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也从来没有人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她所求的东西真是特别简单, 好好退亲、好好照顾娘亲,好好等着父亲回来。为此,当初在听说梁景明和楚清清私会之后, 她甚至没有想过找两个人的麻烦,只想着息事宁人。

是她不想吗?她正经喜欢过梁景明, 也暗自期待过两个人的日后的生活,哪里能真的没有任何怨恨。倘若不是杨氏和她那些所谓的亲人将她逼到了这么一步,她又怎么会走到这么一步。

想到这里,她也觉得有点好笑。每次在她认为, 那些亲人做出的事已经无耻到极点,不能更近一步的时候, 就会有一个跳出来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 她们的底线还能够更低一点。

以至于反应过来王氏伙同自己的侄子要给她下□□, 然后彻底毁了她清白的时候, 她都没有丝毫的意外。

只是不明白的,王氏本身就是妇人, 也有女儿和孙女, 怎么就能想得出这样的招数来对付她。

若是当时梁知舟没有路过,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她努力想要甩开脑子里的念头,又忍不住想到了和梁知舟发生的一些事。她一开始还是有些理智的, 知道是被男人带到一座院落里,然后缠了上去。后面发生的事虽然记得模模糊糊,但多少还是有些意识。

以至于她现在对某些印象格外深刻。

比方说梁知舟的鼻梁很是高挺,唇瓣看上去薄削却意外地很是柔软。又比方说,梁知舟的手很是好看, 纤长却不是软弱无力, 手指上带着一层薄茧, 能够轻易地将肤色从粉色剐蹭成深红。

她拽着旁边的枕头盖在自己的脸上,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在为成亲之前同人发生过这样的事,这同她自小接受到的教导完全不是一回事,甚至说是极为出格。

她想,她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想再看见梁知舟。

可才生出这样的想法,就听见窗户那边传来一丝动静,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

应当是梁知舟。

她突然紧张起来,左手不由紧攥起来,却没有出声,装作自己已经睡着。

被蒙上眼睛之后,其他感觉反而会被无限放大。她能感觉到男人走到床边,驻足了一会儿之后,就直接离开。

她是听着窗户再次被关上的声音才长舒一口气,将枕头放到一边去,才睁开眼,就看见本该离去的男人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她没反应过来,直接问了出来。

后来想了想,问得这么直白可能不大合适,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我刚刚已经睡了,是听见有动静,才突然醒过来。”

“我知道。”梁知舟应了一声,看向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现在觉得怎么样,还疼吗?何大夫又重新配了药,说是能去除疤痕,等好了之后就完全看不出来。等明日我再过来,到时候替你换药。”

她想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将药物拿过来,她这里多的是能帮忙换药的丫鬟,又听见男人开了口,“应该再过半个月的时间,我便会去幽州。到时候若是你需要人帮忙做什么事,可直接告诉初六,又或者递给消息给如意坊的人,那边的管事会帮你办好。”

“怎么这么快?”她也没有听说皇帝要在幽州境内修建道馆的事。

“快了,我打算提前去,看能不能有你父亲的下落。”

若是按照上辈子的进程,虞平生要等两年之后才会重新回到京城。在这两年里都发生了什么应该只有皇上知道,但是他拿出的证据直接锤死了幽州境内上行下效,所贪之巨令人骇闻。

既然知道虞平生的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他自然不想等待那么长时间,想要提前将人找回来。

“等你父亲回来之后,我们就先定亲。”梁知舟说了说自己的打算,“后面再挑挑看,你有没有喜欢的日子,选一个你喜欢的我们再成亲。”

这是第二次听男人提起。

第一次还是她走投无路求上梁知舟时,他说要找人帮忙处理内宅之事顺便提出的。两个人在那时候甚至约定好,等到时候事情解决若是有人反悔,便自动和离,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她其实很喜欢明明白白将代价和筹码的放在交易桌上的模式,但梁知舟这次的的提出来明显又不是一回事。她隐约能够感觉到梁知舟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儿特殊,好像能够勉强称之为喜欢。

