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病了是大事,很快就请了大夫过来,并通知其他房的人。
虞元意自小惹下的祸事不知道有多少,早就成了滚刀肉。他听大夫说老夫人只是急火攻心后面静养几天就成后,也就没有担心,将虞念清拉到旁边说话,问问梁家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打听父亲的消息,听说妹妹受了欺负之后就匆匆赶了回来。
现在从妹妹这里听到具体经过之后,他觉得刚刚对杨氏的举动还轻了。他沉声说:“你不要有什么顾忌,想退婚的话我会去镇国公府说。现在父亲虽然下落不明,但你还有我,不需要为了任何人委屈求全。”
听见这话,虞念清眼眶顿时一热,这段时间的所承受的所有委屈和嘲讽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宣泄而出。这段时间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是母亲病着,京中只有她一个照顾的人,她也不得不其强撑着面对那些。
被那些冷言冷语刺伤的时候,她也只敢吹吹血呼啦胡的口子和自己说“不疼不疼”。
那里有不疼的,只是知道自己说疼了之后旁人只会看笑话。现在一个真正在乎她的人在身边,她也就委屈起来,“祖母怕是不会同意。”
“不同意就闹到他们同意。”虞元意说。
他比之前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眼神比之前坚毅很多,倒是有了几分虞平生那般沉稳的样子。他微微抿唇,在妹妹的头上揉了揉,“等会大伯他们过来,一定会追究这次的事。你就留在这里照顾祖母,其余的一应不管,推到我头上去就成,他们暂且不会拿我怎么样。”
二房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现在虞平生下落不明,他就算唯一的血脉。就是凭这一点,虞家人就算生气也不会做什么。
虞念清点点头,没有在这个时候逞能。
虞元意又交代一些事情,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写了一个澡,将自己收拾整齐之后就自己去祠堂跪着。
傍晚之后,老夫人才慢悠悠转醒,觉得自己嘴皮子上面火辣辣的疼着。
白天的记忆迅速回笼,她气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等看清楚面前的站着的长子时,她又迅速躺了回去,老泪纵横,哭嚎着:“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现在孙子孙女反而欺负到我头上来。我这心里苦啊,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您这是什么话!”乐平侯坐在床边。
他的夫人王氏上前将老夫人扶了起来,在老夫人后面塞了几个软枕。
老夫人眼泪就更多了,这时候倒是有点真心实意,主要是疼的,“他一了就不孝顺,我该明白的。”
“虞家晚辈中,就没有不孝顺的人。”乐平侯又重重强调了一边,“元意那孩子也是心疼您,一时着急用错了方法。现在知道自己鲁莽了,正在祠堂里跪着呢,您就原谅他这么一次。”
乐平侯脸色有点黑,老夫人逐渐也恢复理智,没再继续说下去。
王氏在旁边说了几句缓和的话,后来老夫人就说自己困顿了让其他人都先离开,乐平侯留下和老夫人说说话。
虞念清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但是不对在什么地方她又有点说不上来,只好先跟着人群走出去。
晚上回去的时候正院那边就传来话,说是乐平侯决定送虞元意去国子监读书。
这有点儿突然,虞元意一向不喜欢书文而他们的父亲对这方面并不苛刻,所以他只是跟在西席先生的后面读了几年之后就出去游三玩水。而他今年已经十八,已经过了读书最好的时候,乐平侯怎么会突然想着送他去国子监?
国子监的规矩最是严苛,半个月才有一天休假且严禁外出。这不就是相当于将虞元意软禁起来,让她变得孤立无援么?
