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看清楚了？她真没有其他反应？真就那么干脆走人了？”
酒楼包厢中，听到婢女禀报后的贵女眉头紧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得到的答案似的，一迭声的追问道，“你确定你没认错人？当真是沈七？！”
“回禀姑娘，婢子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沈家七姑娘，”婢女回道，“薛世子与同僚在包厢里应酬，身旁也确实有两位女伎相伴……”
婢女将所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道来，只是随着她的叙述，几位贵女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须知，为了凑齐今日这出好戏，包厢里这几位姑娘可谓是煞费苦心，不说人与钱花了多少，单单只论耗费在其中的心力与精力，就非同小可，结果，在她们费心费力的筹谋一切之后，现在告诉她们，这场千方百计为沈七设计的好戏不仅没得到理想中的结果，甚至在沈七身上连个波折都没激起，如何不让这些人失望气怒交加。
“这还是沈七吗？居然真的能看着薛世子左拥右抱？”有人怒声道，“她当真没像往日一样发怒纠缠！这下子不信也得信了！”
闻言，包厢里众人沉默。
谁能料到呢，本来是想让沈七出丑，结果最后难堪的却是她们这些花费心思的人。
“我还是不太信，”有贵女起身道，“都说眼见为实，我倒要亲眼看一看沈七的反应。”
这人说到做到，当即拎起裙摆朝着包厢外而去，方向正是那两人所在的位置，剩余的人见状，也顺势起身，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被事情失去控制的不安感影响的众人，就这样亲眼目睹了沈怀栀从容离开的身影，这人确实如婢女所说，面上不见半点难过与吃醋神色。
“就算真的是欲擒故纵，这次沈七也太能忍了，”有人道，“反正换做是我的话，我是决计忍不了的。”
在有关薛世子的事情上，从前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的人，如今竟然能忍受至此，不得不说，确实让人震惊。
此时的酒楼内一片喧闹，但几人所处的这一角却格外寂静，空气中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氛围在无声飘荡。
直到有人率先开口打破这份沉寂，“沈七这次是很能忍，但我觉得，她忍不了多久的。”
“你们想想，她从前有多喜欢世子，就算现在看起来学会了矜持端起了架子，欲擒故纵的手段玩得不错，也不代表她就当真死心了，世子从前拒绝过她多少次，又冷言冷语多少次，但她依旧故我，心如磐石，就这样的沈七，你们告诉我说她死心了，我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这话一出，仿佛为凝滞的气氛注入了活力，场面瞬间活了过来。
倒是一直以来安静旁听的李玉瑶，心中生出了一份极为怪异的想法。
她新搭上的这几位贵女，看起来确实同沈怀栀不对付极了，但是这份不对付里，除了恶意之外，似乎还有些许多微妙。
就像现在，那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沈怀栀对薛世子无意的模样，是如此倔强与偏执，甚至看起来比沈怀栀本人都要坚定，一时间着实让李玉瑶满心迷惑。
虽说她入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但很多时候着实是看不懂京中这些贵女们的想法。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等等看，我不信，她能一直忍下去。”有人道，“如果沈七当真这么容易就放弃，那她就不是我认识的沈七了。”
李玉瑶认真思量后，多少有些安心，虽然心底始终有些微的不安感盘旋不散，但事已至此，她人微言轻，便只能先暂时依附这些人行事。
至于能否挑拨沈怀栀同世子之间的关系，她倒并不在意，世子为人冷情，本就不将沈怀栀这个人看在眼里，就算太夫人真为其聘为妻子，日后这两人也成不了佳偶，既如此，她就满足了。
