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自徐云浓走后, 杨氏一直精神恍惚,脑子里一直在重复着徐云浓的话,“当年先夫人死的时候, 你就在旁边……”

是的,她在旁边。

她本来就是不受宠的, 比不得他心爱的女人。但那天是她的生辰,早早就和镇国公说好了,生辰那日他会过来陪她。

可是那天先夫人突然病了,镇国公连想都没有想直接去正院陪先夫人, 完全忘记了前几日对她的承诺。

她恨啊,她觉得徐氏就是故意的, 不明白为什么徐氏什么都有了, 却连这么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她。

她如同自虐般去了主院, 在主院门口徘徊着, 想要瞧瞧徐氏到底有多少的花样可耍。

她还记得那日是一个无风的夜晚,整个天被一块不透光的黑色绒布蒙上, 见不到一点光亮。她如同游魂一般, 在主院门外细长的道路上来回游荡, 想象着两个人在里面欢好的场景。

空气里突然传来细微的“砰”声。

那时她胆子大,鬼使神差般将面前的门推开。

天黑之后, 所有的院子都会落锁,还有专门的婆子在门口等着守夜。

可那天她轻而易举地将门推开,没有任何人来阻拦。

一片漆黑中,唯有正房的烛光还亮着。她如同被烛光吸引一般,朝着正房走去。

透过窗户的一条缝隙, 她看到一道坐在梳妆台前的背影。那背影纤细但不过分孱弱, 浓云一般的头发垂落在腰间微微晃动, 在烛火之下有种妖娆的美。

近似妖怪。

她的呼吸都停滞了,手心攥着一把汗,想要逃跑脚却在底下生了根一般挪动不了分毫。

然后她就看见坐在梳妆台前的人转过身来了,俨然就是徐氏。

徐氏本就是个美人坯子,五官深邃带着一点异域风情,却不浓烈,性子上更像是出身江南水乡的人。在装扮之下,她的美就更加凸显,仿佛是神女落下凡尘。

而这个凡尘神女走到圆桌旁,将圆瓶里的水一饮而尽。

眉头轻轻蹙起,徐氏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受。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子撑着身体,一点点挪到床上陷入到昏迷的男人身边,然后倒下。

杨氏自己明白,当时若是自己大声呼救,哪怕是发出一些动静,所有人都能发现徐氏自杀了,说不定徐氏还能救得回来。

但是她真的不甘心,徐氏要是活着,镇国公的目光只会在徐氏一个人身上,永远都不会分一点儿在她身上。

那瞬间,她生出了无限的勇气,蹑手蹑脚地从主院里退了出去,然后狂奔回去。

徐氏原本就是自杀,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后来的无数时候,她都用这句话安慰自己。现在被徐云浓猛得戳穿,她倒是后怕起来,倘若梁弘扬知道当初她亲眼瞧见徐氏的死,他还能放过她?

杨氏病了,病得十分突然。

因着鸾鸣公主的侍卫才出手,杨氏也不敢请太医,只私下请了大夫过府来治疗。

大夫说是心病,但是杨氏的心病是什么,她自己也不肯说。她只是让人将梁景明找来,拉着自己儿子的手反反复复念叨着:“你说,梁知舟会对我们娘两手下留情吗?”

“自然不会,若是换成是你,你愿意放过?”梁景明反问。

他坐在床边,手肘撑在膝盖上,去握住杨氏的手,“但是你放心,当初既然我能将他踩下去一次,自然也会有第二次。”

杨氏没有注意到他说的“当初”,只注意到他会将梁知舟踩下去,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你是有什么计划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自然不会。”梁景明很是笃定,嘴角勾起,找到几分手握重权的快感来。

他是重活一辈子的人,很清楚地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别看现在皇上身体日渐孱弱,底下的皇子斗争得厉害,但是最后上位的还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的边境猛虎厉王,更没有想到的是楚清清就是厉王的女儿。

上辈子梁知舟为了报徐家灭门之仇,策划了刺杀厉王的活动,最后败走如同丧家之犬般躲了起来。而他借助虞家的势力爬了起来,又因为楚清清的缘故和厉王有了联系,在厉王登基后一跃成了炙手可热的权臣,这是何等的荣耀。就是他的父亲镇国公,最后也将镇国公府悉数交给他了。

唯一可惜的是,念清被带走了。那么短的时间,她居然和梁知舟生出了情愫,被抓回来时那怕是一心寻死都不愿意拖累梁知舟分毫。

他梁知舟凭什么?

