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哎——”
她低头掐了个诀,追出神殿,东方敛早已消失不见。
她被外面的景象震住。
神殿位于山巅。
整座山,竟是由冰雪精雕细琢而成。一重重晶莹剔透的殿宇被朝阳的辉光照成了金顶,放眼望去,鳞次栉比,耀眼璀璨。万丈冰阶在脚下铺展,阶梯尽头隐没在山间浮动的雪雾之中。
长阶两侧,真真切切便是琼楼玉宇。
所有亭台楼榭只有两个底色,要么清透,要么玉雪。朝阳一升,整座冰山殿群光华绚烂,由内至外泛起金彩。
云昭拾阶而下。
两侧冰壁时不时照出她的身影。
她穿一身纱雾雪衣,身姿窈窕,面容清艳绝伦。
云昭无语:“这脸还不行?他什么眼神。”
他总不能是跟他自己比?
云昭站定,愣愣点了下头:“……是没他好看。”
东方敛那个家伙虽然处处讨嫌,但脸是真能打。
云昭摇摇头,凝神感受片刻。
这身体伤得挺重,几乎都是震伤,看着像是提剑和他对砍了一整夜。他是真下死手,半点怜香惜玉都没有。
云昭眯了眯双眸,望向朝阳初升的方向。
天亮,他就不打了。
所以他是来战那个“恶魂”的。
白玄女一体双魂,昼为善,夜为恶。
除掉恶魂,也许就是破局之道?
云昭微微沉吟,掐诀,顺着冰阶一掠而下。
“唰——”
体内灵力澎湃涌动,被她忽略多时的祈祷之音如潮水一般涌入识海。
白玄女很强。
这个身体拥有极其磅礴的香火灵力,一夜力战之后并无半分枯竭之相。
思忖片刻,云昭从腰间乾坤袋里找出一身黑袍披上,黑纱覆面,纵身踏入风中。
*
西瑶池是块宝地。
琼水从北面雪玉群山中来,丰沛甘冽,灵气四溢。琼水淌过之处,土壤肥沃甘美,粮食不愁,遍地玉树琼花。
这一带气候稳定,少有天灾。
若不是有恶魂之祸,不知道该有多么繁华热闹。
云昭掠过一座座城池。
四处都不太平,处处都有官兵在搜捕围剿那些信奉恶魂的逆贼。
一旦找到便是你死我活的血腥厮杀。
正午时分,云昭游到了西瑶池境内最大的城池——清古。
刚进入城中,她便闻见一股异香。
循香望去,只见街道旁支有一个小摊,摊主是对年轻俊秀的夫妇,男的挥着木棍打肉泥,力道十足。女的将泥搓成丸,在滚沸的锅水里捞透,香喷喷端给食客。
“新开张,只收三文钱一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老板娘嗓门洪亮。
云昭身上没钱,正想离开,听到两个等待肉丸上桌的食客在闲聊。
一个说:“什么心怀天下,我看哪,人皇也就那么回事!他若是真有良心,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受苦受难?”
另一个摇头叹息:“天下最心善的神明也只有我们白玄女了,赶快解决那恶魂吧!”
“兄台不必忧心,那么多人舍生取义以性命相求,人皇再不答允联姻,那香火反噬他也承受不住!”
“砰!”
云昭一掌拍在这二人面前。
刚上桌的汤碗猛一震,碗中汤汁和肉丸齐齐飞了起来,滞空一瞬,然后缓缓落回碗中。
云昭教训道:“食不言寝不语,夫子没教过?”
两个食客被吓了一跳:“……”
“那我现在教你了,”云昭坏笑,随手端走刚上桌的肉丸,“这算束脩!”
食客:“……”
云昭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毫不客气往桌边一坐,取勺子舀起肉丸。
入口之际,心脏忽一凛。
她眉头微蹙,探出手指,触碰这香气扑鼻的肉汤。
血腥画面纷至沓来!
耳畔响彻着凄惨的哀叫,只见昏黄幽晦的灯火下,摊主夫妇形同恶鬼,杀人,剔肉,神色扭曲,絮絮向夜间恶魂祈祷。
半大的孩子在屠宰场内四下逃跑。
然而哪有什么生路可逃。
摊主夫妇把他们一个接一个抓出来,一个接一个杀死。
“啊啊啊啊啊——啊!”
