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
沈知离揉了一下眼睛,看向手掌里的小黄鸟。
小黄鸟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吃得油光锃亮的绒毛开心的在沈知离的掌心蹭了蹭,柔软而舒适。
抬起眸,沈知离四下看了看,院中树丛里淡黄色的花苞已经渐次绽放,幽香阵阵。
正蹲在地上,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你不冷么?”
温雅眉眼的男子将一件狐裘轻轻覆盖到沈知离的身上。
沈知离下意识退了一步,男子却一下抓住她的手臂,将狐裘上的系带仔细系好。
唇张合了两下,沈知离:“你……”
羽连柔声:“天气凉了,如果喜欢黄薇花,可以采一些放在屋子里。”
他转身,如变戏法一般取出一个玉颈花瓶,又插上数枝花卉,放在沈知离掌中。
淡淡的沁香扑鼻而来。
沈知离垂头,看着花:“我……”
羽连扶着肩膀将沈知离推进屋:“身体不好,你先回去休息罢。”
日复一日在狭小的庭院中,时间仿佛也不知不觉变得缓慢了。
沈知离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差,往往刚刚还记得的事情,转眼就会变得模糊不清,有时候她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己是谁都记得不是很清楚。
……难道我已经到了记忆力衰退的老年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水面倒影中的女子依然年轻,只是面色苍白,十分憔悴。
饶是沈知离再迟钝也发觉了不对,记不清,唯一的办法是在她还记得的时候,记下来。
趁着羽连不在,沈知离把自己还残存的记忆书写下来,贴身放在衣襟里,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翻阅那些纸张,再佯装记忆力越发的差,用以迷惑羽连。
也许是太自信,羽连对沈知离伪装出的表现一点也没有怀疑。
但尽管如此,羽连对她的看管仍旧很严,不止紧锁大门,就连屋内的窗户也已经被钉死。
……要不要这么对待一个快要失忆的人啊!
沈知离一脸茫然状,视线却仔细扫过院落的每个角落,片刻,在心里无奈叹气……看来只能等机会出现了。
倦鸟飞朔,落叶满地。
羽连坐在沈知离身边,眉头微皱。
沈知离咽下最后一口他端来的菜,语气平淡的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羽连点头,舒展眉宇浅笑:“发生了一些不是太好的事情。”
起身,他端起药碗,递到沈知离唇边:“先喝今天的药罢。”
沈知离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轻轻摇头:“不要……好苦。”
羽连放了一个小纸包在沈知离怀里,轻声细语哄劝:“这是蜜饯……喝下去再吃就不觉得苦了。”
沈知离闭了一下眼,张口咽下。
目光闪了闪,羽连问:“你还记得十二夜公子是谁么?”
沈知离抬眸,眸中显得很迷惑:“十二夜公子……”低头,“我想想,好耳熟……”
羽连笑:“不记得也没关系……他是个负心人,他伤害了你,欺骗了你,你非常非常的痛恨他,甚至选择了遗忘和他的记忆……”
……才怪。
沈知离继续用困惑的目光看着羽连。
羽连用手轻抚沈知离半长的发,语气极之温柔,又隐约有几分叹惋:“……可我觉得,你这样未免太便宜那个负心汉了。
忘了他,让他和他的心上人双宿双栖,你其实……一点也不甘心罢。”
……不甘心也与你无关。
羽连的声音沉了下来,响在沈知离的耳边,带着蛊惑:“你恨他……痛恨到了极点,甚至就连看到他的名字都会忍不住想要杀了他,甚至只是他的存在都会让你觉得痛苦。”
……那是你自己。
看见沈知离脸上仍然困惑的神情,羽连惋惜着轻叹道:“你不记得,不过没有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让她想起来的办法就是羽连每天都会对她说相同的话。
不断的对她灌输明明属于他自己的恨意。
只是,随着记性越来越差,甚至有几次沈知离都快忘了去看衣襟里写着的纸张,再危险不过的讯号。
不知又几日后。
在羽连喂完沈知离药后,她低头沉吟了一下:“我可以见见十二夜公子么?”
羽连一愣,旋即垂下眸道:“你为什么想见他?”
沈知离移开视线,攥住被角的手紧握:“我……恨……我想……”
羽连:“我知道了。”
他勾了一下唇角,沈知离身侧的药碗被她不小心打落地面,羽连轻叹一口气,微微弯腰,刚要收拾,沈知离骤然出手,手指狠狠点在羽连脖子上的穴道。
她的手很稳,心却已经跳的无法克制。
从床上跃下,便动手去取羽连腰间别着的钥匙。
“你要去哪?”
沈知离略皱了一下眉,并双指刚想点上羽连的哑穴,羽连已经身形一动,抓住了沈知离的手腕。
因为不会武功,羽连的手劲不算太大。
但到底是男人,沈知离的手顷刻无法动弹。
“为什么要这么做?”
伪装不下去,沈知离定定看向他:“你囚禁我,我想逃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羽连目光复杂:“你真的还记得……”
他之前便觉得沈知离有些不对,所以即便见沈知离失忆,也有所防备。
但眼下……黄薇花粉和毒狼草汁的配对绝对不会有问题,而且这世上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怎会有问题!
