家派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无搜寻,若非有心人抹去踪迹早就应该找到了。她在玉凉关时遇到陶如枝,受到帮助的时候还有点儿惊讶,因为凭着两个人的交情不值得陶如枝帮她。后来她倒是想明白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那时陶如枝便已经想明白了虞元意的身份。
他们找了人那么久,日日夜夜担心着虞元意会在外面出事,钱氏为此生了一场大病都快要没挺过来。而陶如枝明明知道虞元意的身份,却瞒着不告诉。那么在她将虞元意留在身边成亲的时候,不应该早就想到两个人可能会面对的困难吗?
所以她怎么有立场,去用虞元意对自己的心意和一条未成形的生命去赌。
陶如枝沉默了一会,唇抿得很深,“也不是立即知道的,是认识他一段时间后,想要成亲了就略微查了查。”
“那对他公平吗?对我们公平吗?”虞念清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
“这有什么公平不公平,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被人追杀,差了一口气就死了,我救了他。”陶如枝换了一个坐姿,往椅背上靠了靠好让自己舒服些,声线有点冷,“没有我的话,他早就死了。我要的也不多啊,只是想他长长久久陪着我。”
“但是他知道吗?你敢告诉他吗?”
陶如枝不敢,怕是在虞元意心里,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需要被妥协照顾。但是已经到这一步了,她也没有多少办法。
撑着扶手站起来,她缓缓沿着椅边跪了下来,眼尾发红,“我只求你这么一次,能不能帮帮我,只有这么一次。”
说着说着点了点头,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却没有一点哭声,有些绝望道:“我承认之前是有一点心思,但是我从来没有想着要害过谁,我只是想他能留在我身边。”
虞念清怕她出事,连忙弯下腰伸手去拉她。
陶如枝伸手躲开,“纵使我有对不住他的地方,日后就是当牛做马我也会报答。”
她只觉得头疼,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去处理。
就在这时候,旁边突然插过来一只男人的手,托着陶如枝的胳膊将她搀了起来。
两个人都愣住了,陶如枝望着男人的面庞时,眼泪都因为惊愕停住了,瞬间变得慌乱起来,眼神都有些躲闪。
谁都不知道虞元意的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在外面听了多少。
她一时心慌,连带着肚子都开始抽疼,下意识想要去捂着自己的肚子又不敢,笑着看向男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了。”
陶如枝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身体如同陷入了冰窖中一般,冷到四肢都没有了知觉。她知道自己应该要说上两句,解释解释的,可嘴唇张合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人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将摇摇欲坠的女子揽入怀中后,对着虞念清点了点头,“我先带她一起回去,刚刚买了两份粉蒸圆子,等会让人给你送一份过来。”
“哥哥……”
虞元意望向她,眼神坚毅示意她不要再多说,然后将女子横抱起来往外面走。很快,小院那边就请了大夫,下人来禀报说已经见血了。
虞念清即使知道这件事和自己关系不大,心里面却存着一分愧疚,更加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晚上的时候,她和梁知舟商量,想着要不要就直接帮陶如枝捏一个清白些的身份,让她入了京城之后也有几分底气。
至于更多的,她也不想帮。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一定的代价。
梁知舟望着她趴在床上碎碎念着,觉得有点好笑,坐到了床边在她的腰上按了按,“这次你倒是想差了,陶如枝既然敢将酒楼开到厉王的地界上,那么捏造一个家世清白的身份对于她来说就不是什么难事。她真正害怕是岳父岳母知道的她当初清楚你哥哥的身份,却利用他失忆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她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杏眼圆圆的,“是真是假?”