这辈子完全不一样了,他早早就和厉王联系上了,等到太子一反朝廷震荡之际,就是厉王出手的时候。

“我已经安排好了,您放心就是。”梁景明笑了起来,温和的面容下竟有那么一丝扭曲。

杨氏则是害怕,“你的父亲很看重梁知舟,你如同做什么对威胁到梁知舟的事,他肯定会出手的。”

“他只会看重能镇国公府带来荣耀的人。”梁景明动作斯文地替杨氏盖上被子,声音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你先养好身体,不必太担心我。”

可越是这样,杨氏越是担心。

镇国公未必就像他说的那样在意镇国公府的前途,不然当初也不会主动上交了兵权换来徐氏的一条命,又或者说他将徐氏看得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她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眼里迸发出一股凶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梁景明的手,“你是有打算的对吧。”

等梁景明应承之后,她便放心地躺了回去。隔天,杨氏便生龙活虎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回娘家去找徐云浓。

虞念清接到消息的时候,杨氏已经出门了。

盈月小声说:“以前倒是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位杨夫人,之前站在夫人旁边,就像是隐形了一般。回想起来,奴婢发现除了她的夫家竟然没有半点印象。”

但早年在虞念清和梁景明还没有解除婚约的时候,她们和徐云浓也来往过很多次,一点印象都没有实际上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儿。

虞念清也没有想到,下毒的事查来查去,居然是和杨氏娘家的弟媳有关系。

这还要从一个叫柳条儿的丫鬟说起。柳条儿是家生子,父母双亲都是先夫人的陪嫁。但是当初先夫人遭遇过刺杀,柳条儿的双亲便为了救先夫人牺牲了。因为这层关系,府里人对柳条儿十分照应。

再加上这个孩子生来讨喜,脸圆圆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直线很是可爱。她当初见到这个小女孩的时候,觉得她和阿满相貌有点儿相似,就安排她帮忙跑腿拿拿东西。

这本就是一个轻松的活计,柳条儿听说时,硬要过来给她磕头谢恩。

这次还是盈月先发现不对劲的,他们还没有和正院那边真的撕破脸,多多少少都有些来往和交集。那怕是小厨房里烧火的婆子,碰到了杨氏那边认识的下人,都能停下来说两句话。

可柳条儿作为一个跑腿的丫鬟,居然和正院那边没有一点儿接触。

盈月由此上心,托世子爷身边的下人去查,谁知道真的查出来一点儿东西。柳条儿父母亲都有积蓄,在外面置办了一个特别小的一进院,她稍微大了一些之后就时常去外面住。雨生潜入到她的住处里,在柜子底下搜到了一小包车前草的粉末。

确定了是柳条儿下的手之后,跟着查了查她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结果查到了无父无母的柳条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认了一个干娘,这个干娘正是徐云浓身边的一个丫鬟。

这个丫鬟之所以会和柳条儿搭上关系,还是因为徐云浓出身武平侯徐家的另一个旁枝,她年轻的时候还曾去徐家住过一段时间,这个丫鬟在徐云浓住武平侯府的时候和柳条儿的父母有交集。

按照这个关系算下来,梁知舟还要称徐云浓一声“姨母”。

虞念清听盈月说的时候,只觉得迎面泼过来一盆狗血,当时就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确定了吗?可告诉世子爷一声了?”

“消息就是世子爷旁边的雨生给的,应当是真的,世子爷知不知道就不清楚了。雨生递了消息就匆匆忙忙走了,看起来还挺忙的。”

虞念清没说话了,要是自己的人处理了也就处理了,可柳条儿的身份还有些特殊,她倒是不知道怎么下手。

想到这里,她越发恼火起来。

他们原本就为了孩子的事情有些争执,但梁知舟回到京城之后,整个人就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没了任何踪迹,只让下人过来传消息说是有事要处理。

她本就有些不高兴,当时说开了心里未必一直难受。可经过几天没着没落的等待之后,原本的三分火气现在也成了七分。

想到这里,她按了按鬓角,吩咐道:“先将她关进柴房里,等过几日再说。”