但是他们之间是最不该有喜欢这种东西啊。

她借着微光,怵惕地用的余光去看男人的表情,慢慢吞吞说:“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毁约的。等父亲回来之后,随便挑一个好日子就成。”

男人看过来。

黑夜之中只能勉强看出他挺阔的身形,可她仍旧能够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炙热目光。有一瞬间她觉得有一丝丝的歉疚,但是很快又明白过来,合作当中歉疚是最不该有的东西。

“呵。”男人笑了一声,意味不明,“我记得的。”

虞念清当做自己没有听明白,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要和你一起去幽州。”

梁知舟没怎么想,就拒绝了,“幽州并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一着不慎发生什么乱子都有可能。若是你不放心,我可以经常写信过来告知你那边的情况。”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她咬着下唇,手上也忍不住去揪被面,犹豫着吧要不要将自己做的那个梦说出来。

一来是梦中预言过于玄幻,梁知舟不一定会相信。再者便是倘若梦中预言真的实现,梁知舟会怎么看她,会不会将她直接当做话本子里的妖怪。

说来说去,她对梁知舟的防备是多于信任的,便找了一个借口,“说不准有用得上我帮忙,而且我府中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留在这里不一定是什么的好事。”

“如果单纯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京城中倒是有不少空置的院子,你可以选几个你喜欢的来回住着。”他的音调有点低,听起来情绪不怎么高。

她便没有再开口,小心翼翼看着他,怕在这个时候将他惹怒了。

小姑娘今日才遭了罪过,头发乌泱泱散在脑后,显得一张巴掌脸更加柔弱。湿亮的眼睛小心看着他,里面有惧怕和戒备,还有陌生。

那种戒备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他只觉得心口一顿,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怜惜她小心翼翼的讨好,总觉得她不该是这样活着,至少在他面前是不该。

他深深闭上眼,手指都在颤抖,有许多的话想要说最后又只压抑为一句, “我明天再过来看看你。”

他怕吓到她,所以选择等。

等他付出足够的耐心与安全之后,等她能相信他。

他就要起身往外走。

刚走了没有两步,一只软绵绵的手就直接塞了过来,握住他的掌心。

“有些事情我真的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告诉你,”她的声音有点轻,仔细听起来有点紧绷,带着哀求,“等我想明白了,我再说出来好不好?”

虞念清有很多的不确定,但是明白现在自己只能依靠面前的人,倒是选择示弱了一次,“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去幽州,最起码第一时间能知道情况,好过闷头等着,可以吗?”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有没有用,内心忐忑。

等了许久之后也没有多等到男人的回答。

原本存着的几分期待逐渐消退,那种低落又重新压在她的头上。她倒是很快将那种失落和难受压下去,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手指就被人突然握紧。

指尖被挨个捏了过去,力道很轻,最后如同缠绵般缠了上来,然后十指紧握。

她有点诧异,紧接着就听见男人放得轻缓的声音,“好,到时候我们一起。”

梁知舟从乐平侯府出来时已经很晚,直接在书房小憩片刻,接着就进到宫中。他现在还不需要上朝,只是在朝会过后,皇上往往会点明让他来陪伴左右,恨不得将他当做自己亲生儿子,就是太子到梁知舟面前都会被比下去一截。

不少人也等着太子即位之后,看梁知舟的笑话。台谏那边更是疯狂上折子痛斥梁知舟行事张狂、欺下媚上罔顾法度,不过皇上一力将折子压了下去,从不过问此事,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

这次皇上听说清源真人到了京城,现在就住在紫金山上,便连忙带着人前去拜访。

梁知舟自然也在此行当中,跟着圣驾一起上了山。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头发胡须皆是花白的老叟就坐在山峰之巅的巨石上,他的身后是巍巍连绵的高山和变化莫测的云海。一阵清风吹来,玄青色道袍翻飞,云海翻腾,那端坐着的老叟越发不似真人。

皇上目光沉沉,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打扰。倒是旁边站着梁公公先是惊讶地叹了一声,“原来这就是天上人吗?”

