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住的男子身子骨极其瘦弱, 仿佛只有皮包骨头,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根竹竿一般。下巴削尖,皮肤也因为过分消瘦而变得松弛,一双深陷的眼眸在瘦削的脸庞上显得格外突出。
明明只有十几岁的年纪, 看着却苍老如三四十岁。
他穿着破旧的衣衫, 背上和手臂上还有被动物利爪抓伤的伤口, 还在往外渗血。
此刻他正看着麻子等人,不安地后退着,说道:“麻哥,有,有话好说。”
一出口, 便是干涩沙哑的难听嗓音。
麻子却听也不听他说话,上去一把拎住他的衣领, 抬起手, “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扇在他的脸上, 嗤笑着说道:“好说?你问问自己,你配吗?今日要不是你, 我会这么倒霉?”
“今日要不是你怂恿我去抢马, 我又怎么会得罪两位大人?”
“你这个废物,我是看你快要饿死了, 好心好意带你出来找物资, 你倒好, 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找物资的时候,一点忙都帮不上, 抓个猎物也不会, 尽拖后腿。现在就更本事了,竟然害我得罪了两位大人?”
“让你去找人帮忙, 你找谁不好,偏偏给我找来了江大人!你就不会我们自己人吗?!”
如果来的是他们自己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将这两个大人干掉,抢了他们的马群,留一大半给自己,给营地送去个几匹马,他还能是营地里面的功臣。只要他们不说,谁会发现这件事情?
现在算盘全部落空。
麻子越说越气,仿佛现在的局面都是这个男子造成的,他又是一脚踹在了男子的腹部,将男子直接踹到在地上,尤不解气,又接连在男子身上狠命踹了起来,一边踢一边骂道:“废物!真是个废物!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当初就不该收留你,应该让你死了得了!”
男子的身子骨本来就弱,被麻子踢打也是毫无还手之力,在麻子的毒打下,他只能费力地抱着头,努力避开要害,痛苦地□□着。
麻子队伍里面的人也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其实很清楚麻子现在只是想找个人出气,却没有人愿意插手帮这个男子。
麻子踢了很久,将男子身上的伤口踢得又渗了不少血,衣服上都是斑驳的血迹。
队伍里一人终是看不下去,对麻子说道:“麻,麻哥,再打下去他就死了。营地里的规矩……”
麻子闻言,倒是收了脚,狠狠啐了男子一口,转身走了,其他人也立即跟上了麻子的脚步,没有人再看这个男子。
男子在地上躺了很久才缓过来,一动弹,浑身就叫嚣着疼痛。
他扶着树干,很勉强才站了起来。
他擦去了嘴角的鲜血,看向麻子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麻子说的好听,好心好意带他出来找物资,实际上根本就是找他来当炮灰的。不是叫他当诱饵引诱猎物,就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叫他挡在前面。要不是他命大,遇到的都是些小心的猎物,恐怕他的性命早就没了。
至于今日这件事情,本就不是他的错。是麻子先对马群起了贪念,他们也不过是附和他而已,至于搬救兵的事情,不论谁去,都会选择营地里面最强的江大人。
若不是因为今日抢的人恰好是营地里的两位大人,他做的事情本没有一点错误。
只可惜,他没有靠山没有能力,只能依附麻子,任麻子打骂。
男子越想越觉得窝火,本不该如此的。
该死的天灾!
若非如此,他现在还好好的在苍州当他的少爷,过着吃好喝好,左拥右抱,有人伺候的日子,哪里用得着受这种气!
男子缓了口气以后,拖着疲惫的身子,一瘸一拐地朝着营地的方向挪去。
好半晌才回到了自己休息的窝棚里面,取了点之前采摘的止血草,忍着痛,将草药涂抹在伤口上,接着躺在干草上面休息了起来。
秦凌晗这个时候在江岳烽的带领下,去到了铁匠铺。
铁匠铺里如今加上学徒,一共有五十多人,热闹非常。
秦凌晗的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他挥舞着锤子,浑身沾满了黑色的灰尘,然而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手臂肌肉线条分明,虽然看似和其他人一样在锤炼铁器,然而秦凌晗却发现他每一次挥动锤子,都有独特的节奏和力道。
“滋”的一声,烧红的铁器置入水中,发出了一声响声,清水立即被激起一片蒸汽,形成一股水雾。
水雾散去,一件深灰色的铁器出现在秦凌晗的面前,线条流畅自然,铁器表面还反射出微微的金属光泽,一看便是上品。
秦凌晗忍不住出声道:“好技艺。”
男子听到了动静,抬起头来,看到了江岳烽,笑道:“江大人,你怎么过来了,可是需要打造新的箭矢?”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秦凌晗和顾光霁的身上,疑惑道:“这两位是?”
江岳烽站在此二人身侧,落后了半步,显然是有以二人为主的样子,他看向二人的眼神也严肃了许多。
铁匠铺里位于营地的角落,消息还没有传过来,因此大家还不清楚眼前二人的身份。
卢天此刻一抬头,恰好见到了秦凌晗二人,一脸激动地说道:“秦大人,顾大人,你们回来了啊!”
