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傲慢叛逆

云昭瞳仁收缩。

刺鼻的血腥气味直冲脑海,架在颈间的剑锋,冰冷又炽烫。

握剑的手极稳。

他从她身后踱出,剑刃便贴着她的脖颈缓缓环过,危险得漫不经心。

云昭整个人都麻了。

她侧眸望向他,眸光不自觉地轻颤。

他脸上染到了血,眉眼冷淡,唇角微微下抿。

他平视前方,准备越过她身旁。

云昭心中浮起极其冰凉危险的直觉——他再往前一步,便会随手割了她的咽喉!

她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画面——剑锋抹过,鲜血溅出,她捂着脖子倒下,他顺手收剑归鞘,瞬移离去。

她的瞳仁猛烈收紧,口中却喊不出他的名字。

最可怕的是……

她认出来了,他不是他,而是杀神本尊。

三千年前的他,并不认得她。

她与东方敛之间的一切,与他无关。她根本无法给他任何暗示。

他已经提起了脚步,这一步踏出,便是她死期。

该说不说,此刻两个人离得实在很近,他的右手仿佛勾揽着她的肩。

他的气息炽热强势,杀意却凉。

云昭闻到了他的气味,藏在血腥之下,肆无忌惮地侵向她。

她同时也感受到了那一线锋锐的寒凉,同样也藏在血腥味道之下,即将抹过她的喉。

掠食者在咬穿猎物的咽喉时,总要亲密到无距离。

就像此刻的他与她。

她肌肤战栗,心脏狂跳,瞳仁收缩,浑身紧绷,一时竟说不清自己是极度恐惧是还是极致兴奋。

会死!真的会死!

说话!对他说话!

“你杀人,”她哑声开口,“需要挨这么近?”

即将越过她的那道身影微微一滞。

抹她脖子的剑势也微顿。

他极慢极慢地侧眸,瞥向她。

他个子高,想要与他对视,云昭得抬头。

她的颈脉在紧逼的剑锋下脆弱跳动,随便动一动便会被割破。

她却像是在自寻死路一般,无知无觉地转头、抬头,将自己的命脉往他剑上撞。

并没有鲜血溅出。

她赌对了。

在她转头时,他果然把手里的剑稳稳移开了分毫。不多不少,依旧贴着她颈脉,未破一丝皮。

视线相对,云昭仿佛在刀锋上跳了一步舞。

她就知道这个家伙傲慢又叛逆——他杀她,可以。她主动往他剑上撞,不行。

他很慢地眨了下眼睛,神色错愕。

“不是,我在杀你。”他一脸怀疑人生,“你还管我离你远近?”

这是回答她刚刚那句话。

他眉心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蓦地凑近了些,俯身,盯她眼睛。

握剑的手依旧很稳。

片刻之后,他微微挑起了眉尾,露出一点恍然之色。

他道:“是你。”

云昭:“?”

看他的表情,她可以确定他并不是那个鬼。

难道他认识这个弦月神女?

“行。”他毫无征兆地收剑归鞘,冲她偏头一笑,“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你那日既没杀我,今日我也放你一命。两清。”

那天在陇阳道,他就要死了。

眼前只有一片血色,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随便来个人就能杀了他。

那些胆小鬼却只敢绕着他走。

后来来了个女的,盯着他看半天。

他看不清她的样子,也不确定是不是临死前发梦,记忆里仿佛有这么一幕,又仿佛没有。

现在他认出来了,陇阳道,就是她。

原来是仇家大意轻敌,忘记补刀。

云昭:“???”

完全听不懂这个家伙在说什么。

他收了剑,罩在她身上的杀意如潮水般退离。

她望向他,他望向天。

瞥一眼天色,他笑吟吟回眸,友好地对她说:“还有两个时辰。过了子时,便算‘明日’,明日你我两清,我会杀你。”

他偏了偏头,“还不跑?”

云昭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下一次动手,他不会再给她机会说话。

但是落荒而逃绝不是云昭小魔王的风格,她扬头瞥着他,冲他笑了笑。

“不跑。”她懒声道,“反正还有两个时辰,你都说了今日不杀我,那我岂不是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杀神:“……”

他仿佛憋住了一口气。

半晌,他恨恨吐出这口气。

“行。”他拎起手指,点了点她,“我走。”

身形一晃,消失在她眼前。

*

云昭查看四周。

除了她之外,所有神仙都已经变成了尸体。

她找到死不瞑目的北天少君,摸了摸他腰带之间——来时她曾留意观察过,北天少君的法宝都放在腰间的乾坤袋子里。

摸了个空。

“嗯?”

