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清忍不住低下头, 凑近了朝着男人仔细看了看。
相貌倒还是那个相貌,只不过烛光之下,原本冷峻的线条柔和很多, 一双凤眼也不像往日那么锋利。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伸出另一只手,对着他的面前挥了挥。
“知道。”男人点了点头, 然后缓声说:“是皎皎。”
他在念皎皎两个字时,有一种特殊的腔调,音尾微微上钩,说不出来的缱绻。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她耳旁忍不住热了起来, 看着他不如平日那般冷峻,大着胆子问出了一直疑惑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皎皎?”
这是父母和兄长常叫的名字, 但是其他人并不清楚, 她也确定自己没有告诉过梁知舟。
“我很早就知道。”梁知舟这么说。
他此刻低着头, 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也不止是单纯地握住, 而是捏着她的指尖, 反复按下光滑的甲面, 看着指甲的颜色从粉红变成淡白再变成粉红,如此反复。
似乎觉得这样过于单调, 他便不满足于此,沿着甲面往上触及那莹白的肌肤。
一点点,反复流连摩擦。
她只觉得有一种痒意,那种感觉中掺和了更多东西,然后催促着血液涌动。下意识地, 她就想要将手缩回来, 却反被牢牢握住。
十指交缠紧扣, 是一种极为亲昵的姿势。
男人抬起头望着她,凤眼里揽着摇曳的烛光,十分温柔,“皎皎,我很想你。”
她一下子就联想到那个奇怪的梦境,这个时候的梁知舟像极了梦里那个男人。以至于她有瞬间的恍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总觉得下一刻男人便要欺压下来,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
脑子里刚闪现过这个念头时,她便觉得十分羞耻,感觉手间相握的位置都是滚烫的。
但是对一个喝醉了的人,她又能说些什么。
“你喝醉了。”她纠结之下,软声商量着,“你先松开手,我出去找梁一,让他来扶着你回去。”
“我没有喝醉,能自己回去。”男人笃定道,说着另一只手就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身形摇晃像是随时要坐回去。
她见状不免伸出手,搀着他的手臂,“这还算是没有喝醉吗,连站都站不稳。”说完之后,就看见男人低着头看她。
他显然是醉了,脸上有几分晕红,薄削的嘴唇沾了些酒液,微微抿起,有些不悦。
她的脑子里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便再也不敢多想,只搀着他往外面走去,“算了吧,我扶着你出去吧。”
“好。”男人声音低沉。
两个人便相互搀扶着出了门,出门时就看见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明亮的月光。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屋檐之上,展现着夜的寂静和温柔。而在屋檐之下,则悬挂着明亮的灯笼,长街之上是凡尘种种喧哗。
违和而又融洽着。
虞念清静静看了一会,感叹了声,“这里还挺好的。”
梁知舟站在她的身侧,手中细腻柔软的触感传来,这算是他为数不多能光明正大牵着她的手的时候。他偏头去看旁边的小姑娘,目光软化,低声附和着:“是啊,挺好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这丰宁,还是说旁的。
他们回去有些晚,虞念清住在正院,将梁知舟送回东边的厢房之后,有些不放心。她嘱咐梁一,让他晚上不要离开,免得梁知舟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出了事。
梁一有着一张国字脸,此刻憨厚的脸显得很是严肃,将虞姑娘的话一一应了下来。等姑娘走后,他才给主子上了一盏浓茶。
梁知舟端起茶盏,喝了两口,神色清明见不到一点醉意,“安排的人进了银矿那边吗?”
“已经进去了,跟着一起去了野鹿林,但是递出来的消息说没发现什么。”梁一一五一十禀报。
“还真的有点意思,收了这么多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他将茶盏放在一旁,眼底泛着几分冷色,“继续查下去,倒是想看看这里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梁一颔首,恭敬回话,“是。”
梁知舟说到幽州来建道观,前面还真的要做些准备工作。皇上大手一挥让他来幽州,除却银钱和几个工匠之外,就再也没给旁的,只说是让幽州知府全力配合。
所以他这段时日也有些忙碌,经常早出晚归,选择道观地址、召集人手等都是问题。陶玉阜倒是有心想要奉承他,将建材这部分包圆了,说是不让他费上一点心思。
虞念清听说这件事,只好奇一件事,“陶知府看起来也不是无能懦弱之辈,怎么现在就甘心让出这么多好处?”