毕竟，她得不到的男人，就算娶了其他女人，也不该心爱她。
***
沈怀栀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一路走来，落在身上的视线是如此灼人，她就算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谁让对方已经气势汹汹的直接跑过来拦了她的路呢。
“几位，”沈怀栀笑意盈盈的朝几位拦路的贵女打招呼，“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聊聊如何？”
她先发制人，示意几人看一看周遭动静，楼上楼下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厢的动静，看过来的视线不知凡几，众人如果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什么丢人的场面，最好的选择就是听从沈怀栀的建议。
很快，气势汹汹的几人交换了眼神后，虽然神色依旧难看，到底还是没有直接发难，而是跟在沈怀栀身后重新找了个说话的地方。
不远处，从包厢出来的薛琮看见这一幕，眉头皱了皱，现在时机微妙，正值他婚事落定的关键时期，不管最后选不选沈七，今天最好都别闹出什么乱子。
念及此，他同包厢中几位同僚打了招呼，安排好一切之后，抬脚跟了上去。
沈怀栀所选的谈话的好地方，并不是密闭的包厢，而是楼中一处相对有些僻静的小花园。
这花园景致不错，草木错落间并无明显的可以藏人的地方，只要稍稍注意些，就不容易被人偷听。
只可惜，她这份细腻心思并不被人认可。
“说吧沈七，你带我们来这里是什么意思？”有人率先发难。
“我什么意思？”沈怀栀笑意淡淡，“诸位，难道不是你们寻衅挑事在先吗？现在又何必问我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先前还只是怀疑，等在这里见到几位来者不善的姑娘后，沈怀栀终于明白，她今天遭遇的这场无妄之灾，背后离不开有心人的蓄意谋划。
当然，若非在这里看见李玉瑶，她起先连这份怀疑之心都不会有，毕竟，以对方两辈子对她的敌意，她很难不生出防备与忌惮。
只是今天遇到的这场戏，多少有些出乎她意料了，对方设计让她亲眼看见薛琮左拥右抱美人在怀的场景，手笔不可谓不大，反正上辈子她与薛琮成婚之前，是没有这一出的。
至于成婚之后，跑到她面前求她成全自己对薛琮一片痴心爱意的姑娘不知凡几，她看腻了也看倦了，尽数推给薛琮处理之后，她才清静不少。
在她成了薛琮的贤妻，和他实打实的做了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之后，她已经不在乎他喜欢谁想要谁，如果不是李玉瑶身份特殊，几次三番暗地里为难她想要给她施压给她难堪，沈怀栀也不会在意这个所谓情敌。
“不管什么意思，沈七，听说薛世子今日在这里应酬同僚，身边有美相伴，你看见没有啊？”有贵女出言挑衅，“我们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你看见这场面呢。”
懒得浪费口舌周折的沈怀栀闻言微微一笑，“看当然是看见了的，世子有此等艳福，当真是羡煞旁人，若换作我是世子，只怕也是要沉溺温柔乡的。”
“你当真不生气？”那人质疑道，“从前你可不是如此，往日里若是有哪位姑娘同薛世子走得近些，你可不会善罢甘休，就像李姑娘，不过是前些日子被薛世子帮了一次，就惹得你大发雷霆，依依不饶的追着人欺负，我可不信你当真不计较。”
“姑娘还真是了解我。”沈怀栀有些讶异的道，“不过，我也有些好奇，往日里你们为难我，是因为我喜欢世子天天追着世子跑，现在我不喜欢了，人也不往世子身边纠缠了，你们还是不依不饶，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是真的很好奇，诸位的心思和想法，”她神情诚恳的道，“而且，我很遗憾诸位竟然没能见到世子左拥右抱美人的画面，毕竟，貌似几位也对世子有点……”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尖利的女声打断，“你少胡说八道了！世子根本没让那两个女人近身的！”
为薛琮辩解的姑娘看起来是真的被沈怀栀口中的“左拥右抱”刺激到了，神情有些崩溃，“世子洁身自好，才不是那等随意被美色所惑的庸俗男子！你少污蔑世子的清白！”
