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花的香气弥漫进漆黑的卧室。
那迦在香气中隐隐约约觉得有人站在了床边,灰色的影子投在他的墙壁上纤细修长。
是谁?
他回过头去看背后站着的人,在漆黑中正对上一双发着光的眼——金色如蛇一样的竖纹瞳孔,包裹在幽绿光芒中。
那是……
他看见那人银白的长发飘荡,脑子里刚闪过一个名字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好浓郁的花香,是什么花香?月桂?玫瑰?似乎还带着甜甜的牛乳味……
一只冰冷的小手轻轻拍了拍那迦的脸。
他听见了丽莎稚气的声音。
“伽罗哥哥醒一醒,把这碗牛奶喝了好不好?”
在那声音里,一只冰冷的勺子贴在了他嘴巴上。
丽莎像哄孩子一样哄他说:“来,张开嘴巴乖乖把牛奶喝了,喝了你就能康复了。”
明明她也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那迦吃力地张开嘴巴和眼睛,带着桂花蜂蜜味道的牛乳送进他嘴巴里,昏黄的灯光下他一点点看清了眼前的人——很瘦小的女孩,棕色的头发,蜜糖色的眼睛,穿着一身洗发白的棉布格子裙,站在他身边正在在很努力的端着搪瓷杯给他喂牛奶。
“是不是很甜很好喝?我加了鸡蛋和蜂蜜。”她又舀了一勺喂他,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再来一口吧。”
丽莎……是他的小丽莎。
他愣怔的像是在做梦,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小女孩,任由她一勺一勺的喂自己喝牛奶。
房间里满是潮湿的霉菌气味,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拼接的床和一把破旧的椅子,墙壁上贴着几幅用铅笔画的画。
那是丽莎的画,丽莎用铅笔画了她喜欢的大房子、画了他和她还有一只狗……还画了一幅女人的单独画像。
画得很幼稚,但却是他们狭小房间里唯一的装饰物。
那些画是丽莎美好的希望,她喜欢以后可以和他住进大房子里,养一只金色的狗,还有一个温柔的妈妈……
可这些全部没有实现,他那时也才12岁,带着丽莎从孤儿院里逃出来,靠着乞讨和给人送货来赚钱吃饭。
他们没有钱,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丽莎说:妈妈有哥哥一样的金色头发,暖和的手,柔软的手臂……
“哥哥怎么哭了?”丽莎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冰冷的小手忙替他擦脸上的眼泪:“是头还很痛吗?”
这是在做梦吗?
那迦握住了那只小小的手,真实的触感传递在他掌心里,很凉很粗糙的小手,不是梦吗?梦里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触感?
可不是梦,丽莎又怎么会出现在眼前?
“丽莎,是你吗丽莎?”那迦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他只不敢相信地一遍又一遍叫着自己的妹妹。
“是我呀,哥哥怎么了?”丽莎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哥哥是烧坏了脑子吗?连我也不认识了?”
他感觉到丽莎掌心里细小的疤痕,那是丽莎在孤儿院被触发握住滚烫的炭留下的疤痕。
是丽莎,是他的丽莎。
那迦不敢眨眼的仔细看着她,摸她的脸,亲吻她的手背,无法控制的流眼泪,“丽莎,哥哥的丽莎……你在这里,你就在哥哥这里……”
丽莎像是被他吓到了似得,小手摸着他的脑门说:“不要哭,哥你怎么了嘛?不要吓唬我……是不是烧成了傻子了?”