她心里面有个不好的念头,想要过去虞元意让他留下来,就听盈月说外面江流求见。
江流是虞元意身边的小厮,负责跑腿之类的活计,平日里十分机灵。见到虞念清之后,他也没有过多废话,直接说明来由,“侯爷派了一群人将三少爷绑了要送进国子监,三少爷见状不好让小的溜出来,给你留个信儿。姑娘要是相信小的,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小的去做。”
“他们是怎么说的,怎么就让我哥去国子监。”虞念清问。
“侯爷说将少爷现在还不稳重,最好去国子监磨链一番。二老爷刚好留了名额,这时候用了正好,免得日后有什么意外就算是想去也去不了。”江流恭恭敬敬回话,“侯爷还说现在府中情况特殊,少爷总是要站起来独当一面的,不能再像从前那般。”
这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找不到任何错处。
虞念清却越发难受,大伯要是真的在意他们这一房的出路,早在一开始就会提出。现在却在他们提出要退亲时,直接将虞元意支开。他们这边就等同于没有能够出面做主的人,真的要依附府里面才能过活。
她身形摇晃了两下,一张脸更加苍白,精致的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倒是有些锋利。
“你暂时也别留在府中,等会让小满给你支些银两,你在外面住一段时间,顺便帮我打听一些事情。”虞念清交代,安排好江流的去处之后,就开始思考起后面的安排来。
只是在她还没有想出什么应对之策,澄晖院那边就来了人,说是老夫人想要见见她。
她估摸着又是为了镇国公府的亲事,虽然不怎么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再掰扯,但还是过去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老夫人的态度很是和蔼,像极了以为慈祥的老太太,甚至半分没有提到前两天她和哥哥做下的事情。
可这种正常放在老夫人身上就是最大的反常,虞念清反倒是更加警惕,浑身都崩得紧紧的。
老夫人说完了过往之后自己倒是满意了,瞥了一眼从坐下之后就不怎么说话的小姑娘,开始说,“现在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我也不瞒着你。当初你曾祖父跟着文帝立下过战功,才有了爵位,当初我们府上也勉强算得上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真真是住在锦绣堆里的。”
说到这,她的眼神中多了几□□材,接着看见了床边用金钩束起的半新帐幔,想到现在府中的遭遇,叹了一口气,“你祖父和大伯都不是进取的,这两年府中光景大不如从前。等到你们这一辈,府中被削了爵位,虞家就真的泯然于众人。我活着的时候绝对不能看虞家就这样倒了,你和镇国公府的亲事很重要。”
这些都是陈词滥调的说辞,虞念清并不认同。虞家子侄不锐意进取,反倒是想要靠着裙带关系往上走,这路就算一时走通了,也不会长久。况且在成亲之前,梁景明就能不顾两家声誉和这么多年的情分私会别人,她真的嫁了过去还能有什么好处。
不过她有些怕再将老夫人气出一个好歹来,想了想之后只是垂眸,没有立即反驳。
她低着头的时候,只露出小半张侧脸,乌泱泱的头发在肩后散落,显得脖颈越发纤细莹白了,有几分脆弱并坚韧的美。
老夫人那怕对这个孙女不太喜欢,可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容貌是一众人中最为出色的。
见到她沉默着反抗,老夫人心里一阵憋闷,“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不过就是觉得这和你没有多少关系。呵,你真以为没有什么关系吗?”
虞念清抬头看向她。
老夫人摸了摸被子上的花纹,“你的父亲失踪也有一段时间了,若是再找不到人,朝中搜寻的人手就会渐渐减少。现在搜寻的人就已经没有之前急切了,再过半年、一年有谁还记得。你大伯这方面倒是想伸手说句话,但他官职也在这里,没什么人搭理。若是镇国公府这条路断了,你觉得还有多少在意?”
浑浊的眼睛湿润,她说到后面时,声音沙哑到像是喉咙生了锈,“我是偏析,但是他也是我的儿子,怎么不想他能活着回来。”
老夫人的话像是一把重锤,直接敲在虞念清的身上,她震惊过后又迅速涌上一种叫做悲怆的东西。
她像是被人突然推进海里,沉闷的海水涌过来,她无法呼吸,也没有办法找到可以依靠的东西。身边有引诱的声音不断蛊惑,沉下去吧,沉下去吧。
湿亮的眼睛里迅速积起热泪,她也不敢哭,倔强地看向老夫人,“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老夫人摇了摇头,然后猛然做起身,枯枝一般的手猛然攥着她的手腕,“你可以退婚,但你要记得,你父亲的死有你一部分责任。”
眼泪压着眼眶滚下,她看着老夫人,长久没有说话。
虞念清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满脑子都是老夫人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若是父亲有事……
那怕知道老夫人这番说辞是掺了水分,也许乐平侯还在背后指点一二,可还是精准地拿住她的七寸,叫她不知道该如何反抗。
她生出了一种无力感,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将自己完全困住,却摸不到一点儿边。
窗户正开着,带着凉意的风不断往屋里吹来,她的手指开始渐渐变凉,连带着身体也变得僵硬。
小满进来,见她呆坐在窗户边连忙走过来,将窗户关起来,“姑娘,现在天气冷,仔细点别被冻了。”
“不会让自己冻着的,我也不敢冻着。”虞念清低声念了这么一句。
她平日里穿着就比较素净,瓷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就是这样,她仍旧仰着头,脸颊旁边浮现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灯火之下,一双湿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她语调轻松地问:“你说,这次我真的能退婚吗?”
她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小满心里像是被揪着一样难受,鼻腔当中也多了酸涩的感觉。但是她也不敢哭,不敢让姑娘更加难受,声音清脆,“当然能啊,姑娘想做什么都能成功。”
虞念清只是笑,眼中水雾缭绕却没再说一句话,只是摆摆手让小满先下去。
她想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