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理寺右少卿只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只觉得自己遇见了一桩十分棘手的差事。

现在民风要比之前开放了不少,也有不少受过压迫的女子站了起来状告夫家不做人事。但这种事高门大户发生的比较少。无外乎大家都是要脸的人,谁肯舍了名声去讨公道。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是真不想掺和到这件事中,免得最后落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结局。

他咳嗽了两声, 肥粗的手指捻着被梳理整齐的胡子,带有暗示性地问:“虞夫人,这中间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若是真的闹到公堂上, 可是要公开审理,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多谢大人, 不过我已经想好了。”钱氏咳嗽了两声。

方正明也不再多家劝说, 而是按照一般流程将诉讼书收上来之后, 让衙役就传唤乐平侯夫人过来。

王氏做了放火烧人的事, 一开始两天还在心惊胆战,生怕虞念清后面留着什么后手, 到时候冲上来撕咬。结果什么事都没有, 风平浪静。

她心里估摸着, 应该是虞念清找不到人来帮自己,只能认栽吃下这么闷亏。这么想她还有几分得意, 和自己的两个儿媳妇提及到这件事,语气里带了几分告诫,“日后若是挑选儿媳妇,千万不要选商户女和病秧子。你看二房那位两样都占全了,自己没本事, 女儿再横又怎么样。”

王氏的小儿媳妇手上也有生意, 还得了钱氏的指点。平时她就因为王氏偏心大嫂不大高兴, 这时候更是不以为然。要她看来,二婶婶虽然出身商户,可眼光不知道比寻常人好了多少。人家都是奔着长久的日子去的,哪里像王氏这般计较起一亩三分地的东西。

她撇撇嘴没有顺着王氏的话说。

王氏的大儿媳妇原本是王氏的侄女,是个面人一样的性格,听了之后不免担忧说:“这件事情会不会传出去,要是闹大了,对府里的名声也不好吧。

“她们哪有这个本事。”王氏吊着眼尾,原本端庄的面容透露出几分刻薄来,“你不要整天小家子气,想那些有的没的东西。”

小王氏瞬间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连滚带爬进来,声音都在不停颤抖,“夫人,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来了就来了,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真是没出息。”王氏瞪了她一眼,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只是一口茶还没有送进嘴里,就听见嬷嬷哭着说:“他们说是来请您去大理寺,二夫人……二夫人告了衙门,说是您纵火谋害她的性命。”

“啪”的一声,茶杯直接落到了地面上。

王氏的手上被烫出一个大水泡,她却已然顾不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问:“你说什么。”

嬷嬷还想要说得明白,身配长刀的侍卫就已经走了进来,直接走到王氏的面前,“夫人,现在怀疑您同一桩命案有关,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王氏极力想要保持镇定,眼神却飘忽不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就是只是问话,等去了之后大人自有决断。”领头的侍卫像是看出王氏有反抗的意思,不由抓紧了手中的佩剑,威胁的意思很是明显。

王氏捂着自己的胸口,恨不得自己现在立马晕过去。眼见着没有办法反抗,她反倒是冷静了不少,“我这府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能否让我和儿媳妇说几句话。

侍卫叉着腰看了在场的人一圈,最后点点头,“最好快一点,我们等不了多久。”

说完之后,他便带着人退回到门外。

王氏便抓住这个机会,交代小王氏,“你赶紧去找侯爷和老夫人,再让人通知时玉和久书。若是我没有按时回来,让他们一定要想想办法。”

小王氏面色苍白,一一应下。

王氏这才跟着侍卫一起出去。

现在王氏还没有被定罪,因此还是乘车直接去的大理寺。马车刚走出乐平侯府不远的地方,就有人注意到马车的前后跟着不少的衙门里的人,一时就传播开了。

这一块住着的人都知道那天夜里乐平侯府失火的事,更是知道乐平侯府的二夫人带着姑娘连夜搬了出来。若是说中间没个猫腻,他们怎么都不相信。

这时候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瞧瞧,那不是大理寺的人吗,莫不是乐平侯府有人犯了事儿?”