她走向另一具尸体,又摸了个空。

定睛细看,她发现不仅是乾坤袋没了,散落在地上的那些兵器法宝,无论好坏,也全没了。

云昭:“……”

这是蚊子路过都要被拔根毛。

没有那个筋斗云,她只能蹦跳着离开这里。

罢了,丢的反正是弦月神女的脸。

云昭提步掠入风中,动身返回北天神殿——那里有防御法阵,有北天神君,有重重守卫,要死也是别人先死。

想办法苟且到最后,查出这个水镜世界的秘密。

行至半途,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她清晰地感觉到额间神纹在闪烁,凝神感应,耳畔仿佛听见许多重叠的人声。

有人在向她祈求。

心头微痒,周身灵力像涨潮一样涌动。

“这就是香火之力?”

百姓向她祈福,她立刻就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那个地方似乎离她不远。

云昭遵循本能,蹦蹦跳跳掠了过去。

视野之中出现了一条大河。

上游大概是降过暴雨,黄茫茫的河水向南奔流,水位很高,有些地方快要漫上河堤。

一村子百姓在河畔开坛祈福。

半吊子神明云昭落到地面,悄无声息摸了过去。

到了近处偷偷一听,发现人家并不是专门向她祈祷,只是在念诵北天诸神尊名的时候,顺带提了她一嘴。

他们在求河道平安。

云昭心下暗忖:三千年后没有神明可求,这时候村民大概已经想办法加固河堤去了。

河水奔腾,卷起一串串泥沙。

大地隐隐传来震颤。

她掠到高处一看,只见上游水势已经很猛了,多亏一处三道河弯堤坝稳固,承受住了流水冲击,将其平稳引入河道。

往下游望,大片村庄分布在河道两侧,地势要低得多。

一旦溃堤,滔滔洪水便会奔腾直下,淹掉万顷村庄和田地,下游将成人间地狱。

云昭定睛望去,发现几处河堤不那么稳固。

她心念微动,掐诀运转灵力,尝试着从附近牵来几块巨石,轰隆隆滚到河堤背后,撑住摇晃之处。

还挺有意思。

“百姓给神仙香火,神仙借香火修行,替百姓办事。”云昭心下暗忖,“仿佛是个双赢的局面。”

她的动作渐渐熟练。

大石块填补河堤薄弱处,再覆上碎石和泥沙,拍实。

很快就有人发现河堤正在被加固。

一阵欢呼声传来,云昭感应到体内的香火灵力涨潮般涌动。

她干得更加起劲了。

……也是因为修补河道很新鲜,很好玩。

她一路查缺补漏,河水越来越平稳,耳畔的祈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云昭不禁挑了挑眉。

还挺有成就感。

正要离开,忽然感觉整个地面沉沉一震,闷雷般的颤音不断袭来。

云昭心有所感,提步掠向上游。

那轰隆隆的闷震越来越近,她举目四顾,很快便找到了源头——三道河弯西面的山,正在崩塌滑坡。

这半面山体要是轰砸下去,弯道的河堤必定不保。

三道河弯堤坝承受了最强劲的洪水冲击,蓄足了水势,一旦崩溃,下游瞬间全部决堤为汪洋。

洪水一下,她辛辛苦苦忙活半天加固的所有堤坝便如同纸糊一般。

不知要死多少人!

云昭视线一定,掠向那座缓慢滑坡的山。

“嗯?”

还未到近处,她便发现了端倪。

原来是山坡下方的座石不稳。

座石一动,半面山体便轰隆隆向下滑坡。

云昭掐诀掠到近处。

情况虽然危急,所幸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视线左右一转,发现不远处正好有几块大小适合的山石。

她不假思索调动灵力,掠到山石后面,将它们推向座石,垫入底座。

“轰隆——轰隆——咔!”

座石摇晃之势大大减轻,左面山体不再下移,只簌簌滑落尘泥。

“噗通,噗通,哗啦啦——”

泥沙越过河堤,落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漩涡。

云昭掠向右侧。

再把这边的大石头垫进去,便能够暂时稳住山体。

神仙之力终究与凡人不同,若是她自己的身躯,遇到这情况只能赶紧跑。

她掠向右侧,动手去推附近的巨石。

“……嗯?”