“可能所图不小,觉得能从这边得到他想要的。”梁知舟没准备再继续说下去,反而问起她来, “在这边可觉得无趣,等这几日过去了,我带着你出去看看。”
她对出去游玩不感兴趣,提了一句野鹿林。
“银矿便在那边,瞧着倒是正常。之前让人查探过,不是邱家村的那批人。”梁知舟在桌面上敲了几下,笑得几分嘲讽,“这位陶大人是个人物,全心放在仕途上日后也是权倾一方的人物。”
偏偏就是不走正道。
案子到现在其实陷入到僵局当中,银矿那边情况正常,一批人直接凭空消失。现在就是要等,等这边人露出马脚。
虞念清估摸着怕是要呆上很长一段时间,便歇了对付着过几天的心思,花了两天时间将院子整理了一遍,带着盈月她们去添购一些日常所需的东西。
丰宁这边富裕,添置东西倒也简单,就是新鲜的水菜不好购买。她原是想找一户菜农,让他们每日将新鲜的水菜直接送到现在住着的府上,发现能稳定供应的人少。
正准备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她意外遇见那日在宴会上看见的陶姑娘。
陶姑娘今日穿了一声鹅黄色对襟马甲,下面配了缠枝细纹的杏色马面裙,显得整个人又温柔又娇俏。她见到虞念清主动上前来打招呼,“初九姑娘,好巧啊,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你这是……这是出来采买?”
虞念清点了点头。
陶如枝瞧了瞧她身后下人拿着的东西,都是上等的好物,只怕花费不小。一个丫鬟真的能做到这么大的主?她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先前我要是知道的话,定是会过来陪你一起。我在丰宁生活这么多年,哪些地方的东西好,知道得一清二楚。”
虞念清只当她是在说客套话,并没有多想,原本想要寒暄两句就直接走人。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陶如枝十分热情,知道她们在寻一户能稳定供应的水菜的菜农时,便露出一个微笑来。
“哪里有这么麻烦的,我们家庄子上都种了好几十亩的,就是米谷的也有。等会我让人送一筐给你看看,若是觉得合适,我便差人天天给你送。”
“怎么种了这么多?是为了对外售出吗?”虞念清觉得奇怪。
“那我就不清楚了,也没有听过府中有这方面的铺子。”陶如枝脸上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闹着要跟着一起去府上做客。
她想问一些陶家的情况,便没有拒绝,两个人最后一同回去。
等陶家那边将水菜送过来时,她让盈月拿过来看了看,确实很是新鲜。
她问了一下陶家庄子的规模,心中怪异感更重,这么多水菜若是不对外出售,陶家那点人就算是边吃边扔也不够的。
很快天色就渐渐黑了下来,陶如枝没有立即告辞,而是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声,“世子爷最近很忙吗,怎么这么晚了,也不瞧见他回来。”
不过她眼中的期待遮掩不了。
虞念清顿时明白她今日上门拜访的缘由,只是含混着说了一句,“这些我也不清楚。”
陶如枝觉得十分失望,便没有多留下去,起身说要告辞。
不过走到院中时,等了一下午的男人突然在此刻回来了。
男人面容俊朗,身形挺拔如同翠竹,那怕是在外奔波了一天,身上的气势却不减分毫,让人不敢直视又想看得更多。
在他逐渐走进时,陶如枝的脸渐渐红了,略微松开手,手帕就直接落在距离男人不远的地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男人,藏着几分期待。
梁知舟扫了她一眼,便直接略过,朝着在堂前站在的女子大步走过去。
身后的梁一将手帕捡起,直接递了过去,声音里没有一点儿音调起伏,“陶姑娘,拿好了,手帕不要再掉第二次了。”
陶如枝笑容有几分惨淡,点了点头便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直接小跑着离开。
虞念清见到这么一幕,想着自己也算是从陶如枝这边得了消息,便替人说了几句好话,“她刚刚应该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对她,倒是叫她有点儿下不了台了。其实,陶姑娘人还不错。”
梁知舟正将披风解下交给一旁的丫鬟,听了后面这一句,手指猛得将披风攥紧,然后松开。
现在才天黑,屋子里的烛火还没来得及点上。男人侧站在那里,节骨分明的手指摸向脖子里,将领口扯开一些。他肩膀微微向下塌了一点,背部出现一个小弧度,然后一笔往下。
他偏过头来看她,眸光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平静地问了一句,“除了你,你见过我对谁好脾气过?”
