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自己面前,某人下意识摆出了前辈的姿态。
“清平君”淡声点评:“你天赋可以,火候不行。”
东方敛想辩,但想想对方出手确实比自己老辣……一点点,便摁下了反驳的念头,敷衍地嗯一声,“知道。”
“清平君”:“我是可以教你,但凡事终究要靠你自己。”
东方敛轻嘶一声,只觉无比操淡。
他满心不服气,但是为了本命神剑,不得不摁住性子。
毕竟对方说的能与自己心意相通并且怎么砍都不会豁口的本命剑,实在太诱人。
从陇阳道到凉川主城再到夜照,他已经不知道砍坏了多少兵刃。
总不称手。
东方敛忍气吞声:“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你帮我找到本命剑,算我欠你一个天大人情。”
对方轻嗤了一声,嘀咕了句什么,似乎是“羊毛出羊身上”。
东方敛没听清,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十分不屑。
他生气道:“你别小看我,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
“清平君”牙疼:“你可闭嘴吧。”
“你真没劲。”东方敛无声一啧,摇了摇头,“这么半天了,还垮着一张死人脸,怎么,你是离了媳妇活不了?”
“清平君”:“……”
他微微一笑,“没我媳妇,你已经死了,断手兄弟。”
东方敛:“……”
自己明明已经悄无声息把胳膊接好了。
东方敛继续忍气吞声:“欠她个人情,我会记得。那个本命剑……”
“清平君”呵地一笑,反手一个报复:“怎么,你是离了我们夫妻二人就活不了?”
东方敛:“……”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讨嫌玩意儿?!
东方敛忍无可忍,继续再忍。
他挤出个假笑,能屈能伸道:“二位的恩情,在下定会铭刻于心。那关于本命剑的线索,还望兄台不吝赐教。”
“清平君”:坏了。没有夜照这边的记忆。鬼知道刑天剑在哪里。
沉默半晌。
东方敛戳他,催命:“说啊你倒是。”
“清平君”冷笑:“你自己的本命机缘你问我?娶媳妇要不要我帮你?”
东方敛:“?”
东方敛急了:“不是,兄弟……咦?”
他忽地收声,抬起手,迷茫地戳了戳面前的空气。
“这什么玩意儿?”
神仙们的传信手段——风中灵鹤。有人给他传了信。
他随手揪出灵鹤。手太重,一捏就碎。
云昭的声音飘了出来:“东方敛你没事吧?”
东方敛与“清平君”面面相觑。
东方敛眼角一抽。
“清平君”淡定自若:“我的。”
东方敛:“……”
不是,人家都喊名字了,搁这儿强行装聋?
当赘婿的,果然脸皮要够厚。
他见鬼一样盯着这个清平君,只见这货脸不红心不跳,掐诀给对方回信。
“清平君”唇角微勾,轻描淡写:“我能有什么事。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东方敛:“……”
替人尴尬到手指抽筋。
半晌,回信又到了东方敛这里。他生无可恋望着天,拈出灵鹤。
云昭:“我没事,你放心去找本命剑。”
东方敛偷眼瞥向赘婿哥。
都说到本命剑了,他总不能再自欺欺人强行冒认?
“清平君”:“我办事,你放心。”
东方敛:“……”
他像看见鬼一样盯着对方。
“清平君”回眸,皱眉:“看什么看?没见过两口子说话?”
东方敛胜负欲都给激起来了。
他冷笑:“兄弟不是我说你,她问的是东方敛,你是东方敛?”
“清平君”:“我……”
说不出来,被规则封口。
东方敛乘胜追击:“喏,你本命剑还挂腰上呢,虽废,但有。所以需要本命剑的人是我,不是你。”
“清平君”:“……”
东方敛忍不住继续嘴贱:“兄弟,这真不能怪我。像我这么金质玉相神清骨秀,人家看上我也正——哎!”