那迦想让自己停下来眼泪,不要吓到丽莎,可他的眼里呆呆掉着无法控制,“没有,哥哥只是太高兴了,丽莎你不要害怕,哥哥只是太久太久没有见到你了……”
有几百年那么久,久的他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痛苦。
丽莎望着流泪的他,眼眶也红了,消瘦的小脸贴过来挨着他的额头,难过地说:“是好久了,你生病睡过去三天了,我快要急死了。”
她也要哭了,摸着他湿淋淋的脸哑声问:“哥你好点了吗?你还会睡着吗?你能不能好起来呀?我一个人太害怕了。”
那迦在她的小手下心碎得透不过气,“不睡了,我已经好了丽莎,不要害怕丽莎。”
“太好了,看来那包药真的管用。”丽莎开心起来,去看他的眼睛:“你的眼睛也没有黑色了。”
黑色……
那迦不好的记忆重新涌上来,当初就是他眼睛里长了霉菌一样的东西,开始高烧,那是坏死病,是大瘟疫的来临。
而丽莎那时没有感染,她为了救他才把自己卖给了镇子上的贵族老爷,那位贵族老爷是第一名坏死病的感染者,他是神力者,得到一种治疗坏死病的办法——用神力把身体里的坏死病转移到健康的人体内。
丽莎就是被选中的“健康人体”。
简陋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有人在外说:“丽莎,有车子来接你。”
是贵族老爷派来接丽莎的车子!
那迦抓紧了丽莎的手,对她说:“不要过去丽莎。”
他的语气太急,害得丽莎忙安慰他:“别担心,别担心哥哥,是一位好心的老爷,他给了我钱让我给你买药买吃的,他只是要我过去陪他的小女儿,每天只用过去一个小时,是很轻松的工作。”
不,不要过去丽莎。
这是一场骗局,丽莎过去就会成为“过度”坏死病的容器,曾经他退烧醒过来就不见了丽莎,一路打听找到那位贵族老爷家里,他们却谎称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叫丽莎的小女孩,他是在垃圾堆里找到了感染坏死病的丽莎,她就那样死在了那天夜里……
“不要去。”那迦着急的想要和她说话,想要阻止她过去。
可那扇门猛地被推了开,带着冷风的一个司机走进来说:“快点吧,别耽误时间了小姑娘。”伸手要来拉丽莎。
那迦忽然发现他说不出话来了,丽莎的手臂已经被司机抓住。
丽莎在对他说:“哥你等我回来,要乖乖地……”
不,不要去!
那迦的手指也失去力气一般,他的身体在这一秒钟软绵无力,连丽莎也抓不住。
不,他不能让他们带走丽莎!
“滚开!”那迦体内的愤怒、仇恨、暴力陡然而起,他失控的使用神力震开那名司机,直接将司机震出了房间。
他慌忙抱住了吓坏的丽莎。
房间外传来司机的叫声,和许多脚步声:“怎么了?快点!老爷还在等着,别让小姑娘跑了!”
那么狭小的房间在几秒钟之内挤进来四个高大的男人。
“哥哥你怎么了?”那迦吓坏了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又变成了黑色……”
他知道,他能清晰感觉到身体里的黑那迦在苏醒,在愤怒的和他争夺身体。
他甚至听见他在说:“杀了他们救丽莎!你这个圣父!蠢货!你根本保护不了丽莎不如让我来杀光他们!”
是的,他根本保护不了丽莎,他害死了丽莎,现在又要看着丽莎被带走吗?
不。
他这一次没有抵抗,闭上眼任由黑色的羽翼铺展开,再睁开眼瞳孔里一片漆黑,一缕缕黑雾冒出来。
他抱紧怀里的丽莎冲过去,毫不犹豫将眼前的四个人用邪神之力撕碎,撞开狭小的房门飞出了阴暗的房间。
“哥哥!”丽莎害怕的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搂紧她,垂下头去亲吻她的脑袋:“不要怕丽莎,哥哥会杀光他们,谁也不能带走你,伤害你。”
怀里的丽莎抬起头望向他,“是吗哥哥?你要抱紧我,不要放开我……”
他刚想安慰她,脚下雾气弥漫的江面上浮现出黑色的庞然大物,几乎占据了整个江面,黑色的触手绕过大桥瞬间卷住他的黑色羽翼和脖子,笔直地朝着他的眼睛深了进来。
是邪神?为什么会是邪神?邪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痛的剧烈挣扎,想重新退缩回去把身体交给白那迦,却听见怀里的丽莎害怕的叫他:“哥哥!伽罗哥哥不要放开我!我害怕!那些人会带走我!救救我!”
救救我!
他没有办法松开他的小丽莎,她害怕,她会死,她会被带走。
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哭着叫他哥哥,伽罗哥哥,他怎么能把丽莎交给那个没用的圣父那迦!
