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颂没有回她,雨倒是越下越大。
王莲在病房里用平板上的微信在和小萍视频,她的手机被小颂摔坏之后一直没办法用,只能用平板登录微信来联系小颂。
她不太会在平板上用微信,试了几次,才接通了和小萍的视频。
“下班啦?阿姨没打扰你休息吧?”王莲问。
小萍是个好孩子,这些天她能联系的只有明霞和小萍,小萍还过来医院把她的手机拿去修理店了,她打心底里喜欢小萍。
小萍笑着说没有,又跟她说手机坏得太厉害了,修理店那边建议换个新的,不然哪天叫裴颂去给她买个二手的手机,比修还划算点。
一提起裴颂,王莲的眼眶就红了,只想哭。
“裴颂……还是不肯来看您?”小萍也可怜王莲,她和她妈妈打小一起长大,初中的时候还是一个篮球队的,谁知道婚后会过成这样。
王莲哭着点点头:“信息也不回了……他要我去找他爸把钱要回来,但这个钱本来就是裴军被追债给他救命的,怎么要得回来?”
“阿姨……”小萍犹豫着说:“裴颂可能不是为了把钱要回来,是为了让您跟裴军划清界限。”
她不好说别人家的家事,只能委婉说:“裴颂赚钱也不容易。”
王莲一边落泪说知道,说对不起小颂,又一边解释着她只是不想闹出人命,不能真看着裴军去死……
小萍是真的有点无奈了,她想找个理由挂了,王莲那边就有人推门进来了,王莲扭头看过去惊讶的问了一句:“你是……”
“宋斐然。”
小萍听见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她回答得很利落,她说:“裴颂的老板。”
王莲慌忙退出了微信界面,以为这样就把视频挂掉了。
“你是……宋总?”王莲看着走进病房的宋斐然,她在网上看过这位宋总的视频,但没想到真人比视频更高更年轻,穿着白体恤没化妆也没戴首饰,但整个人的气场都和她和这间病房格格不入。
王莲留意到她裤子上似乎还沾着红色的……血?
“小颂、小颂不在这里。”王莲搞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出现,以为她是来找小颂的。
“我知道。”宋斐然将门关上说:“他在急救室。”
“急救室?”王莲脑子轰一声,脸色也白了:“小颂怎么了?他怎么会在急救室?他、他……”
“他被裴军捅了一刀,现在在抢救。”宋斐然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完全不在意王莲惨白的脸色说:“因为你,他快死了。”
王莲整个人都懵了:“因为我?怎么会因为我?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家医院……”
“不是你把他的行踪、工作、工资告诉的裴军吗?”宋斐然打断她,直接说:“你可真是个好妻子,一听说儿子赚到钱了就马上告诉赌鬼老公,让老公去榨干他。”
“你在胡说什么?你知道什么啊?我问你小颂在哪家医院!”王莲情绪激动地问她,又哭上了:“他到底在哪家医院……”
宋斐然划开手机,直接点开了一段音频。
音频里传出裴军的声音:“威哥我真不骗你,我儿子现在在给江城首富宋斐然开车,你知道江城首富吧?那个未婚生孩子的女人,我儿子就在做她女儿的司机,天天接送她女儿上下学,车上就她女儿一个人,我要是想绑她女儿换点钱,她还敢不给吗?”
“别说几十万,几百万她也不敢还价啊……她天天几千亿,为了几百万肯定不会冒险报警的……”
“真的是真的,我老婆连她女儿的小名都知道,叫小螃蟹,在明德贵族学院上学……我这两天蹲点在医院停车场,还拍到了接送她女儿那辆车的车牌号……”
“机会来了沈老板!今晚湘江公园外!那附近我记得是一片野河,没有监控,您等我现在就过去踩踩点……”
王莲的哭声在裴军的声音里一点点消失,她的眼神从茫然到惊恐。
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裴军的声音,直到出现宋斐然行车记录仪里录下来的声音——裴军捅了裴颂一刀后大声喊沈威过来动手,他把裴颂放倒了……
王莲的脸色变成了青紫色,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透不过气一样急促呼吸起来,发着抖不停在说:“这不可能……这是假的……是假的吧……”
宋斐然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止播放,她看着王莲痛苦惊恐的表情直到音频播放完毕,才开口说:“你知道什么是伙同犯罪吗?”