盈月没有在说什么旁的,得了命令之后就开始处理柳条儿的事。

阿满知道她最近有些不高兴,晚上的时候特意添了一道酸菜老鸭汤。老鸭是早上炖上的,经过一天炭火的煨制,鸭的骨头和肉早就脱离。再要出锅时,再在砂锅里放在一把酸菜,光是闻着味儿就让人口齿生津。

她喝了半碗汤,又吃了几口面条就已经吃不下去。

这时候,梁知舟倒是突然从外面回来了。

他像是在外奔波了很长时间,衣摆发皱还带着很重的灰尘,有种难以言说的疲惫之感。

阿满上前问,“世子爷,要不要再添两道菜?”

“不用了,我先去洗漱,等会再过来。”他将披风交给身边的人,看了一眼虞念清,见她没有说话之后,转而去了旁边的耳房清洗。

没一会儿之后,他就从耳房里直接出来坐在桌边,没有直接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虞念清。

他像是比前几日黑了一点,眼下有一层淤青,下颌有一层短短的胡茬,原本清俊的长相多了几分沧桑感,仿佛仙人堕落到凡尘当中,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感。

虞念清不由地心软了半分,动手盛了半碗汤递过去,“你这几日去哪了?”

“去城郊那边处理事情,这几日才忙好。”梁知舟接过碗,慢慢喝了几口,状似不经意地说,“伙食都不怎么好,若不是不能换人,我都不愿意过去。”

“我以为你是躲着我呢。”虞念清斜看了他一眼。

“这倒是没有。”男人说着话,伸手过来想要握着她的手。

她挣扎了两下,眼角的余光看见丫鬟们都还在,渐渐就没有动弹任由他握着。

两个人简简单单吃了一次饭,就去了屋子里休息,主要是的梁知舟想问问这几日发生的事。

虞念清先说了抓到柳条儿下药,又说了说杨氏的弟媳妇徐云浓和武平侯之间的关系,只说现在将人关进了厨房。

男人正拿了一把银剪子将蜡烛上的灯芯剪短,眼眸深黑,那怕是被烛光直直照着都没有亮光。将烧焦的灯芯用银片拨开之后,他才将剪子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斯条慢理道:“到时候我来处理。”

烛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身上多了股煞气,莫名地有些渗人。

虞念清心惊,忍不住往后坐了坐,在猜测梁知舟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缓步走了过来,伸手去摸女子的脸颊,“怎么了?”

“你这几日……这几日是不是动过手?”她轻声问。

她自认为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事,就算没见过人亲自动手,也明白动手解决一两人是养不出这种煞气来。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垂下眼帘看不出任何情绪,反问了一声,“你害怕吗?”

她是有些害怕的,毕竟第一次知道他在外面动过手。但是和梁知舟相处这么长时间,她倒是能摸清楚男人的一些秉性。他称不上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但也绝对不是为非作歹的恶心。

“我能知道原因吗?”她仰头问。

倒是没有再避开。

梁知舟坐到她身边去,掐住她的腰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身上,将头靠了过去,放松了许多,“太子要造反,我提前过去解决掉一批人,免得京城真的乱起来。”

“太子要造反?”虞念清不能理解,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太子虽然已经帮着处理朝政,培养了一批心腹,但是手上没有任何兵权,是有多想不开才回去造反。

“他也未必想走到这一步,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京城中这么多人看着。”

自从幽州刺杀的事情出来,太子就终日恍恍惚惚处在随时被废的惊恐中,而京城中的各方势力也在等着太子被废。皇上却在这时候表演了一把慈父,前后都没有表现出要废除太子的意图,让各方势力更加骚动起来。

刚好出了鸾鸣公主落水的事,很快就查到太子妃身上去。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帝原先未必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严加处理。但是太子妃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挟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求到皇上面前,求皇上放过她一条生路。

而这种威胁恰好就触碰了皇上的雷点,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让人威胁的?

于是他下令当场射杀太子妃,热血飞溅,小皇孙被救出来时,整个人都已经是痴痴傻傻的。

太子妃的死让太子更加惶恐不安,在有心人的挑拨之下,起了谋反的心思。做废太子是死,谋反失败也是死,但是后者好歹还有那么一点儿能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