眸光一定,她察觉到哪里不太对。

这块从座石上脱落的巨石上,似乎有人为的痕迹。

后背忽一寒,直觉疯狂示警。

云昭本能闪身一避。

“铛——”

一道白色灵力从身后打过来,落在她身前的巨石上。

云昭心脏猛跳。

还没站稳,又有一道攻击袭向她。

云昭多少有点身手在。

调动灵力的方式与从前调用真气也很相似,她提一口气,轻身纵向一旁,再次避过了攻击。

一道剑气落入山体,本就危危欲坠的山坡再次向下轰然滑动。

云昭心头一跳。

再不稳住座石,真要出大事。

她故意往左手方向飞掠,一个长步踏出,身躯横掠到一半,忽地旋出一个漂亮的弧,兔起鹘落,干净利落地反身倒掠向右面。

果然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道蓄足了灵力的攻击落到了她原本的落脚处,轰隆一声,山石飞溅。

云昭已然轻飘飘落向反方向,停在了座石右侧。手一挥,凌空抓来巨石,塞进座石底部。

“嗡——轰!”

成功阻住了滑落的山体。

她蓦地回身,盯向背后偷袭她的人。

是个白衣仙人,观他衣着,与北天少君手下那些人差不多。

视线相对,对方脸色大变,噗通一下就跪了:“神女恕罪!不知是神女,冒犯神女!求神女恕罪!”

云昭皱眉:“你这是在干什么?”

那人胆战心惊地回话:“禀神女,小仙奉命损毁河堤,这一处最是薄弱,所以……”

云昭气笑:“奉谁的命!”

对方战战兢兢正要回话,忽闻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

“妹妹这是在干什么?”

云昭循声回头,见风中踏出一个人。

比起面容硬朗的北天少君,他看起来要秀气一些。比起阴柔的三公子,五官又稍显凌厉。

额心神纹闪烁,云昭果断猜到:“二哥?”

猜对了。

二公子一步踏到她的面前,皱眉问:“你怎么在这?”

“我还问你呢,”云昭指了指那个毁堤的神仙,“我在下面修,他在这里搞破坏!”

那个神仙一脸为难:“这……”

二公子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是。小仙告退。”

“妹妹这是怎么了?”二公子望向云昭,笑道,“特意一个人跑大老远来给二哥捣乱呢?怎么,你阵坏了,也不让二哥好过?”

云昭皱紧眉头:“你故意的?”

二公子也愣住:“你来真的?”

视线相对,彼此眼中都显出些茫然之色。

云昭心头跳了跳,缓声道:“我经过这里,得了不少香火。”

“嗐!”二公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妹妹你真是……贪这一时蝇头小利,误我大事呢!”

他说着,便要动手去削那山底座石。

云昭一把攥住他手腕,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二公子抬手拨她的手,神色颇有点无奈,“我的好妹妹啊!这点鸡毛蒜皮的香火你也看得上?你……你真是,让我怎么说你才好!这渭河安稳了,香火供奉是一天比一天少!这些刁民,又贪又懒,给他们多过两天好日子吧,他们就忘了是谁的恩赐!”

云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道:“贱民就是贱!是时候该给他们点教训了!”

云昭指向那处河道:“你知道要死多少人?”

二公子冷冰冰地笑起来:“死人怕什么,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蝼蚁贱命。死得越多,活下来的越是懂得敬畏神明!行了,让开吧,就为你那二两香火,别把我正事给耽误了。”

云昭又惊又怒,气到发笑。

“这也是父君的意思。”二公子道,“待我办完了事,要多少香火没有?让路,听话!”

云昭不让。

二人正僵持时,忽有鹤信传来。

二公子微微皱眉,掐诀从风中拈出了灵鹤。

银光闪逝,一道急切惊惶的声音飘了出来:“二公子,大事不好,凉川与夜照交界处,发现了少君和三公子的尸身!”

二公子脸色剧变。

又听对方补了一句,“四公子闻讯,已匆匆赶回神殿,二公子请务必尽快,莫要让旁人抢了先机。”

云昭:“……”

果然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王位继承,就没什么手足情深。

二公子这下是真顾不上毁堤了。

他急急转头望向云昭,催促她:“看一眼你的信。”

他眸光微闪,显然是想看看这个小妹有没有什么不良居心。

云昭被他这么盯着,只好学着他的模样掐了诀,从风中拈出银鹤。

银光在指尖破碎。

侍女的声音飘了出来:“神女,大事不好啦,清平君他撞破了封印,杀了好几个人,他、他大约是要去少君那边找那个贱女人!您快回来吧!”