他强忍着剧痛抱紧丽莎,绝望的喊道:“你想要什么?想要收回邪神之力?想要我的眼睛?让我救了丽莎!救了丽莎之后我把一切都给你!”
眼眶里的触手停了停,他看不清丽莎,却听见丽莎的方向传来一个平静的女人声音:“真感人。”
是宋斐然!
他忘不了湖底里她的声音。
“我不要你的眼睛,也可以不收回邪神之力,我要你配合我。”她吩咐一般说:“别挣扎,张大你的眼睛,我要通过你的眼睛进入忏悔地狱。”
什么?
他眼眶流出血,忍着痛告诉她:“我的一半原身确实在忏悔地狱里,你……你通过我的眼睛可以看到、感应到忏悔地狱,但你根本不能进入,忏悔地狱有结界,我的眼睛不是忏悔地狱的门……”
“你不用教我怎么做。”她打断了他:“闭上嘴,配合一点。”
触手重新往里探,几乎要把他的眼球挤出来。
黑那迦紧紧搂着丽莎,拼命咬牙忍着,配合的试图去感应忏悔地狱里的原身,想让她更快的看到结界,确认不能进入后放过他……
……
——“救救我!我好痛!母神大人!”
——“啊!”
——“火烧着我……”
宋斐然在无数喊叫的声音里,通过黑那迦的“神经”找到了他被封禁在忏悔地狱中的原身,那的一只黑色的羽翼,羽翼上有一只流着血的黑色眼睛,正在惊恐的瞪大。
很好。
宋斐然驱动身体里全部的腾蛇之力、鲛王之力,梦境叠加着幻境对那只黑色眼睛使用了控梦术。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飘荡着落在黑色羽翼旁,四周的漆黑忽然被岩浆、火焰驱散。
头顶飘落下灰色的雪,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抬起手摸了摸才发现,这不是雪,是灰烬。
呐喊声四面八方包围她,她侧头看见流淌的岩浆里烧着一具具不成型的异族人,它们有些只剩下手,挣扎着伸出岩浆,像一截截烧枯的木头。
这里……就是忏悔地狱吗?
宋斐然能感觉到岩浆的高温,身上热得快要融化一样,果然控梦之术可以来到被控梦者的“房间”。
她记得韦泽第一次控她的梦,就是突然出现在她的卧室里,猜想着控梦是自带“传送”功能的,还真猜对了。
可黑那迦发出刺耳的呐喊:“我快撑不住了!”
没用的东西。
宋斐然立刻扫视四周,除了涌动的岩浆、火焰和被烧着的异族囚徒,根本没有其他东西,没有什么门,也没有像门的东西。
“妈妈,妈妈救我……”
她在众多呐喊呼救声中,敏锐地听到了小女孩的哭声,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她:妈妈。
是蛛女皇吗?
高温之下宋斐然一直在流汗,眼睛也被熏得快睁不开,她寻着那声音找过去,在岩浆中的一根火红石柱上看见了哭喊着的“女孩”。
那是一个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是巨大蜘蛛体的异族,她的下半身已经被岩浆烧融了,只剩下着火的半具身体,被捆在烙铁一样的石柱上继续烧着,火焰中她的脸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稚气地哭着喊着:“妈妈,我快要烧没了……”
宋斐然试着发出了声音,叫了那个名字:“崔西?”
哭喊着的“女孩”突然停了下来,慌张地朝四处找:“谁在叫我?妈妈?母神大人?是您吗?”
真的是蛛女皇。
“是我。”宋斐然提高声音再次叫她:“崔西,我在这里。”
这一次,哭喊的女孩在烈烈火焰中找到了她,看向了她,布满血丝和眼泪的眼睛在她身上有几秒钟的愣怔,不敢确信的叫她:“妈妈?”
宋斐然对上她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一声妈妈叫得有些心软。
女孩望着她,突然又哭起来:“是您吗母神?是妈妈吗?我在做梦吗?您来救我了吗?”她又变得恐惧愤怒起来:“还是您也被抓进来了?该死!该死的圣神!他怎么能伤害您!他真该死!我要杀了他,替母神杀了他!”
她像个情绪失控的小女孩,又呜呜哭起来:“我不要您来了,这里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