沈知离眯起眼眸,懒散的眸霎时锐利,语气也咄咄逼人:“无论记不记得我都不会喜欢被人囚禁……你若真的想胜过他仅仅靠用我来伤害威胁有什么意义?
就算胜也是胜之不武,百年后江湖上还是只有十二夜公子的传闻,根本没人知道你是谁!你喜欢叶浅浅对么?
那就正大光明的告诉她去争取啊!你想赢过十二夜公子是不是?
那就像个男人一样跟他比啊!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他比,简直就像个臭虫!”
一口气不停顿的说完,空气里只剩下沈知离微喘的声音。
“跟他比?”
羽连渐渐笑出声:“因为先天不足,我的经脉承受不住内力,什么武功也不能学。
如果不是有天生能分辨毒的天赋,我现在恐怕还在做着最低贱的仆役……能做到魔教右护法的位置,你以为很容易么?
而这一切他从出生时就已经拥有了。”
沈知离也低笑起来:“你觉得自己很可怜么?
……但我觉得可怜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心。”
扭曲而卑微。
“这些年行医,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其中有个家徒四壁身无分文的娘子甘愿以身抵债为自己重病的夫君筹集诊金,她的面色姜黄,双手满是茧疮,每日为吃穿奔波,却还要照顾她的夫君,我答应救她的夫君条件是要她在谷里扫五年的地,那是最累的,可她嘴角却总挂着笑,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想着这是为了救他夫君所做,原本的辛苦也变得不辛苦了,而且她的夫君答应好了便下地干活攒钱替她买一只珍珠簪子……她的境遇该是令人同情的,可是,我却觉得她一点也不可怜……”
“那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羽护法?”
又静了许久。
羽连的声音微微喑哑:“为什么你都还记得。”
他骤然转头眼睛紧紧盯着沈知离,沈知离刚想说话,羽连突然动手从她衣襟里拽出一叠纸。
沈知离猝不及防,羽连已经一眼扫过,面色沉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沈知离动手去抢:“给我。”
羽连高高举起手,用力将纸张揉成团:“抱歉,我想你不需要这些……忘了他,对你是好事。
我不是告诉你十二夜公子吃了七情丹,之前移情到你身上的感情很快会消失,三个月后他会重新记起对浅浅的感情,到时候……”
沈知离竭力跃高去够:“愿意记得还是忘记是我的事情!还给我!”
“到时候他根本不会在乎你的死活,你是谁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还给我!”
“为什么要记得,就算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你?!”
“还……给我。”
沈知离拽住羽连的衣袖,死命往下扯……就算记忆力衰退到她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去抢,身体里还有个声音在说,不想忘记,她不想忘记,要拿回那些纸,一定要拿回来。
为什么这么固执!
就算沈知离用纸笔记下,但他明明已经向她灌输过无数次十二夜公子伤害她的观念,而在辉月城十二夜公子的确是深深伤害了她不是么?
其实不需要他诱导,这个女子就应该对十二夜公子心存怨恨了吧……可为什么她还要这么固执的坚持。
指尖晶莹的粉末一闪,再回神时,沈知离已然倒进了他的怀里。
羽连反手取下头冠上的银簪插到沈知离的头上,他的唇在沈知离耳边轻轻开合,催眠般反复不断的诉说:
“你恨十二夜公子,恨他,恨得想要杀了他……”
怀中的女子睁开无神的眸玩偶般毫无知觉呢喃:“恨……杀了他杀了他。”
“我不想这么做的。”
羽连用掌合上女子的眸……那双方才还犀利冷锐此刻却无神换散开的眸子。
将沈知离放上榻,床上的女子突然眉头拧起,极其挣扎的模样,羽连扶在沈知离头顶的手指捻起银簪,用力下刺,沈知离只挣扎了一会就安静下来,眉目也渐渐平静。
到底为什么活着……
羽连眼底眸色一暗,自然是……为了夺回那些属于他的东西,无论什么方式什么手段。
旭日城。
粗布灰衣的彪形大汉站在城楼处向着沙漠尽头远远眺望,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跃跃欲试:“十二老弟,这魔教果然都是纸糊的,才过多久啊这旭日城就被我们攻下了!不过,哈哈,也得感谢老弟你特特从齐州运来的攻城器械。
照这样攻下魔教总坛也指日可待嘛!明日一早我老盖就带人先到这沙漠里探路……”
距离他不远的白衣男子语气温文,微笑道:“那就麻烦盖大哥了。”
仿佛是察觉男子语气中的轻怅,肉掌在白衣男子的肩膀上拍了拍:“十二老弟不用担心,弟妹吉人天相,我们很快就能进魔教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应了声,又笑了笑,白衣男子才转身下了城楼。
看着白衣男子远去的背影,老盖摸着脑袋叹了口气。
城楼下,红衣男子双手抱臂,长眸微合,斜斜靠在城墙上。
见苏沉澈拾阶而下,花久夜的唇边绽开一个足以冻死人的笑:“别忘了……你的誓言。”
苏沉澈:“怎么会,我是那种人么?”
话音未落,突然城楼上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老盖口中不住地嚷嚷,几乎是两步一跃的下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十二十二!刚才城楼下有人说城楼下倒着一个女子,瞧着很像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