云昭:“……”

二公子:“……”

这两边的画风,差距就不要太明显。

他拍了她一下,安慰道:“你……咳,也不要太伤心了。”

云昭:“……”

*

神山上的战况要比云昭想象中更激烈。

只见那面容俊秀的清平君手持一把染满鲜血的长剑,一路杀了出来。

他是弦月神女的夫君,北天家的上门女婿,没有主子的命令,侍卫们也不敢贸然对他下死手。

就这么让他一路缠斗,硬生生杀出了条血路。

场面乱轰轰闹成一团。

仙家侍卫的性命是不大值钱的,毕竟他们大多是从凡间点上来的,凡界将才、游侠,要多少有多少,不知多少人日盼夜盼等着被点化。

死便死了,总归是没有上门女婿珍贵。

只见那清平君长袍染血,眉眼冰冷,毫不掩饰周身杀意。

仙侍们你推我,我推你,远远地举着兵器挡他。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弦月神女的眼光确实是不错的。

从前只觉得这清平君是个有几分懦弱的小白脸,除了长得好看,也没见哪里特别出众。

此刻见他持剑走来,气质一变,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个模样。

很有压迫感。

“怎么回事嘛……”侍女揪住一个仙侍,藏在他的背后,瑟瑟发抖道,“都看得那么紧了,怎么还叫那贱女人给他传了信去。”

忽地,清平君转头望了过来。

侍女倒吸一口凉气:“……”

清平君提步,做了个瞬移的动作。

顿在原地没动。

他微微蹙眉,无声轻啧了下,拎剑斩杀了过来。

侍女:“啊!”

虽然不能瞬移,他动作起来却也如同鬼魅一般,几次闪逝,便轻飘飘落到了侍女身边。

手指一勾,拎住她后脖领,把她拎了出来。

“带路。”

嗓音冰冷带笑。

侍女吓成了一只鹌鹑。平日仗着有神女撑腰,她可没少在清平君面前说那个贱妇的坏话。

此刻性命落到他手上,她半点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颤抖着手,老老实实替他指路。

她偷眼瞥他,见他白净清秀的面庞染了血,唇角挑着笑,却冷冰冰骇人得紧。

他……他竟这么好看的么。

他单手拎着她,另一只手持剑,一路闯向少君殿。

到了那一边,防御自然不同。

侍女颤抖着提醒他:“少君的人,恐怕不会留手……”

话音未落,她便被他随手抛了出去。

只见他身形微晃,迎着戒备森严的守卫,径直杀上殿阶。

侍女瘫在远处,看得心尖直颤。

她想上前,又不敢。

看着那道清隽的身影越陷越深,她一个激灵醒转,一边留神观察状况,一边调动体内微薄的灵力,给自家神女一次次传信。

*

返回神山途中,云昭与二公子都在不断收到风中来鹤。

二公子那边有人勘验过凶杀现场,发现女子足迹。

他顿时警惕了起来,不动声色打量云昭。

妹妹今日是有点古怪。

难不成此事竟与她有关?她跑到自己地盘来捣乱是有什么深意不成?难道她也有争储之心?

正狐疑时,听见云昭那边一次次传来侍女的消息。

“神女——大事不好了,清平君他闯进去了!就连少君麾下的仙将都没能拦住他!”

“神女——清平君他好像疯了一样!受伤也不会痛似的,好可怕!他每杀一个人,都把手按在尸体的脑袋上,是不是疯了呀!婢子从未见过清平君这个样子!”

“神女——清平君他,把神君都给惊动了!现在少君殿外已经来了好多好多人,都是神君那边的人,神君大怒,下令无论死活也要将他拿下!”

“神女——清平君找到那个贱妇了,但是他、他好像有点嫌弃她,只看了她两眼,就把她扔在一边不管了……好奇怪,他去找她的时候,明明不要命一样,怎么见了面又不理会她了?”

“神女——清平君灵力耗尽,他扔掉了剑,笑吟吟坐在殿阶上,不动了。暂、暂时还没人敢上去动他,神女您快回来啊!神君一怒之下杀了他怎么办!”

云昭心脏一阵猛跳。

这个“清平君”是谁,还用得着问?

他大概是以为“前妻”是她,听到前妻受辱,便撞了封印救她去了。

云昭心急,一边风驰电掣往回赶,一边狠狠捏着银鹤,震声给侍女传信。

“替我告诉父君!不许伤害我夫君!谁也不许伤害我夫君!”

“他若有什么事,我也不活啦!”

“别跟我说什么忤逆不忤逆!给我听清楚了!他若死了,我给他陪葬啊不,殉情!我给他殉情!”

二公子:“……”

想多了想多了,妹妹还是那个恋爱脑。

这下是真的彻底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