王莲立刻明白过来,惊恐的摇着头说:“我没有,没有,我不知道裴军要绑架你女儿,我只是跟他闲聊的时候提起来的,我要是知道他要干这种事绝对不会说的!”
她一直没有停止过眼泪。
“你怎么证明你不知情?”宋斐然说:“你和裴军离婚状态,却还和他闲聊,一直在替他还赌债,我有理由怀疑你就是伙同裴军来绑架我女儿,为了替他还上赌债。”
“我真的不知情!”王莲吓坏了,绑架这个词对她来说太可怕了,她知道是要坐牢的:“小颂、小颂可以证明,我最近只是见了他爸爸一次,就那一次,我不知道他打的这种主意……”
“裴颂快死了,他没办法替你证明。”宋斐然很冷淡地说:“他就算抢救过来,也和你一样有嫌疑是绑架的伙同犯,他连自己也救不了。”
王莲彻底傻了,挣扎着在病床上要给宋斐然跪下,哭着解释小颂不是这种人,小颂跟他父亲没有联系过,小颂是真心待她和她女儿的……
宋斐然就那么听着、看着,她像忏悔一样哭着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小颂,我就不该心软见裴军,更不该告诉他小颂工作的事……都怪我,全都怪我……”
“原来你也知道全是你的错。”宋斐然讥讽的开口:“原来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啊,那为什么还要做?”
王莲被问懵了。
“我还以为你从来不知道裴颂赚钱有多辛苦,被你和他的赌鬼父亲害得有多惨呢。”宋斐然笑了笑继续说:“原来你是知道的,那既然知道为什么离婚后还要联系害死他的老赌鬼?还拿他的钱继续倒贴老赌鬼?”
王莲回答不上来。
宋斐然说:“是觉得他还不够惨吧?现在好了,他快死了,就算不死也得进拘留所待段时间,等着警察调查清楚他是不是伙同嫌疑犯,当然你也得去,我看过你的病历了,去拘留所里住几天应该死不了。”
“跟他没有关系,真的跟他没有关系!”王莲哭着挣扎下病床,噗通跪在了宋斐然跟前抓着她的手臂哭着替裴颂解释:“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您女儿的名字是他送礼物的时候不小心说给我听的,我、是我透露给了裴军,我不知道裴军这么狠心!小颂他真的没有这种坏心,您要告就告我吧……他心里一直很喜欢你和小螃蟹,他对你们没有一丁点歪心思……”
宋斐然看着脚边消瘦又苍老的女人,就仿佛重新看到了当初她快病死的母亲,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对王莲的恨意是因为王莲本人,还是因为王莲那么像她的母亲。
一个愚蠢又离不开男人的可怜女人。
她就那样看着,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对这样的女人那么刻薄。
“不想坐牢就按照我说的做。”宋斐然推开她的手说:“一会儿我的助理会替你办好转院手续,你直接转到国外的医院接受换肝手术,费用我会替你承担,你要是有幸能活下来就在国外好好生活,不要再联系裴颂。”
王莲仿佛听不明白一样傻在原地,怔怔的流眼泪:“什么意思?小颂他还在急救我不能走……”
“他的死活已经跟你没关系了。”宋斐然垂下眼,告诉她:“我的意思很简单,不想连累裴颂和你一起坐牢就离开这里,不要再和他有任何联系。我会安排好你的治疗、养老,你只需要记住:从现在起裴颂跟你没有任何瓜葛,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王莲如遭雷劈,她听明白了,宋斐然是要把她送出国,要让她和小颂断绝母子关系……
她呼吸越来越堵的厉害,虚弱又颤抖的问:“小颂……小颂知道吗?他同意你这么做吗?他不要认我这个妈了吗?”
“认你这个妈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吗?”宋斐然问她:“你除了生下他,给他口饭吃还给了他什么?哦,还给了他一个家暴、赌博、毁掉他人生的绑架犯父亲,你觉得他该好好感谢你吗?”