带伤逃命的两个人,再一次大打出手。
*
遇风云遇上了麻烦。
进入水镜之后,他并没有投身乱世人间,而是变成了一条蛇。
一条作为食物存在的蛇。
他和许多同伴一起挤在一个小小的石窟里,每过几个时辰,石窟上方便会探进来一只覆有赤红鳞片的巨大爪子,抓走一条或是两三条蛇。
利爪深深嵌进它们的身体,痛得它们仰天长嘶。
有时候身处半空就被扯成两截,内脏哗啦啦洒落下来,激得下面的蛇群一通乱蹿。
遇风云谨慎地藏身角落,一次又一次避过那只恐怖的爪子。
他尝试逃亡,但石窟四壁光滑如油镜,根本溜不上去。
渐渐地……石窟中的蛇越来越少了。
上一次捕食之后,便只剩下他和另一条瘦小的蛇。
那只小蛇体型小,反应快,还凶悍。
每次要被抓住时,它总会推身边的蛇出去替死。
如今只剩它和遇风云,它便嘶嘶吐着信,不动声色地凑向他,亲昵地用尾巴尖轻轻拍甩他。
遇风云:“……”
他面无表情游开。
小蛇停在原地,微微歪头看他,蛇眼委屈巴巴的——一副被辜负的可怜样。
遇风云:“呵呵。”
上方忽有腥风袭来,又到了一次进食时。
遇风云盯着那只呼啸而下的赤红利爪,正要闪避,忽然发现自己浑身麻痹,一动也动弹不得。
不好,中毒了!
偏头一看,只见那小蛇冲他嘶嘶吐信,蛇吻活灵活现地弯出个奸滑的笑。
……这居然是个毒蛇。
“噗刺。”
遇风云的蛇尾被刺穿。
身躯一轻,呼地被拽向半空。
“嘶!”
*
云昭半夜忽然惊醒。
还未睁眼便察觉到一股腥凉的利风向她袭来。
她来不及细想,立刻翻身向后一纵,砰一下蹲跪在床尾。
定睛抬眸,只见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咬在了她的枕头上,只一霎,那玉色的枕头上就泛开了大片灰黑。
云昭惊叹:“这蛇养得,可以啊。”
她自己并未察觉这是某人惯用的调调。
视线一扫,找到了控蛇的人——微彤。
微彤站在窗边,手中握一只竹笛,放在唇畔细细地吹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沙——沙——沙!”
只见她的袖中落出蝎子和蜈蚣,唰唰爬向床榻。
云昭:“……我都说了我和清平君不是狗男女!”
微彤双眸猩红:“我知道那个人不是清平。”
云昭还没来得及夸她一句聪明,就听对方寒声道,“你害死了清平,找了个孤魂野鬼来顶替他!我今日便替他报仇!”
云昭:“……我没有。”
“还不承认!”微彤恨道,“那个恶心的男人都与我说了,你杀害无辜的生灵做阵,便是要招来魂魄附身!”
“嗯?你说什么?”云昭蹦到一盏金枝长灯上,“做阵不是为了圆房吗?”
微彤:“……”
她再一次被对方的不要脸深深震撼。
微彤气到俏脸通红,语无伦次:“房什么圆!他们谁不知道清平身上有同心蛊!要想圆蛊当然是要我解房!”
云昭过了过脑才组织起语序——要想圆房当然是要找微彤解蛊。
“他们?”云昭心中一动,“你是说北天神君和少君?”
“不然还有谁?”
微彤扬起竹笛一吹,毒物从四面八方向云昭包抄过来。
“哎你等等!”云昭忽道,“你就不想清平君回来?”
微彤动作一顿,狐疑地盯着她。
云昭动了动手指:“你看哈,既然能召来别的魂魄,自然也能召来清平君?”
微彤大怒:“你还想做阵害人!”
她扬笛又吹。
云昭轻身一纵,跳到床榻顶上,探头望下去:“不考虑一下?”
