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一、十二日。

《三生之约》第十一天,四对普通嘉宾加上一对飞行嘉宾分别排练了各自的短剧。苏圣心也知道“拍剧”其实只是个噱头,但他是个演员,依然非常认真地研究了剧本、解读了角色。商隐都觉得,有的时候苏圣心像沉浸在了故事当中。

对于故事苏圣心还提出来了几个疑惑,最后有的疑惑被解答了,也有的地方被节目组的编剧们修改了,因为发现剧情逻辑确确实实不大通顺。

在苏圣心的影响下商隐也变得认真了些。他当然早读出来了某些段落的不自洽,却无所谓,反正他只会演这一次戏。然而这天,当见识了苏圣心的重视以及细致以后,他看了看手里剧本,竟也加入了内容的讨论。

听见商隐说“我这也有几个问题”的时候,苏圣心异常惊讶地看了旁边的商隐一眼。商隐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去,又落回本子上,道:“这两句话前后矛盾。”

苏圣心又看了看他,才重新投入工作。

这一天的排练当中,亲密镜头按照要求全部都被跳过去了。制片人说:“现在肯定不是好时候啊,时隔许久的亲吻必须要在观众面前!”

…………

接着,第十二天,《三生之约》的重头戏终于到来了。

香港歌手说:“前面仿佛全是副歌部分,专门衬托这一天的……”

苏圣心发现,《三生之约》节目组其实很尊重剧本本身。

他们租了一个舞台,场景、道具、服装等等全部都非常真实,同时舞台还将搭配商周集团要推广的XR投影技术。

想到之后要发生的事,苏圣心有点紧张。

他一辈子没对周围的什么人动过心,也从来不知,与另一人的周旋竟能这样地隐秘而刺激。

他们互相渴望,却又互相较量。

第一对上台的是钢琴家与首席舞者,一个叫周振宇一个叫叶佳音,他们要拍古装戏。

首席舞者扮演“神女”。她穿着一身美丽轻纱,用自己的专业水平在“湖泊”里跳了支舞。舞台上,月亮、湖泊、树木和花朵栩栩如生真假难辨。

钢琴家则扮演一个凡尘里的普通青年。他本来就浓眉大眼,脸型也棱角分明,此刻在妆造的加成之下竟然显得有些英俊。他吹着竹萧伴她的舞,而观众们这才发现钢琴家还会吹竹萧!

故事最后,因为压力,神女要离开凡间了。

首席舞者被舞台上的威亚吊上半空,动作依然优美舒展。在离开前,她再一次来到男主角的面前,身体横在半空当中,两个目光在对方的眉眼上盘桓许久后,神女终于落在一吻,小心翼翼地。二人嘴唇摩挲彼此,威亚几次拉扯“神女”,可男主角却死死拉着女主角的两只胳膊,二人实在难以割舍,都想继续碰触彼此,都想留下更多回忆。于是,一会儿神女因为天上诸神的干预被拉扯开,二人嘴唇分开来,一会儿神女又“飞”回去,二人抓紧片刻时间最后温存,绝望却迫切地亲吻彼此。

也许因为剧中的“永别”,也许因为节目的热度,但更多的,大概还是因为三个星期的禁令,此刻两人表现异常亲密。

首席舞者之前说过,他们两个结婚以来,每天都要抱好多下、亲好多次。

现在一个刚跳过舞,另一个刚奏过乐,两个人都漂亮极了。氛围早就已经到了,可两个人每一次都没能尽兴便被威亚给拉扯开,而且节目组还说过,不一定哪一次的“飞回来”就是最后一次飞回来了,之后又有“亲密禁令”,于是每回,他们俩都与剧中人一样急切,一样又满足又不满足。

最后,“神女”终于被带走了。

“这个环节有意思哎。”影后笑道。

接着就是大导那对,金染秋与青蓝。

一个大导一个影后,演戏自然游刃有余。

他们的戏是温情向的。

在这部戏里,大导、影后扮演两位年近古稀的老人。

两个人都患有重疾,且一辈子孤苦伶仃,然而他们却在一生的最后时刻遇到了命定的爱情。这个时候二人生命已经开始了倒计时,他们无需顾虑太多,爱情反倒纯纯粹粹。

短剧中,亲吻那天,天空飘着洁白的雪。而现实的舞台上,雪花也片片洒落下来,美极了。

作为老人,主角的吻非常特别。

是羞涩的、克制的,但同时,他们等待这个亲吻已经等了太多太多年,远远超出年轻人们,这个吻又带着渴望,仿佛久旱的人遇到甘霖。

还是因为剧本、因为节目,同时也因为这些天的难耐——节目组又提供场地又制造浪漫、让嘉宾们又回忆过去又抒发爱意、又紧扣十指又亲吻脸颊的,却偏偏不许干别的,于是到了这样一幕戏里,这对嘉宾其实也想借着机会,在这样的特殊场合告诉对方“我爱你”。

接触嘴唇的感觉甚至有些虔诚,又带着老派,又带着欣喜。

剧情的最后,因为两个人都太痛太痛了,二人决定一块儿去极乐世界。他们用注射器推了医生给他们的全部针剂。

在落雪中,两个人跪在地上,额头相抵。他们捧着彼此的脸,男主角说:“我爱你,这辈子能遇到你,是我最最幸福的事。”

女主角则回答他:“我也是。我也爱你。这辈子能遇到你,是我最最幸福的事。”

他们再次长时间地亲吻对方,同时喃喃念叨“我爱你”“我也爱你”,而后突地,影后脸上落下两行清泪,随后大导也是同样。

一次一次又一次的亲吻。

“我……”制片呆住了,说,“剧本里面没这个‘哭’啊!”