“听说那清源真人如今已九十有余,现今虽头发花白但面上有红气凝而不散,想是修为上应当有自己的心得。”梁知舟缓声说,看向那巨石上的老叟多了几分探究。

皇上心里却一下子变得火热起来。

他现在已经老了,身上总有一些不舒服的地方,也知道自己逃不过生死这么个理,但是谁不想自己能够活得更长久一点。现在见到一个鹤发童颜的修仙之人,他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起来,似乎见到了自己的明天。

一时难掩住激动,他立即说:“我们前去拜访真人。”

若是一般人,见到皇帝之后多少有点慌乱,之后便是跪下行礼。结果清源真人稳稳坐在巨石之上,目光平静地看向来人,“昨夜见东边隐有紫气飘来,贫道便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皇帝对这句话并不怎么惊讶,稍微有些名气的道长都是能掐会算,能算到他今日会过来拜访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他笑脸和善,声音丝毫听不出什么情绪,“那真人可知道朕所为何事?”

真人这才抬起头,朝着来的一行人一一看了过去。等见到梁知舟的时候,他的目光停顿了一息又滑了过去,最后落在皇帝身上,叹了一口气说:“贫道知道一二,只是这世间万物自有定数,非人力可以更改,皇上所求怕是要失望了。”

皇上脸上一黑,又生出一种不服气的心理来。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是天命所归,哪个真人见到他之后不恭维,不说他有与天同寿之相,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不能更改。

他一张脸绷紧,天子怒火更是吓人,“真人,真的不能更改吗?”

清源真人摇了摇头,丝毫没有畏惧,“是老道无能。”

皇上的脸色更沉了几分,梁公公被吓得直哆嗦,尖细的嗓音喝骂道:“圣人又岂是尔等能够置喙!来人啊,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拖下去!”

“老道自小修行,求的是问心无愧。便是真君降临,老道也是这种说法。”清源真人目光如炬,丝毫不退让,“老道来京城,本就是预知京城将要地龙翻身,前来镇压。原是生死不惧,又为何要说谎。”

这话一出,所有人更是变了脸色。

地龙翻身为认为是不详的征兆,是上天对现任天子不满才会生出异相来告诫,而之后天子更是要下诏向天下人承认自己的过错。

这和指着皇帝的鼻子说,你做得不好有什么两样。

皇上的脸已经黑到不能看了。

清源真人还是没有停下,说是地龙翻身之日即将来临,若是想要平息上天这次怒火,需要在高峰之上修建道场,上达天听,否则日后还将有其他的祸事发生。

皇上直接被气得拂袖而去。

他早些年做皇帝真的兢兢业业,天还没亮就已经起来处理政务,一直忙到天黑,能去后宫的机会都没有多少。如此国家才暂时稳定下来,他也有了些时间追求长生之术。

可生气之后,他又忍不住生出一种恐慌来,难不成近些年自己真的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的上天要降罪?

他沉着脸,身上气压低得吓人,问站在身后的梁知舟,“那道士的话,你怎么看?难不成朕真的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微臣以为,清源真人说的天象异动未必是您的过错,不然他大可借着刚刚的机会进谏。”梁知舟斟酌着说,阳光之下目光澄澈清明,“不过这对于您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皇上不动声色看过去,“这是何意?”

“修建道馆确实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能让更多有异能之士闻风而来。而清源真人的话,正好提供了一个契机。”

“若是最后没有应验,该当如何?”

梁知舟露出一个笑容,眼里透着几分凉薄,“皇上您只是为了京城百姓考虑,奈何奸佞犯了欺君之罪,这同您有何关系?”

皇上双手背到身后,没有再说话。

等第二日朝会,皇上居然真的将清源真人这番话在朝堂说了出来,并且提出要在幽州专门修建一座道观专供清源真人修行。

这次算是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平时你求仙问道,最多就是花两个小钱,我们看你也不算出格的份上就忍了,毕竟玩什么不是玩。结果现在你要新建一座道观,走得还是国库的银子,这就过分了哈。

台谏内阁齐齐上阵,轮番上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户部尚书更是差点哭了出来,就差吊死在皇上面前说自己拿不出银子。

工部一开始没说话,毕竟这就是一个清苦的部门,也就是靠这种工程来捞捞油水。但是听说皇帝打算让梁知舟前监工时,老脸一垮,主动站了出来,“皇上,这于理不合啊!”