微彤压根不考虑并把笛子吹得更加狠厉。
云昭感慨:“果然仙神也不全是丧心病狂的。”
她掐了个诀,一掠而下,落到微彤身后,抬手摁住了她的笛孔。
云昭笑吟吟道:“架都不会打。”
一条毒蛇飞嘶过来,被她轻轻松松捏住七寸。
她坏笑着,把蛇放到微彤面前晃来晃去,得意道:“又不是只有你会玩蛇!”
微彤:“……”
云昭随手又逮住了一条小蜈蚣:“这个我也玩过!”
微彤:“……”
云昭:“蝎子可以炸着吃。大半夜的,你都给我整饿了。”
微彤:“……打不过你我认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云昭语重心长地劝:“你这么年轻,不要整天打打杀杀,要死要活的,人要好好活着,才有希望。”
微彤惨笑:“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怎么就没有了?”云昭口无遮拦,“等我与东方敛……”
解决了这里的事情——说不出来。
云昭改口,“成亲,说不定就能把清平君还给你。你还年轻,很有希望!”
微彤:“……”
她眸光微闪,秀美的脸上浮起一丝恨意,手指轻轻抚上腹部:“可是我已经怀了那个恶心男人的孩子。”
云昭摆手:“你自己的,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它是北天少君的遗腹子。”微彤一字一顿,“弄掉它,我会死。”
云昭拍拍她的肩:“没事,你可以说是我干的。我干过那么多坏事,债多不愁。”
微彤错愕地看着她。
半晌,怔怔开口:“……我想想。”
“没事你慢慢想,”云昭安慰道,“反正这里被封了,你还得跟我待很久。”
*
微彤决定落胎的那晚。
外面的风变得很大,黑云沉沉,漫进来的雾气透着股阴冷不祥的气息。
仿佛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一阵一阵,从北天神君居住的高处涌下来。
微彤捏着药丸的手指轻轻地颤。
云昭盘腿坐在床榻里侧,给东方敛传信。
云昭:“怎么样,找到线索没有?”
很快便有消息传回:“感应到了,正在路上。”
云昭愉快地伸了个懒腰:“行,你专心办事。”
对方简洁利落:“知道。”
她正准备起身,忽然又收到一只灵鹤。
“我说,你给他传信,不要老传到我这里。”东方敛的声音飘出来,“差点耽误我感应本命剑——我自己感应到的,与他无关。”
云昭:“……”
她很无语地收起这只灵鹤,与其它灵鹤一样悉心放好。
“轰隆!”
外面忽然炸响一道惊雷。
映入殿中的光芒透出血般的深红,空气里弥漫起浓浓的铁锈味。
云昭望向微彤,见她捏着药丸,手指发白。
微彤视线颤动,嘴唇发抖,惨笑道:“你不觉得我很自私吗?你看,天都发怒了。”
云昭:“……你一个仙人,不要那么迷信。”
“轰隆隆!”
更可怕的雷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云昭放大嗓门,用力盖过阵阵滚雷:“留不留,只在你自己,不在其他人——哪怕清平君。”
微彤定定看着她,眸光一点点发亮:“我……”
云昭的表情忽然僵硬。
那不祥的深红雷电罩住了整座寝宫,空气中的浓郁铁锈味纷纷涌向她,尽数凝在了她身上。
北天神君的神宫之外,一万仙人尸横阵中,血河奔涌。
阵成!
云昭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弦月神女的身体了。
另一个阴森的、强大的、挟裹着血海般气息的魂魄,占据了这个身体。
魂魄剧痛,仿佛要被撕成万千碎片。
这具身体动了起来,嘴里喃喃出声:“我要给夫君生孩子……我还要给夫君生孩子……我望月,定要给夫君生很多很多孩子……”
微彤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手中的药丸咚咚滚到一边。
“望月神女!”微彤倒吸凉气。
弦月与五个哥哥的生母,望月神女。
她生育过度,引动天人五衰之劫,不幸陨落。
看到这一幕,微彤还有什么不明白。
从来就不是弦月神女做的阵,那些男人,只是用弦月神女做容器,召回望月。
弦月……
早晚都会成为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