王莲被她的话、她的眼神压得坐在地上,她没有办法反驳宋斐然说的每个字,是啊,小颂或许从来不想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有她这样的妈。
一直以来都是她拖累了小颂,现在更是她害的小颂被亲父亲捅刀子,还可能要坐牢……
病房门外,有人敲了门。
推门进来的是姜珊,她拿着一袋子手续单说:“宋总,转院手续办好了,飞机两个小时后起飞,现在就可以去机场了。”
现在?
王莲慌忙抓住了宋斐然的手臂:“让我见见小颂,至少……至少让我等小颂从急救室出来。”她哭着求宋斐然:“宋总,宋老板求你让我见见我儿子吧……”
“不要和我讨价还价。”宋斐然对她说:“我对你已经足够仁慈了,你以为你可以移植的肝是谁找来的?”
王莲不可思议的仰头看着宋斐然。
“是我。”宋斐然说。
是她?怎么会是她?
王莲今天下午才被医院告知找到了合适她的肝……居然是宋斐然替她找到的?
“为什么……”她不明白。
“真蠢啊。”宋斐然笑了一下,坐直身看着王莲问:“你觉得你儿子凭什么能做我女儿的司机?你以为他给你那些钱是怎么赚来的?”
王莲喉咙里刀子割一样,她听见宋斐然说:“因为他把自己卖给我了啊。”
“一个赌鬼的儿子,我会聘用他,还给他那么高的薪水,你真觉得是因为我善良?”宋斐然心里的恶意还是冒了出来:“你倒贴给你赌鬼老公的钱是你儿子的卖身钱。”
王莲被这句话砸得眼前发黑,她几乎没有办法支撑住这具身体。
“我没有送你去坐牢,给你换肝换医院,让你可以重新开始就是因为你儿子早就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把自己卖给我了,懂不懂?”宋斐然看着王莲跌坐在地上,站了起来:“所以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姜珊,送王女士去机场。”她转身要走。
王莲忽然挣扎着抓住她的腿,嚎啕大哭起来:“你不能这么做,我要见小颂,不然我死也不会走的!”
“你不会死。”宋斐然垂眼看她,“你如果舍得死早就去死了,怎么可能看着自己儿子为替你治病不分昼夜打工,你却拿这个钱去倒贴赌鬼老公?”
王莲连哭声都懵住了。
宋斐然抬起头笑了一下,在笑王莲,笑裴颂,笑自己:“我不是裴颂,你要死要活绑架不了我,但王女士……”
她蹲下身托起那张虚弱的脸看:“你倒是真跟我母亲很像,就算离开一个烂男人也没办法自己活,她呢找了个更烂的男人生儿子,你呢把儿子当吸血包,不但自己吸,为了挽留裴军还让他一起吸。”
她的手指摸到那张虚弱脸上的泪水,就像当初摸到母亲脸上的泪:“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好好活呢?”
她也这样问过她母亲,那时她很想救她的母亲,她去打工赚钱给母亲治病,却发现她给母亲的钱变成了名牌球鞋,穿在了母亲儿子的脚上。
没救了。
“想死就去死吧。”宋斐然收回手,起身离开,头也没回地吩咐姜珊:“送她走,所有联系方式换掉,到了马上做手术。”
姜珊跟在她身后忙说:“做手术需要家属的签字,至少要裴颂签字。”
“明天一早我会给你。”宋斐然说。
他会签的。
医院外大雨滂沱,宋斐然走过一闪闪落雨的窗户,像走过她的七岁到十七岁,每一步都是潮湿的,但越往前走越坚定。
她分不清自己这一刻,是在切割裴颂腐烂的家庭,还是在替曾经的自己切割,那个时候她太小太弱了,但现在她变得聪明强大。
手机响起来,她停在走廊里看见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细长的影子,像曾经十几岁的自己,如果可以她多想告诉这个自己: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别害怕。
她接起樊勇的电话。
樊勇说,裴颂转到病房了,腹部受伤不严重,只是麻醉还要昏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