这份过于真情实感的辩解不止惊到了沈怀栀，也惊到了其余几位贵女，看着那位言行失态的姑娘，众人神情复杂极了。
这打磨好的利箭还没射出去，结果先变成回旋镖伤到了自己人，也是够尴尬的。
沈怀栀将一切看在眼里，突然生出几分倦怠，无论何时，真心真情都不该是被人鄙薄嘲笑的东西，虽然这份喜欢给的是不合适的人，但年少时候的真心，应当值得尊重与珍惜。
“抱歉，是我失言了，”她对那位姑娘道，“可是，不管世子是洁身自好也好，拥美在怀也罢，都和我无关，于情于理，诸位似乎都不该来寻我。”
所以，她如今站在这里，纯粹是无妄之灾。
因为她这句话，场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原本为了让计划顺利施行安排一切的几人，在得到不如预料的结果后，个个神色难看。
“沈七，你当真不喜欢世子了？”有人迟疑着，一字一句问道。
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认真，沈怀栀也回以同等的认真与郑重，“当真，诸位无需怀疑。”
“为什么啊？”不肯相信的人声音里甚至是迷茫的。
“至于为什么，”沈怀栀视线在周遭几个姑娘身上扫过，微微一笑道，“说不定我移情别恋了呢。”
“再者说，天底下男人这么多，我又还没定亲，这个不喜欢我，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喜欢我，多挑拣几次而已，理所应当。”
几个姑娘似乎被她这番话骇到，一时间面面向觎，相顾无言。
沈怀栀懒得再同几个姑娘扯这些陈年闲话，为了一劳永逸解决后患，便直接道，“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们到底是在意世子，还是在意我。”
“说是喜欢世子，却不去费心讨好他，反而天天往我面前凑，这么一看，我倒觉得自己更像诸位姑娘的心上人。”
这几句话的杀伤力实在是强，几位贵女被堵得哑口无言，就算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在注意到周遭人仿佛充满怀疑的怪异视线后，也瞬间歇了心思。
于是，几个被气得满脸通红的姑娘，支支吾吾的放了几句狠话后，个个马不停蹄的抬脚离开，仿佛生怕多留一刻就证实了自己当真有什么不轨心思似的。
一旁从头目睹到尾的冬青，对自家姑娘这次的杀伤力是很服气的，“姑娘今日可真是……”
除了惊叹，她当真想不出什么词来夸赞了。
“旗开得胜是吧，”沈怀栀忍笑，“对非常人，要用非常之手段，放心，以后我会记得收敛一些的。”
如果不是小姑娘们太烦人，她原本也不想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的。
冬青对自家姑娘是真服气，不过服气之后，她更在意的还是姑娘手上的伤，虽说用了药后好了一些，到底需要注意一二。
“姑娘站了这么长时间也累了，坐下歇歇吧，”冬青道，“旁边有个花亭，您先坐一会儿，我去让人备些茶水点心，等休息过后，府里的马车估计就来了。”
“好啊，都听你的。”沈怀栀笑眯眯道，“正好我心情好，记得备些我爱吃的。”
等小花园里的热闹消失，重归寂静，在树丛掩映间隐去身形的薛琮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亭中神态安然自得的沈怀栀。
习武之人耳力不俗，虽说他站得远，但并不妨碍听清楚所有。
原本他跟来只是为了确保不出什么意外，但没想到能听到这么一场交锋。
不管是沈七的任性还是狡黠，他都听得真真切切。
她不再喜欢他这件事，似乎已经可以确认是真的，不喜欢薛琮的沈七，大概如祖母所说，是真正适合他的妻子。
如果她这份心思不会反复无常的话。
薛琮想，现在他与沈七之间的婚事，或许可以有所进展了。
只是，他可以不在意她喜欢他与否，但她那种不喜欢了就将过去弃如敝履的姿态，却是不讨喜的，至少，薛琮就很不喜她这份任性与强势。
往后，若是沈七真的成为薛家妇，成为他的妻子，他决计不会容忍她在他的人生里肆意妄为。
一切尘埃落定后，薛琮转身离开，但人刚走远，就听到身后传来扰人动静，还有沈怀栀声色俱厉压不住怒意的一声“滚开！”
他回头，立刻看到被醉鬼纠缠不休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