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风中凌乱

死局!

这是个真正的死局!

白玄女不死,水镜不会破。

可白天的白玄女是云昭,夜里的白玄女是鬼神,这局还怎么破?

‘别杀他——’

云昭来不及说话,意识便堕入了黑暗。

*

附身夜玄女的鬼神还未睁眼便感觉到了无尽虚弱,体内空空荡荡,不留一丝香火力。

身前不远处,有一双杀意决绝的眼睛冰凉地注视着自己。

夜玄女:啧。

睁眼,只见东方敛单手摁剑,指尖轻叩。

这是杀人前奏。

东方敛开口,语气意味不明:“醒了?”

夜玄女眼皮微掀,很淡很淡地瞥了对方一眼。

他了解自己。

这种时候,大概只有留下一句遗言的机会。

说点什么呢?

四目相对。

夜玄女嗤地一笑,懒声开口:“看什么看,没见过好看的男人?”

“?!”

东方敛再一次很不争气地瞳孔地震。

这语气,这神态,这欠揍的表情……简直熟得不能再熟!

这不就是自己在陇阳道对小女鬼说过的话?

这死变态,是在学自己?

捏在剑柄上的指节微微发白,东方敛认真道:“那只女鬼到底在哪里,说出来,我考虑要不要放过你。”

“行。”夜玄女笑了下,提步走向一旁,寻了块干净的老墓碑,吹一吹灰,坐下,抬手指指对面另一座墓,“别客气,坐。”

东方敛走近,低头吹灰,大马金刀一坐。

夜玄女姿态闲懒,黑袍广袖微微垂在冰冷的石碑上,目光颇有几分好奇:“兄弟,你见过她几面?知道她是个什么鬼?这就喜欢上了?”

东方敛嘴硬:“不是喜欢。就,她长得还行。”

夜玄女嗤一笑:“我还能不知道你。”

东方敛:“?”

东方敛不服:“你懂个屁。”

他眼珠微转,指尖无意识地在墓碑上一敲一敲。

硬要深究的话,他和小女鬼其实只见过两面——严格来说只有一面。

陇阳道他都快死了,视野被血糊住,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朦胧感觉到她的存在,稀里糊涂和她说了句话。

青楼再相见,他一开始都没能认出她来,还以为她是个抢花魁的鬼。

什么鬼也敢大放厥词,要他等她三千年。

她想得美!

说来也奇怪,每每想到这个鬼,心里总会有股莫名的焦躁,没着没落,就好像自己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和这个女鬼在哪里还有过交集。他这日子过的,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杀,哪有空整什么风花雪月。

但他总是放她不下。

怪,就很怪。

东方敛摁住心底浮起的暴躁,抬眸,笑吟吟望向夜玄女:“你跟我已经没得打了兄弟!怎么样,是你自己老实交待?还是等我动手杀了你,自己摸尸体?”

夜玄女垂着眼睛笑。

月光落在“她”的黑袍上,泛起一层银浪,衬着“她”那一身气质,就很装。

东方敛看得浑身不爽。

不爽之中,带着一丝熟悉的错乱感。

他又一次在夜玄女身上看到了清平君的影子,然而吊诡的是,清平君身上其实从未有过这样的气质神态。

夜玄女依旧笑而不语。

月色下,“她”弧线冰凉,像一具精雕细琢的石像。

东方敛:“?”

他皱起眉头,发现了不对。

瞬移,刑天剑出鞘一半,架住对方脖颈,重重往前一抵!

切了个空。

夜玄女的幻象身影凭空散去。

仿佛镜花水月。

八个方位同时飘来了那个家伙欠揍的、嘲讽的笑声:“我用得着你放过?”

人早就跑了。

在他眼皮底下,就这么跑了。

东方敛:“……”

行,算他孤陋寡闻,算他没见识。

视线一转,落向两个人对坐的墓碑。他想起来了,那个家伙落坐之前吹了下灰,他也很习惯地低头吹了下灰。

就看漏了那么一眼,给“她”金蝉脱壳跑了。

东方敛拎着剑走出两步,气不过,踹了脚坟,恨恨骂了个脏字。

*

云昭意识回归,不敢睁眼。

她居然亲手给自家死鬼做了个杀局,真就是谋杀亲夫。

心脏“怦怦”乱跳,指尖一阵阵发麻。

手背忽一凉。

云昭吸着气,视死如归地睁开双眼。

“……?!”

入目是个蛇。

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胖蛇。

它跟鬼神大概是玩了一整夜,肉墩墩盘在她身边,弯着双眼,亲昵低头拱她手。

它用尾巴尖卷着那根刻了敛字的竹簪,在她面前甩来甩去。

反复提醒。

云昭:“……我知道啦。”

她接过簪子戴上,起身,走出林间封印。

天边有剑光掠过,一晃便到了面前。

东方敛找到了这里——他被他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四目相对。

表情各自复杂。

云昭无比庆幸,真心实意地感慨:“东方敛你是真厉害!没了香火都能跑掉!”

东方敛:“……”

不是,被摆了一道,他已经憋一肚子火,还被她这么阴阳怪气地嘲。

气到炸。

云昭没顾上他情绪,认认真真叮嘱他:“你可千万别再动手了!”

东方敛:“……???”

他气急败坏:“你看不起谁?”

