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苏沉澈走远的声音,沈天行的五官依旧如初,神情却像是刹那苍老。
动手摘下那幅画,沈天行静静的凝视着,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他以为会和他陪伴终老的女人,即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还是敌不过她和那人短短数载的相遇。
这就是命么?
“沈祭月。”
他轻轻呢喃出这个名字,每个字都透着怅然若失。
小时候因为顽皮时常受伤,只能靠教中大夫上药治疗,她便经常托着下巴双眼闪烁的同他说,大夫都好厉害,我长大也要嫁个大夫!
于是,他去建了回春谷。
因为她说过最大的心愿是和心爱的人,天涯海角一路同行。
于是,他给自己起的化名叫沈天行。
因为她说她觉得沉默寡言的人可靠。
于是,他从此三缄其口。
他按着她的喜好做尽了一切,可惜的是,最后和她一起天涯同行的……
不是他。
他甚至还记得,沈祭月大大咧咧的告诉他“小晏,我好像看上一个男人了”时,自己的心在一瞬间碎裂的感觉。
清晰的几乎可以听见每一道裂纹扩散的声音。
那时的他很想抱住沈祭月,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又有多么多么的希望她不要喜欢上别的男人。
但骨子里天性的骄傲让他没有这么做。
——这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渐渐地,沈祭月同他渐行渐远。
每次都来去匆匆,笑容里也带上了漫不经心的敷衍,和他说话会走神,会不自觉的微笑……却不是因为他。
他尽力忍耐。
可在沈祭月告诉他自己怀孕了的时候。
即使再如何隐忍,刺痛到无法忍受的心还是崩塌了。
他选择告诉了长老。
身为圣女,沈祭月最大的责任便是同他生下魔教下一任的继承人。
违背誓言的圣女,当诛!
再然后,沈祭月反叛,他诛杀了沈祭月,一切甚至有些不真实……那是魔教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时光,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他告诉自己是因为沈祭月反叛他才会杀了沈祭月,理所应当顺理成章没有任何需要愧疚的地方……可心里却清楚的明白,是因为嫉妒。
年轻气盛而不计后果的行为让他尝尽了苦果。
沈天行闭了闭眸,伸手推开前面的棺木。
手指触碰到棺木里冰冷的衣衫,他轻叹了一口气,沈知离想起了对他的承诺也想起了当年和苏沉澈的岁月,再让她做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魔教内部。
乾达婆王在密室里不断踱步:“现在怎么办?”
龙王按着额头:“乾达婆……你别再走了,我头晕,唉,好饿啊。”
夜叉王扬唇,勾起一串样貌奇特的果实喂狗一样丢进龙王嘴里,道:“三条路,杀,跑,投降。”
龙王愤怒:“嗷呜……”
乾达婆王沉思了一下:“阿修罗王去找羽护法了……还是等他回来……”
门被轰然推开。
三人同时转头。
叶浅浅一袭红衣,逆光倚在门边,淡淡的阳光从她身后漫射而来,她挑眉,语气不佳道:“诸位,有意和谈么?”
魔教另一间屋子。
“你……为什么?”
沈知离淡定的剪掉纱布,又取了布条系好,道:“我同情你啊。”
羽连默默转过头:“……用不着。”
沈知离:“你让我捅了他七刀,又被他挑了手筋脚筋,大家一样就抵过了啊,但是你看他什么都有,出身名门有钱有势还不缺女人爱,你什么都没有,又是私生子又苦逼没人爱,当然是你比较可怜,我同情你有问题么?”
羽连:“……”
你是在故意刺激我么?
沈知离大力拍了一下羽连的手:“好了,以后行动不成问题,就是习武什么完全不行,不过你本来也不会武功,没什么关系的啦,只要小心别伤到就行了。”
羽连:“……”手腕痛得脸都扭曲了。
沈知离又抬手逗了逗趴在羽连身上的小黄鸟,小黄鸟很惬意的蹭着沈知离的手,但脚却抓在羽连肩上半点不动。
微微有些感慨,沈知离道:“这鸟好像很喜欢你啊……也难怪,你养它养的很好,唔,好像又肥了一圈。”
羽连:“……”根本不想理她。
我又利用你又想杀了你还对你意图不轨,你稍微给我一点正常反应好不好?
沈知离:“……也不知道这货会不会飞。”
说着,她一把抓起小黄鸟丢向空中。
小黄鸟惊恐的瞪大了鸟眼,死命的扑腾翅膀,羽连见状,不由自主的身体前倾,张开双手小心地接过因为太肥导致完全飞不起来的小黄鸟。
惊魂未定的小黄鸟整个瘫在羽连的手上,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当中写满了或许是……感激的情绪。
羽连的目光也不自然变得柔软。
沈知离笑了笑,弯下腰:“羽连,你亲手杀过人么?”
羽连一怔,抿唇,没有回答。
沈知离:“我杀过,而且还是个大人物……戳进心脏,一刀毙命……但是滋味真的很不好受,一个大夫却要亲手葬送掉一条性命……”
羽连:“……你想说什么?”