云昭一个激灵回过神。
“砰。”手中的汤碗重重砸在桌面。
她失魂落魄,口中喃喃:“果然东西不能乱吃。你们这些拜恶魂的是真邪门。”
摊主夫妇对视一眼,“唰”一声从摊下拎出刀来,兜头砍向云昭。
云昭身形一晃,捏住刀背,反手一人一刀。
鲜血在身后溅起,她从二人之间掠过,随手拿走了他们的记忆。
*
原来拜恶魂有天大的好处。
这对夫妇的真实年龄已经一百多岁了。
他们曾经老眼昏花,浑身病痛,一日一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腐朽凋零,散发出墓穴般的味道。
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痛苦和煎熬。
直到他们听信邻居的话,骗杀了一个小孩来供奉恶魂。
从那一刻开始,身体的衰败停止了,多年不曾有过的生机与活力重新回来了。
这种滋味,便是最甘美的剧毒。
一旦尝过,再无法停止,无法回头。
夫妇二人开始作恶,手段越血腥、越残忍,身体便越发年轻强壮。
从此堕落沉沦。
很多人和他们一样,自己成了鬼,拉人进地狱。
这便是拜恶魂的人永远也杀不尽的原因。
云昭:“啧。”
她回过神来,环视周遭。
这座大城看上去倒是秩序井然、繁华热闹,只不知道这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有多少是披着人皮的鬼。
身处其中,感受唯有“恐怖”二字。
云昭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
再往前,便是城池中心。
商铺林立,货品琳琅,每条街道都很热闹,路边时不时哄然响起一阵叫好,有的是杂耍胸口碎大石,有的是江湖骗子变戏法,还有驭兽师在吹笛玩蛇。
云昭脚步一顿,眼前浮起那个家伙的帅脸。
他好像挺喜欢蛇。
左右也没什么头绪,云昭决定守株待兔。
她挤进人群,一边漫不经心地聆听香火祈祷之音,一边看那条漂亮的大蛇盘来盘去,时不时跟随人群一起鼓掌叫好。
养得这么好的蛇,无论哪个太上路过这里,应该都会停下来看一看。
那个家伙只要出现,无论顶着什么样的脸,她都能认出他来。
云昭心中一定,认认真真看蛇表演。
白玄女的乾坤袋里没有人间用的钱,云昭捧不了钱场,便给人家捧人场。
整个场上就她喊得最大声。
“好!好!”
“漂亮!这蛇养得可以啊!”
她正在疯狂鼓掌,心头忽然一动。
抬眸瞥去,只见人群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极其显眼的人。
他身材挺拔瘦挑,肤色霜白,骨相惊绝。
他单手摁剑,微抬下颌,冷眼睨着她。
那眼神绝不能称为善意。
云昭眼前一花,他瞬移到了她面前。
“别挡我,再看一眼。”她踮脚从他肩头望出去,“这么好的蛇你不看?”
摁剑的手微紧,他幽黑冰冷的眼睛里带上了审视。
看着大蛇爬回竹篓,云昭收回视线,偏头,与三千年前的东方敛四目相对。
云昭:有杀气。
不仅有,还很重。
她能理解。看到那些拜恶魂的人,换作她,也想除掉这祸源。
她犹豫着怎么开口拉近关系。
既然有共同爱好……
云昭笑吟吟道:“你看这蛇养得多肥?花纹都胖开了!”
东方敛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
他忽地抬手,扯下她的黑纱面巾。
云昭:“……啧。”
早上还嫌弃得头也不回,这就直接上手了?
他好看的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行。”他笑容泛着懒,语气轻飘飘,“我中招了,这么看你,十分顺眼。”
云昭:“……”
要不是看到他的手指在轻叩剑柄,知道这是他的杀人前兆,这鬼话她差点就信了。
果然,话音还未落定,刑天剑已出鞘。
云昭向后飞掠,黑剑如影随行。
二人动作太快,城中的人只闻一声惊天剑鸣,满城金铁嗡嗡作响,剑气直上云霄,击碎残阳。
两道身影在半空一滞。
“能躲掉我这一剑,可以啊。”
东方敛冷笑着,随手将剑一抛,反手握紧,瞬移,切她脖颈。
云昭:“……”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比他一身血海里滚出来的巅峰杀技。
她气咻咻闪向一边,抬脚踹他。
“嘶!”
这家伙居然一个肘击砸在她小腿上。
“铮——”
长剑直指,杀意凛然。
云昭下意识掐诀后撤,只见他唇角轻轻一勾。
她心知不好,却来不及再变招。
果然,这家伙先一步瞬移,封住她退路,反手将剑一横,抵住她颈侧。
“说。”他缓缓凑近,“抓了我家小女鬼是吧?”
云昭:“?”
他弯起眼睛:“还学她气质。你有点想法。”
云昭:“……”
如果她没自作多情的话,“他家小女鬼”,说的应该就是她?
他认出她了,但没完全认出。
他以为白玄女抓了女鬼,学她的样子,勾引他?
很有想法。
云昭:“……不是,你就不觉得我是被什么鬼给夺舍了吗?”
“那不可能。”他道,“就她那二两阴气的身子骨。”
云昭:“……”
好气。
他好心提供选项:“怎么样,你是自己交待,还是我杀了你自己找她。”
云昭:“……”
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病猫。
她别的本事没有,拼命从来不怂。
掐诀,祭出法宝,也不管是个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往他身上扔。
她这副模样让他微微挑眉。
撤剑,斩她法宝。
“轰——铛!”
夕阳沉落。
云昭两眼忽一黑,意识瞬间涣散。
糟糕,天黑了,恶魂!
剑光一闪而逝,重新照亮了两个人的眼睛。
东方敛:“啧。”
眼前的白玄女气质大变,不再像他的小女鬼,也不像那个假惺惺的圣母。
只见“她”眉尾微微一挑,嗓音冰冷带笑:“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