“该不是因为前两天失火的事吧。”

“不清楚,我们快点跟上去瞧瞧。”

……

不少人因为这么几句话被煽动了,有些不明所以的人也跟了上去,最后居然传成了“乐平侯府的侯夫人因为霸占妯娌的嫁妆,最后要将乐平侯府二夫人烧死了,还将可怜兮兮的二姑娘直接扫地出门”的消息来。

偏偏他们声音大,而且完全不怕别人听见,坐在马车里的王氏刚好就能将她们的话听个正着,气得一口老血都差点喷了出来。她倒是将这对母女烧死一了百了,这不是还没有得逞,还没反将一军告到了大理寺!

王氏的心一直就像是放在火上煎烤,终于马车停下,到了大理寺。

结果她刚路面,就有人惊呼一声,“真的是乐平侯夫人犯了事!”

人群就因为这么一句话瞬间沸腾,这可是好几年都遇不上一次的大消息啊,足够他们说道好久。

而王氏一股气直接冲上了头顶,只觉得十分难堪,又觉得这群愚民放肆,一点都不懂什么叫礼数。她死死皱着眉头,在侍卫的护送之下,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直接进入大理寺。

饶是这样,她仍旧显得有几分狼狈,等进了公堂看见端坐在旁边如弱柳扶风般的钱氏时,她的这分的狼狈就更加明显。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喜,头上的金簪不知道什么时候歪了摇摇欲坠,“弟妹,真是好本事,这么一点小事也惊动官府。你病得久了之后人也开始产生幻觉,总疑心别人在害你。可我们都是一家人,别的不说老夫人对念清很是不错,就是闹出那种事儿来,老夫人还会费心要替她寻找一门好亲事。现在你一声不吭,反过头来要告我们,这不是寒了我们这些人的心吗? ”

钱氏若是之前听到这样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几分顾虑,怕女儿因为自己在婚事上被人瞧不起。可她一直忍让到今天,王氏反而出手想要她们的命。

若是这次囫囵过去,岂不是告诉她们随便怎样欺负都没有关系。

她心思翻涌,压下喉间的腥甜,才开口,“证据什么的,我都已经转交给方大人。若是有什么要辩驳的,直接和方大人说好了。”

王氏手心里攥出一把汗。

方正明更是用惊堂木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公堂之上,其实你能随心所欲的地方。本官且问问你,你对乐平侯府失火一事可知情,着火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

“那都是晚上了,我自然是在休息。也是听见了外面有人说失火,才特意赶出去救火的。”王氏冷着一张脸,指着钱氏道:“大人,我这妯娌出身商户,本就是巧言令色之辈,请大人不要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王氏穿了一件深紫色绣着金色祥云纹的衣裙,头上配饰纷繁,此刻目光如炬地说话,看不出一点儿心虚。

这副镇定却让方明正有些不悦,他按下这股不悦,将钱氏交上来的证据都摆到王氏面前,还传唤了几个证人。

王氏是完全没有想到钱氏会报官,所以很多证据都来不及抹去。现在一桩桩一件件摆在自己面前,她整张脸都变得苍白,接着便觉得头晕目眩,现在才生出一种恐惧来。

“这些罪名你是认还是不认!”方正明喝到。

认了之后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还要遭受别人的指指点点,这还不如干脆将她直接杀了。倘若事情传了出去,她的儿女们在外面要怎么做人!

王氏双腿如筛子一般打颤,哆嗦着挤出几个字来,“我不认,我没有想过要害她的……对了,我没有想过要害她的!都是……都是老夫人。”

她眼里迸发出一股亮光,如同抓住了最后一点希望,“这都是老夫人让我这么做的,我就只是个做儿媳的,哪里敢不听她的话。”

方正明心里怀疑是王氏在给自己找替死鬼,面上不显露。因为现在天色很晚,只能等明天再审理。他便让人将王氏压下去,准备改日再进行审理。

不过这事也确实难办,不管是那一方都是有品阶的贵妇人,真要是确定了怎么量刑又是一个问题。他收拾收回了卷宗,正苦恼地朝着议事房走去,意外发现屋子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来人眉目俊朗,半靠在椅子上,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方明正心神一凛,不知道这位爷今日怎么来了这里,还是恭恭敬敬打了声招呼,“世子爷。”

“嗯。”梁知舟点了点头,手指抵着椅子上的扶手,缓声开口,“我听说乐平侯府的案子最后交给你了,是吗?”