沈知离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羽连:“你恨十二夜公子,对吧……那么杀了我是对他最好的报复,下手吧。”
羽连握着匕首,怒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沈知离:“我没开玩笑,戳进心脏可能有点难度,但是割开我的脖子应该你还能做到。”
羽连的手颤抖着,良久,将匕首丢到一边,又一次抿唇不言。
沈知离捡起匕首:“我没疯,你不敢,对吧……你根本不敢杀人,就连当初给我下的暗示,都是去恨苏沉澈,其实你如果给我下杀掉苏沉澈的命令,大概那七刀我捅的就不是腹部了……”
也许是她圣母,但她没法看着这个一辈子背负着悲惨命运的羽连就这样孤寂的死掉。
……她始终记得那个温柔的会在她喝药的时候准备蜜饯、会认真把她说的医理记下、会担心她出门说“就只能一会”的男子,而那时候羽连恐怕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沈知离无声叹气,说到底,还是她的性格如此,只要对她好过,她就会铭记一生,滴水之恩涌泉以报。
更何况,羽连,并不是不可救之人。
在说到叶浅浅的时候,在照顾小黄鸟的时候,他的神情会温柔的不可思议。
出神间,沈知离听见羽连低微到几不可闻的声音。
“对不起……”
不等沈知离说话,羽连迅速取出一叠纸放进沈知离的怀里,接着迅速扭过头。
沈知离接过一看,有些失笑,那是她记忆缺失的时候记录下来害怕自己忘记的内容,明明当初已经被羽连卷成一团丢掉,现在却又被细致的展平。
纸上写得很杂乱,但最多的内容还是苏沉澈。
比如:
苏沉澈之言千万不可轻信,呃,但偶尔也无妨。
苏沉澈极擅伪可怜,不可随意心软。
苏沉澈甚有钱,可任意压榨。
呃……苏沉澈身姿颀长,曲线十分完美。
看得太专注,走着走着,沈知离一头撞进一个怀抱里。
连忙收起纸张,沈知离才抬眸。
苏沉澈撅嘴:“……知离。”
沈知离扭头就逃。
苏沉澈扑上去,抱腰,声音无限委屈:“知离……为什么这几天都不理我,还去给那个家伙治疗?”
他如今十分后悔没有直接干掉羽连。
沈知离低声:“放开我好不好?”
苏沉澈:“不好!”
沈知离按着额头,痛苦道:“我现在真的不想见到你……”
苏沉澈心碎:“为什么?”
沈知离:“你以为捅你七刀这件事我没有心理负担么?!”
苏沉澈:“这种没有存在价值的东西要它干什么?”
沈知离挣扎:“……放开我。”
苏沉澈突然松开手,弯下腰,捂着腹部,低吟了一声。
沈知离立刻转身,小心的触碰上苏沉澈的腰间,眉宇间挂满了担心:“我刚才碰到你的伤口了么?
有没有怎么样?
喂,你……”
被苏沉澈整个抱紧怀里,此刻他的脸上哪里看得到一点病痛的苦楚。
“知离,你还是担心我的嘛!”
沈知离面瘫状转身就走。
又被人抱住。
低沉悦耳的声音宛若夜风轻拂,在耳畔动人至极。
“知离,我真的不在乎……”
握起沈知离的手,抵到唇边,苏沉澈的声音几乎是有些无奈的:“知离,我爱你,在这世上我只爱你一个。
比起你,就算命也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别说捅我几刀,就算你真的杀了我,我还是爱你。
所以,别纠结了,好好跟我过日子不好么?
我答应过,给你一场全江湖最盛大的婚礼,你忘了么?”
沈知离微微觉得有些鸡皮疙瘩。
但还是不得不慨叹……这世上就是有人能把这种恶心到死的情话说得这么这么的自然而顺理成章!
婚礼……
她当然记得。
——等我回来,知离,我会用这世上最盛大最嚣张的婚礼娶你。
——好,我等你。
她是这样回答的,却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句话当真。
婚礼,是她答应了师父之后,就再也没有奢想过的东西……只有不到三十岁的生命,谈何结婚生子,最终不过是误人误己,不如不做。
沈知离突然反握住苏沉澈的手,道:“只爱我一个,那……你娘亲呢?”
苏沉澈闻言一顿,便答:“她是很对我重要的女性没错,没有她就没有我,但是……我没法对一个甚至没和我相处过一天的人产生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
话音未落,苏沉澈突然莞尔一笑:“虽然我觉得如果是我娘亲的话应该不用担心,但她不在的话,你嫁给我就直接是十二夜的女主人,不用伺候婆婆,也不用考虑跟婆婆性格合不合……”
他的笑容温暖而明媚,琥珀色的眼睛里澄澈一片,像是从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伤痛和苦难。
沈知离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画面。
白衣少年站在她面前,歪着头,唇边漾起一个柔和笑意,眼波潋滟似能醉人:“少谷主,我是新来的小厮,我会端茶递水打扫卫生,还有……”他羞涩的垂了眸,“暖床……”
……那时候花久夜刚走,她的心情差到极点,数月都未曾露出笑颜,却被那个少年的一句话莫名逗笑。
只是……
——主上出生没多久夫人就去世了,便一直靠着画轴维持对于母亲的记忆,后来他渐渐懒得翻了,我便替他收着。
青荇的话。
他是真的不在乎么?
还是说在等待了太久以后,也渐渐失望了。
沈知离抿了一下唇:“你在这里养几天伤吧,正好魔教的事情不是还没有处理完么?
正派恐怕也不会让你这么快走。
我……就先回回春谷了。”
苏沉澈:“什么时候?”
沈知离:“明早。”
苏沉澈撅嘴:“能不能不走?”
沈知离回答的很快:“不能。”
转身,“我去出恭,不许跟过来!”
数十里外。
骆驼君:“……”口吐白沫。
花久夜甩鞭:“快点给我动!”
骆驼君倒地。
老子真的不行了啊,尼玛,你还要转圈圈多久啊!
花久夜斜睨,鄙夷道:“……没用的东西。”
骆驼君:“……”
花久夜跳下骆驼,极目远眺。
不由感慨道:这他妈沙漠怎么都长一个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