“她当初既然将陶玉阜的证据交给我,就说明她对世俗传闻没有那么看重。那她还能在乎什么?”梁知舟捏了捏她的脸,宽慰道:“在乎的可能真的只有你哥哥,连带着在乎虞家的态度。我倒是觉得她心里有成算一些,没有什么不好的。舅兄对仕途不感兴趣,日后也不会入了官场。岳父的性子必然不会帮他寻求荫蔽,再等虞家下一代长成得要上二三十年,陶如枝能撑得起来。”
若是陶如枝的出身再好上一些,光是凭着这股狠劲,都能到宫里斗上一斗。
虞念清心里也清楚,只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她从觉得陶如枝和哥哥的感情在一开始就带着几分算计,掺和了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本能地不喜欢。
这种感觉其实相当憋屈,有些类似于从小养成的一朵鲜花被街头的闲汉给摘走了。
“最重要的是,你哥哥也喜欢她,喜欢这种事情最是没有道理。”梁知舟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见她还在纠结,索性直接吻了上去。
虞念清心里有点烦躁,直接推了他一把,又躺到了床上顺便裹紧自己的小被子,“不要打扰我,我要好好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他觉得好笑,从后面扯了扯被子,没有扯动,挑了挑眉。
这是认真了?
梁知舟原本没有在意虞元意和陶如枝的事,倒也不是不关心,而是觉得按照陶如枝的手段虞元意应当也不会翻过这座五指山。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夫人对这件事上了心,反映到自己身上便是生活水平也有了明显的下降。
比方说之前他回来,女子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但是现在她会偶尔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几日下来之后,他便说:“今日我会提前回来,叫上元意他们,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
虞念清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是想想来了天水城的之后,就前前后后遇到了不少杂事,还真没有在一起认真吃过饭,就点了点头,“我等会就去告诉他们一声,看看要不要再去买些新鲜的肉食回来。”
等梁知舟出门之后,她就开始安排,晚上的时候让人做了一桌子菜。
傍晚时分,是虞元意先过来的,他还特意拎了一坛酒。酒盖上面的泥封还没有去了,看上去得有一些年头,显然是他今日才出去买的。
他将酒放在桌面上,解释了一声,“枝枝她身子不舒服,想着今日要喝酒,就没让她过来了。”怕她不相信,他又加重了语气强调了一遍,“是真的有些不舒服。”
看得出来,虞元意对陶如枝很是维护。
虞念清没有说什么,只让他坐下等梁知舟回来。不过干着等人也有些无趣,她便好奇地问他和陶如枝是怎么认识的。
“那时候我受了伤,醒来的时候枝枝就在身边,问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虞元意说到这里,其实还是美化了一下。实际上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就抵在自己的喉咙间,再往前一点就会直接见血。
他顺着视线往上,就见到一位面容清秀的姑娘。即使衣着简单,也能够看出来她相貌出众,不过眼神却是冷的,像极了生长在雪山里的一株寒梅。
然后她笑了出来,是那种冷笑,“我问什么就答什么,若是说错了话,我就直接杀了你。”
他那时全然没有记忆,能答出什么。而她在确定他失忆之后,倒是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说:“等好了就直接走吧。”
于是,他就留了下来,养伤的时候顺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然后便是极为俗套的日久生情。又或者说动情的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喜欢上那个救了自己的姑娘,然后看着她和其他求亲的少年来往。
那种滋味就类似于将心脏片成薄片放在铁锅里来回煎烤,不管哪一面都是揪心的疼痛。所以在一次醉酒之后,他一时冲动赶走了前来求亲的男人,问她:“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陶如枝沉默了很长时间,对着他认真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且比较自私。如果和我在一起的话,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人,若是又有了其他人……我会亲手……送你走。”
感情原本就应该是两个人的事,他很快就同意了,“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然后两个人就成亲了,乡下人没什么讲究,只摆了几桌酒请人来吃饭。可就算这样,他依旧也很高兴,也在相处中逐渐知道她其实没有性格上那么冷,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家。