她瞬间有些手足无措,细嫩的手指攥着衣摆,眸光湿亮说不出一句话来。
梁知舟眸光微深,抚了抚自己的额,朝着她点了点头“抱歉,刚刚想起了一些事儿,有些失控。我还有点事要去书房,一会晚饭不必等我。”
虞念清只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她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又说不大上来。
她去问梁一怎么了,今日是不是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儿。
梁一沉默了很长时间,想到了今天自己看见的场景。他们一行人搜寻附近的深山,无意中在某一处山脚下发现了乱葬岗。数以千计的尸体对方在一起,有些人是埋下去很久,只剩了一幅骨头;有些则是刚刚被埋下去的,全身瘦到只有皮包着骨头,死亡时还惊惧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手上不是没有见过血,可没有一个人对着普通的百姓出过手。
那种瞬间给人很强的冲击感,所有人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但是他不确定主人会不会想要将这件事告诉虞姑娘,抿唇说:“我不清楚,姑娘若是想要知道,直接问主子就是。”
虞念清和他也不算熟悉,因此没有勉强。
等晚饭过后,她带着准备好的鸡丝面去书房找梁知舟。
书房里没有点灯,借着月光她才勉强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男人坐在书桌前,整个人向身后倒去,双眼合上。月光透过窗柩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他的抿起的唇和紧绷的下颌处。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能够感受到他的那种难过。
那种情绪似乎能够传染,她心口处也有些发堵,脚步都放慢了几分,直接走了过去。
男人往起动了动,半张开眼,“你怎么过来了?”
“初六说你还没用晚饭,让我送一点过来。”虞念清将托盘放在桌面上,说着就要去摸打火石,“怎么不点灯,屋里有点黑。”
“因为刚刚想要一个人呆上一会儿。”男人的嗓音有点儿沙哑。
她一时有点不知道自己过来有没有打扰到他,正想着说什么话时,手上突然一重,整个人直接往下陷入到一个陌生的怀抱中。
“梁知舟?!”她惊呼,双手下意识抵着他的肩膀,想要撑起身。
纤细的腰部被一双大手攥上,往下一压,抱得更紧些。
男人的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声音沉闷,“别动,我不做什么。”
“你……”她浑身紧绷,敏锐地察觉到梁知舟的情绪不大对,便不知道要不要将他推开。
但是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见男人有其他动静,她僵硬的身体才稍微软和一些。
这是第一次和异性的拥抱,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男人的体温,闻到一股类似于草木的清香。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是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抗拒,只觉得两个人身形的差距有点儿大。
梁知舟能够不费力气地将一整个她都抱在怀中,她索性就放弃了反抗,软声问他:“梁知舟,你怎么了呀。”
“就是很久没有抱过你。”他的声音有点闷。
虞念清觉得这句话说得有点不对,他从前也没有抱过她,可旋即又想到从王家出来时的那个午后,又觉得这样的说法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她自动跳过了梁知舟为什么想要抱她这个问题,开始解释刚刚为什么要替陶如枝说话。
“我今儿在外面遇到她了。”她先将今天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现在不是找不出他们将这些人藏在什么地方吗?我就在想这么多人总是要吃喝的,吃喝要用的粮食就算再少,也比寻常人家多出不少。
陶家庄子上种了那么多粮食却不曾卖出去,多半是为了供应给这些人。我们到时候可以派人去盯着,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我已经让人盯着陶家那边,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
“我其实觉得今天陶姑娘是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的,她一个庶女在主母手下讨生活,还能说让人送来新鲜的水菜就让人送来了,可见不是那种真的没有一点城府的。”她补充说,“但是我也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点小,“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替她说好话的。”
“我还以为你是将我让给旁人。”在虞念清看不见的角落,他的眸光有点冷,想到了上辈子的事。
那时候她已经嫁入镇国公府,有一日将他拦了下来。他生出不该有的期待,望着面前已经挽了妇人发髻的女子,却听到一句“其实夫人替你相看的杨家姑娘人还不错”。
这样的事她惯会做了。
虞念清觉得这样的话题有点危险,她现在还没有拆伙的打算,只能昧着良心说:“怎么会呢,我们日后可是要成亲的。”
她声音软软的,说话的时候眼底盛满了月的光亮,极为真挚。
梁知舟额头抵上她的,两个人鼻尖相蹭,呼吸缠绕在一起,“我便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作者有话说:
虞念清:我想和你成亲(我骗你的)
唉,莫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