接着又对魁梧男子说道:“老罗,这就是我经常和你说的二位大人。我说他们你年轻你还不信,现在你信了吧。”
老罗一听是两位大人,眼底浮上一抹明显的诧异,神情愈发恭敬了起来。
秦凌晗看向老罗,说道:“我来时的路上听江大哥说起你,听说你们原来都是铸匠,技艺十分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老罗倒是一脸谦逊地说道:“秦大人过奖了,也就是个勉强糊口的本事罢了。还要感谢秦大人收留我们,给了我们遮风避雨的地方。”
秦凌晗问老罗道:“听你的口音,倒像是京城人士。”
老罗点了点头,说道:“我们祖上三代都是宫里的铸匠。”
秦凌晗闻言,心中一喜,原以为对方是铸匠已经是够大的惊喜了,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
玉露是知道京城的情况的,奇怪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留在京城,而是千里迢迢来到北境了?”
老罗叹了口气,说道:“只因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得罪了如日中天的摄政王,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连夜逃离京城。后来听闻京城崩塌,就只能一路朝北行了。”
这么一说,玉露也便明白了,老罗离开京城早,所以不知道京城重建的事情。
江岳烽看着老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罗啊,你那个儿子……哎……”
老罗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江……江大人,可是麻子又犯什么过错了?”
江岳烽将今日的事情对老罗一说,老罗的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扑通一声跪在了秦凌晗的面前,说道:“大人,麻子自小被家里人宠坏了,向来无法无天,才会做出这般不着调的事情来。以后我一定严格约束他。子不教父之过,秦大人若是要罚,就罚我这个爹吧!”
秦凌晗看着老罗低下的头,眸色幽深。
秦凌晗淡淡对老罗说道:“在我这个营地里面,从来不兴父债子偿这种说法。是谁的过错,就是谁的过错,不存在谁替谁。犯了错,就要受惩罚。我已经罚他们一行人做一月的苦力,若是再犯,便会将人驱逐出去。”
“你们既然已经来了营地里面,就要守营地的规矩。今日你这番话,我可以当没听到,同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你能护得了你儿子一时,护不了他一世。他已经二十多了,不是孩子了,这个年纪也该有担当了。”
顾光霁在一旁听着,微微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了秦凌晗白皙的面容上。他记得,秦凌晗今年也不过18而已,比这个麻子都要小上许多。
老罗听了秦凌晗的轻罚以后,松了口气,对秦凌晗说道:“多谢大人,我明白了。”
秦凌晗说完,也不再与老罗多说什么,便同江岳烽一起离开了铁匠铺。
江岳烽问秦凌晗道:“小姐,方才你一听到营地里面有铸匠,就急匆匆来见他们,一副有要紧事情要交代他们的样子。可是为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秦凌晗目光深沉道:“因为我需要老罗替我做的,是威力强大的武器。若是成功了,能够以一敌百。”
玉露听着,差点惊呼出声,快速捂住了嘴巴:“以一敌百?!”
秦凌晗点了点头,说道:“我与顾兄已经试过了。用得好,就连北郦城都要忌惮我们几分。可若是被有心人窃去,我们营地也将不得安宁。”
林秋蝉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那确实得慎重。”
顾光霁也开口道:“老罗此人,很有本事,在儿子的事情上,却看得不够明白。现在是乱世,他儿子却还是这么个性子,一看就是被保护得太好,没有见识过天灾的残酷。有这么一个儿子在身边,迟早会坏了事儿。”
江岳烽狠狠叹了口气,说道:“老罗这人人品真的没的说,不过他这个儿子,哎……”
玉露想了想,又问道:“那此事不能交给其他人吗?比如卢天卢地两兄弟。他们二人人品不错,对营地也是绝对忠诚。”
秦凌晗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东西做工十分复杂,若是没点底子,恐怕连图纸都看不懂,更谈何后续。”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都有些沉默。
秦凌晗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此事倒也不着急。或许很快就出现转机了。”
秦凌晗的表情虽然人就温和,然而她的眼底却是幽深一片。
想要一个人乖乖听话,她多得是手段。
麻子此人,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或许很快就会惹出不得了的事情,到时候就别怪她出手了。
秦凌晗对江岳烽说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就在南场留一晚,明日再回东场吧。”
江岳烽点了点头,和南场的巡逻交代了几句,几个人便准备一同去了居所。
南场管事为了享乐建造的木屋,现在成了他们的居所。
林秋蝉还有几个患者没有医治,急匆匆又回去了,江岳烽陪同一起。
顾光霁让秦凌晗先回木屋,自己将几匹马安置了。
一路上,玉露迫不及待地对秦凌晗说道:“小姐,你们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又有马,又是威力强大的兵器,是不是去了什么很有意思的地方,快给我说说呗。”
秦凌晗看着玉露满含期待的神情,不由得莞尔,说道:“好好好,回去就全都告诉你。”
二人有说有笑地朝着木屋走去。
路过了交易处,南场交易处如今也是焕然一新,木屋扩大了一倍,架子上也多了许多丰富的交易品。
一个褴褛的身影刚刚从交易处兑换完了1珍珠一个的干馍。
他头埋得很低,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差点就撞上玉露。
秦凌晗拉了一把玉露,说道:“怎么还这般冒失,小心看着点路。”
玉露停下了脚步,用仅有两个人的声音对秦凌晗说道:“这不是因为小姐回来了,我就懈怠了。”
接着玉露做了一个保证的姿势,对秦凌晗说道:“小姐放心,我下次一定小心!”
秦凌晗看着她这副样子,也忍不住轻轻一笑。
二人径直朝前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个男子震惊的眼神。
男子看着二人的远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先前他被麻子指使去搬救兵,一直躲在远处,后来又因为麻子得罪了两位大人,不能靠很近,只能远远跟在后面,所以他一直都没有看清楚营地里这位秦大人的长相。
此刻在近处一看,却发现对方这面容分外的熟悉。
哪怕她做了男装打扮,他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名字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秦凌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