她会怕虫子,怕天黑,怕打雷,每次都会拉着他的手假装自己很淡定。
虞元意性子很好,是那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往好处想想的人,眼神明亮,永远正直,永远向上。只是在提到陶如枝的时候,他的眼神才有些变化,也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迷茫。
感情这种东西最是说不准的。
那么一瞬间,她忽然领悟到什么,突然就没有那么焦虑和在意了。她催着虞元意将酒打开,自己倒了一盏敬他,“这也算是苦尽甘来吧,希望日后你和嫂子都好好的。”
虞元意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眼里浮现出笑意,“借你吉言。”
虞念清只觉得这酒还真是不错,入口一股辛辣直接往的鼻腔里呛,浑身都热了起来没有那么冷。等将酒吞下去之后,又会回上来一股甘甜,像是不知名的果子的口感。
她问了一下,叫什么沙棘酒,想等着明天的时候去买一点放在府里存着。
等梁知舟回来之后,她都已经喝了整整一碗下去,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不出声。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马甲,陪了杏色折枝花纹的襦裙,也是仗着在天水城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将头发放了下来,只用缎带在两边绑了个髻,看起来特别显小。
听见门口有些动静之后,她略略偏了偏身体,朝着这边看过来,眼里敛着细碎的烛光。见到他之后,杏眼就突然完成了两枚月牙,笑了出来,有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美。
梁知舟的呼吸一瞬间变缓了许多,竟有一种回到了过去,回到她还没有及笄之前,有几分错不开眼。
走过去,他才发现,原来是喝多了。
虞元意扶着自己的额头,也有点无奈,“我之前应该忘记和她说了,这酒后劲有点大,一不留神她就喝下去不少。”
“可是我没有喝多呀。”虞念清反驳着,眼神都有些迷离。
她没有喝醉,只是脑袋有点晕,整个世界都在转动,不得不拉着身边男人的胳膊稳住自己的身形,有些不满地问:“你说我又没有喝多?”
梁知舟颇有些无奈,伸手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颊,纵容着,“没有喝醉。”
“我就说我没醉。”她咕哝了两声之后,靠在男人的肩膀,逐渐就没了声音睡了过去。
梁知舟和虞元意不怎么熟悉,虞元意虽然不爱读书,但怎么样都算不上是一个纨绔,洁身自好从不去招鸡斗狗。而梁知舟荒唐那几年,玩得都是狠的,和虞元意还真没怎么打过交道。
因此两个人相对坐着,喝了一碗酒之后只剩下沉默了。
陶如枝身体不大好,没过一会之后虞元意便起身要告辞。只是在离开之前,他递过去一小叠银票。
梁知舟瞥了一眼银票的面值,知道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挑了挑眉说:“什么意思?”
“给姣姣的,这些日子一直麻烦她。”
“你和你妹妹都这么生分?”
“是和你生分。”虞元意抬起头,直视面前的男人说。
梁知舟在军中快有半年的时间,身上的煞气很重,有时候不经意从铜镜里看到身形,自己都觉得陌生。
而虞元意同他对视,眼里没有丝毫的退让,那股劲儿像是刚下山的老虎,勇敢无畏。
又或者说是有了想守护的人,才不去畏惧。
“之前成亲的时候我不在,可不代表我一直不在。”他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看向已经睡着的女子,“我同她从小一起长大,因为是男子,我承受的压力远远比不上她的。外面都说她好命,攀了镇国公府这门亲事,可她吃过的暗亏也不计其数。”
“所以对她好些吧。”虞元意低下头,看了妹妹一眼之后,才笑了,“不过你倒是比梁景明好些,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是高兴的。”
高兴吗?梁知舟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只是放在的桌面下的手暗自握住了女子的手。
同虞元意承诺道:“那我会一直护着她,让她喜乐安康。”
也不止是这一世。
等人离开之后,梁知舟将人的抱回了屋子,拧了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再将外衣给脱掉了。她睡得比较熟,全程都没有醒,只是在替她将耳坠卸下的时候,她似乎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不停地摇着头。
女子的耳垂软乎乎的,只有一点点大,耳环的钩子又十分细小,不容易取下来。他怕碰疼了她,整个的动作都有几分小心翼翼,谁曾想耳钩挂住了一缕发丝往下扯了扯。
虞念清是被疼醒的,一睁开眼就看见了梁知舟用手拽着她的的头发。
她脑子晕晕乎乎的,运转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了很多,下意识去捂着自己的头,问了一句:“你这是在打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