云昭心里想着事,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是她听错了吗?他说的跟她说的好像毫不相干。

云昭回了回神,正色向他确认:“没听清,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东方敛:“……”

简直杀人诛心!

行,是他连个没香火的废人都杀不掉,该他受着。

他冷笑不迭,拎着剑,沉着眼,摆烂道:“行,你另请高明。”

云昭:“嗯。”

她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正话反说,听到“行”,她便放下了心。

其实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她家那个鬼,好厉害,没香火还是那么强。

如今该烦恼的事,便是破局。

她径自往前走,没注意年轻的人皇已经气到神智错乱。

两个人踏过遍地竹叶。

云昭忽然抬手戳他:“哎。”

东方敛没好气:“嗯。”

云昭问:“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北天神君怎么死的?”

东方敛假笑:“手下败将,杀便杀了,有什么好说。”

她问:“你那个女鬼,她有没有帮你杀?”

空气忽一凝。

云昭偏头望去,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尽数消失,唇角勾着笑,眸底却透着冷。

“嘲讽我可以。”他道,“说她,不行。只提醒一次,下不为例。”

云昭:“……”

他以为她想说小女鬼没用?

见他这么冷脸维护她,云昭心里一阵激动。

“不是。”她高高兴兴地解释,“我就是问你当时的情形!女鬼没动手是吧?那清平君呢,他动手没有?”

东方敛认真打量她片刻。

他瞥开视线,冷淡地告诉她:“都没有。清平修为不行,那种程度的战斗,他插不上手。”

说着,眉心不禁微蹙。

那种熟悉而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击杀北天神君的时候,清平君确实自始至终没有出过手——实力差得太远,凑近了要变炮灰。

既然如此,“清平兄弟是个可以交托后背的战友,一个硬骨头”这种错觉,哪来的?

想不通。

“哦……”云昭点着脑袋往前走。

这样看来,东方敛记忆里的历史,与炸庙之后鬼神拿到的记忆一致,都是真实历史。

水镜两次尝试改写历史,一次有厉鬼昭参与,另一次云昭亲身参与。

很可惜,两次改变历史都失败了。

北天神君的死亡结局并没有改变,东方敛照旧是赢家,并且赢得更漂亮。

水镜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于是没有用这些历史替代真实历史——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云昭瞥向东方敛。

笑意漫入眼眸,带笑的眼睛看他,仿佛会发光。

她想:也不是全无意义,看他这么喜欢小女鬼,想必情感上多多少少受了影响。

虽然他不记得。

她越想越高兴,步履轻快,负着手,时不时轻轻一蹦。

像极了他心目中的小女鬼。

东方敛视线落在她身上,唇角微微绷紧。

“哎。”他虚了虚眉眼,扬声叫她,“你这黑白玄女,到底怎么回事。”

伪魂不伪,恶魂不恶。

仿佛被夺舍。

云昭笑吟吟转过头:“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夜里的玄女像个熟人?”

东方敛:“……并不。”

云昭:“啧。”

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正确认识自己。眼前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云昭一脸坏意:“不像你?”

东方敛惊恐:“你什么眼神!”

他能像那种死变态?!

云昭笑笑,足尖一点,掠出竹林,一路往北行去。

周遭温度渐低。

遥遥望去,冰山群殿屹立在正北,通体冰莹剔透,如梦似幻。

云昭抬手指向这座巍峨入云的大冰山:“你看。”

东方敛:“我看?”

云昭竖起手刀,比划了一下:“倘若这么给它切掉一半,是不是变成个大断崖?”

东方敛:“……废话。”

这是什么脑子有问题才会问出来的问题?

云昭神秘地摇头。

这可不是废话。

西瑶池,三千年后叫做西境大荒。大断崖,冰火交替,建木生长,便是冰火崖。

这里,就是将来的冰火崖。

青金城那流动的青金,是金与土本源。

而这里未来将要出现的火与木,自然便是另外两种本源了。

青金与建木,都是建造通天塔的主材料。

云昭感觉自己抓住了一线灵光。

踏着万丈冰阶,步步往上,思绪冰冷清晰,心脏越跳越快。

破局之法,她想到了!

“哎,”她偏头望向东方敛,“帮我一个忙,我把小女鬼还给你,怎么样?”

下一霎,她感受到了极其沉重凌厉的威压。

她毫不退让,扬着脸,肆意张扬地望着他,冲他挑挑眉——对,我承认了,小女鬼就是在我手上,怎么样吧。

东方敛极慢地勾起了唇角,嗓音幽冷:“你说。”

云昭懒笑:“你不是认得清平君么,把他带来见我。”

清平君,清平神君,晏家老祖,晏清平。

她一掠而上,回眸,朝他一笑,“我在神殿等。”

东方敛还未开口说话,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冰山尽头——她笃定他会帮忙。

半晌,他挑眉:“行。”

前往北天境途中。

东方敛越想越不爽。不是,他让她另请高明,分明就是气话,她怎么还当真。

就算当真,那请的也不该是清平那种小白脸吧?

就清平那二两修为,她觉得他能行?!

她怕不是真瞎!

恨恨掠出一段,忽然察觉不对。

“等等……不是……嘶!”

东方敛醍醐灌顶!

她说她有喜欢的人,拿他当替身。

她说他像夜玄女。他有时候总觉着夜玄女像清平。

所以……自己这个替身,替的正是清平君!

东方敛瞳孔地震,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