皇上召了几个心腹大臣和皇子一起,去南书房议事,给出的观点也很明确。

朕也不希望劳民伤财修建什么道馆,但清源真人信誓旦旦说有地龙翻身,朕也是怕京城中的百姓受到伤害。说到难过的地方,皇上还留出几滴眼泪,这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流下的眼泪啊。

几位大臣脸直接黑了,说得他们若是不答应下来就是祸害苍生的罪人。

不管几位大臣在心里怎么骂骂咧咧,事情最后还是这样定了下来,顺便在心里将清源真人记上一笔。有几家已经打算派了奴才去紫金山看顾清源真人的踪迹,只要人稍微有一点想要逃跑的踪迹,就会立刻被扣押下来。

出来时七皇子慢了一步,正好和落在后面一步的梁知舟一同出去。梁知舟脸色不变,和七皇子说些琐事寒暄几句。

现在朝中太子和五皇子争斗得厉害,剩下几个皇子也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七皇子因为出身不显,又常年的生病歇了没有争权夺位的心思,倒是能在胶着的党派斗争中寻得自己的位置,也还算是得脸。

现在在梁知舟面前,他丝毫没有身为皇子的矜贵,温和地说道:“世子可定了去幽州的日子?我还想着在你去幽州之前,请你喝次酒,也算是我为你践行呢。”

这恭谦的态度,就像是一只能随意拿捏的小猫。可梁知舟清楚记得,上辈子在厉王造反之后,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是病猫的七皇子的最后站了出来,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这一世,他也没打算扶持其他人上位,准备继续站在七皇子这边。但很明显的是,七皇子疑心过重。若是在太子和五皇子如日中天之际,他要是选择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只怕七皇子晚上连睡觉都没有办法睡好。

况且,这点儿诚意算是什么?

梁知舟摇头,望着下面长长的一道石阶,“若是去幽州,还有许多要准备的事,喝酒就免了吧。”

说完之后,他笑了一声,毫不犹豫沿着石阶往下。

七皇子笑容不变,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

皇上要在幽州修建道观的事传了出去,梁知舟前往监工却很少人注意到。镇国公还是从副将嘴里听说,想了想之后破天荒翘了班,提了一壶酒回去,找自己的儿子喝酒。

梁知舟有点儿诧异,看着已经呈现出一点儿老态的的镇国公,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直接去了练武场。

一开始镇国公府是没有练武场这种地方,还是在梁知舟小的时候,镇国公疼爱孩子专门为了他修建的。等建成之后,镇国公便亲自指导儿子武功,期待他的日后能够真正撑起镇国公府的门楣。

现在提到梁知舟总是有很多负面消息,残暴阴鸷、媚上乱下、不可一世,但应该很少有人记得,年少时的梁知舟就已经是才惊绝艳的少年郎。

后来发生变故,不少人说镇国公早早就放弃这个儿子,纵着他为非作歹。

镇国公也确实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他和茹娘的孩子啊,要远远比他想象中的优秀很多。他看着面前已经能和自己并肩的男人,灌了自己一口酒。

辛辣的酒气漫上来,他问了一句,“能不去幽州吗?我已经打算往上递折子,请封你为世子,这镇国公府的一切日后都留给你。”

梁知舟不回答,小口小口抿着酒,突然笑了。他压着眉尾,眸光中有些嘲讽,“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这不是真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镇国公静静看了他许久,始终没有说话。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鬓边生出了几丝白发,目光也不像年轻时带着凌厉的煞气,反而平和下来,甚至带着几分祈求。

梁知舟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灌了一口酒之后,直接将酒瓶砸了出去,然后转身。

他的身后是残破的夕阳,是即将到来的夜晚,“有时候我也在想,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娘亲。明明知道她的死有问题,也能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但我不能,我不是你。”

他转身离开,沿着前路走出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作者有话说:

梁知舟:我可以等你爱我,就算时间再长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