“是。”方明正心里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以为他是来为乐平侯府的人撑腰,便直接拒绝说:“世子爷若是过来要个人情,替乐平侯夫人开脱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谁说我是带过来求情的。”梁知舟站了起来,斯条慢理地笑了起来,目光却很是冷淡,“我不过是来提醒大人,若是这个案子难以决断,不如上报给圣上,让圣上决断。”

报给圣上?那便是要闹大了,那乐平侯夫人还能有半分掩面,就是乐平侯府也会的成为京城的笑柄。

方明正憨厚的脸上露出迟疑,“这样做怕是不好吧。”

“我倒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好的。”梁知舟望向他,颇有深意地提了一句,“方大人总不想,因为这一个小案子,失了前程是吗?”

方明正只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背后窜,他虚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汗,就看见男人朝着他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是往上递给折子而已,这事便交给大人了。”

一时间,他觉得肩上犹如千金之重,最后还是点点头,“我明白了。”

——

王氏当堂反水咬了一口老夫人,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钱氏正靠在床边休息,和虞念清提起这件事还有几分心寒,“你祖母对王氏不可谓不好,这么多年给了王氏不少补贴,一直压着其他房的人替大房帮忙。有些做恶人的事王氏不愿意做,都是老夫人替她出头。谁知道临了,闹了这么一处,怕是乐平侯府那边的人,还会要闹。”

“定是要闹的。”虞念清对老夫人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愿意偏心也不过是因为日后要跟着大房生活,真要是替王氏顶罪她是绝对不肯的,最后八成要到这边来闹她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开始庆幸当时听了梁知舟的话,请了不少护卫将院子内外围了起来,不让任何人打扰。

事实上,乐平侯府的人也确实来了几趟,无功而返之后乐平侯在府中发了老大的火气,砸碎了不少东西。

虞时玉心里则更是焦急,他现在好不容易在翰林院站稳脚步,眼见着升迁有望。若是这时候他的母亲被定了罪,便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名声,到时候肯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他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就是求爷爷告奶奶,就更不用说升迁。

想到这里,他一贯温润的脸上表现出几分厌恶来,“母亲怎么就这么忍不住想要动手,忍上一忍怎么了,二叔房里统共就那么的几个人,以后什么拿不过来。”

“怎么知道这个蠢妇心里想什么!”乐平侯将桌子拍得直响,无能狂怒着。

虞时玉握紧双拳,下定决心,“事到如今,也只能顺着娘亲的话,让祖母承认是自己指示的。祖母是长辈,教训晚辈是应该的,就算行为过激了些又怎么样。再说了,二婶婶也没有受伤不是吗?”

两个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发现居然只有这样才能将事情平息下去。到时候若是有人问起,他们还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老夫人身上去,将自己完全摘出来。

这么一想之后,两个人便一起去了老夫人的澄晖院。

老夫人看着自己最为疼爱的长子和长孙站在自己面前时,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凶光,“我不同意!哪里有婆婆给媳妇儿顶罪的!”

她“呼啦呼啦”喘着粗气,痛斥着:“她自己蛇蝎心肠,凭什么将我带上了。”

“啪”的一声,虞时玉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七尺男儿的眼眶瞬间红了,“祖母,就求求你救我母亲这么一次。她是真的不能定了罪名,否则我前程就全毁了啊!”

老夫人嘴唇哆嗦,“你可知道,要是我承认了,就要一直背负一个残害儿媳和孙女的名声,就是死了都要带到棺材里,让人耻笑的!”

室内一下子落入了安静中。

虞时玉眼眶通红,他跪着往前好几步,上前去一把抓住老夫人有些干枯的手指,“是孙儿的不孝,可孙儿是真的没有办法。若是不往上升迁,孙儿又怎么重振乐平侯府的威名啊。祖母,我知道您是最疼我的,您就帮我这么一次吧。”

望着自己从小疼爱的孙儿,老夫人只觉得心口发疼。她缓慢闭上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