有工作人员道:“他们可能……真的有感而发吧。不是角色哭了,是他们自己哭了。”

舞台上,两个人躺在雪地上,终于,大雪完全覆盖住了他们冰凉的身体。

灯光熄灭后,大导影后似乎还没完完全全走出来,他们拉着手,久久地看着对方。

大家都认为,这个节目其实很好。

第三对是球员及歌手,李明哲与江深。

歌手饰演的男一号因为大火毁了容貌,于是,在扮相上,大龄歌手的半面脸也被修饰得狰狞可怖、坑坑洼洼。

在剧本中,这个角色一直暗恋高大阳光的少年,他们曾是福利院里日夜相处的好朋友。童年时期,男一号还常唱各种歌给男二号听。

遭遇变故毁了容貌后,男一号根本不敢在男二号面前出现,但却悄悄地搬到了对方公寓的隔壁,疯子一般地跟踪对方的行迹,打听对方的一切,并在那个人每次难过时,比如在他母亲忌日那天、在他比赛输掉那天、在他女友离开那天……在阳台上唱歌儿。

男二号非常喜欢隔壁的那些歌声,也见过隔壁的那个男孩——对方戴着半边面具,又漂亮又神秘。他并不知道对方就是他小时候的好朋友。

故事最后,男一号知道自己相貌丑陋配不上他,而且又阴暗又极端,有可怕的占有欲,而对方好不容易从福利院走到这里,应该有无比光明的未来,终于决定放弃一切,也结束一切。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一点回忆都留不下。正式离别的那一天,他来到了对方门前。男二号有些错愕,看着他,而他戴着面具走上去,无比珍惜地、小心翼翼地,激动而忐忑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男二号愣了一下,可旋即反应过来,抱着他,深深地回吻过去。

窒息的一吻过后,男一号笑了一下,说自己先回隔壁了。可实际上,一回到房间男一号就收拾好了全部行李,一边哼着他小时候经常唱的一支情歌,一边离开了那栋房子,永永远远地消失在男二号的世界里了。

李明哲其实没什么演好角色的意思,他只想亲到尽兴,他已经憋坏了。而方才在短剧当中,在要求之下,江深又唱了好几首古老的经典情歌,一直在勾引他。

这种时候,李明哲作为运动员那超高的睾酮水平及肺活量全显出来了。正好江深是个歌手,肺活量也惊人,他们吮吸并且噬咬嘴唇、搅动舌尖探索彼此——江深一直被动接受,整个人都失去控制了。

制片人兴奋道:“真夫妻!看见没,这就是真夫妻啊!!!”

苏圣心:“……”

制片人继续:“在这节目,观众们是磕真夫妻啊!!!”

今天,飞行嘉宾女女CP蒋雯与夏侯妙也要参加这次拍摄。

蒋雯与商隐又假惺惺地打招呼,道:“又见到商总了。”

商隐也是淡淡的:“又见到蒋总了。”

蒋雯与夏侯妙的短剧背景是16世纪的英国。

夏侯妙的那个角色是大家族的大小姐,而蒋雯的那个角色则是大小姐的画像绘师。

大小姐在奢华之中其实一直非常压抑也非常绝望。她注定嫁给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却出了名地骄奢无度游戏人间。

第三天的画像绘制上,画师问她:“小姐,您不开心吗?”

大小姐非常惊讶,画师则抽出了一支干干净净的油画笔——一套里面最细的那支。她在大小姐的两边眼尾轻轻地各扫了一下,说:“小姐,您这两处……没有任何笑意,忧郁极了。”

大小姐眨眨眼睛,看着画师。

画师又用油画笔在对方的两边唇角也各扫了一下,说:“这两处……也不是真的笑容。弧度不对。您好像很不开心。”

小姐呆呆地望着对方。

对方是第一个发现这些的人。

在剧情中,接下来的几天,大小姐开始极致地勾引对方。

她说:“假笑的确很不漂亮,这会影响我们的画。画师,你可以讲点有趣的事吗?”

于是画师一边画,一边给大小姐讲她自己在牧场的童年时代,那是与对方的生活全然不同的童年时代。大小姐听得认真,时不时笑出声音来。于是画师便一边讲,目光一边从画框的正上方观察对方真心的笑意,再一点点地用油画笔认真地记录以及还原下来。

眼睛、鼻尖、嘴唇。

怦然心动。

在这个环节,《三生之约》其他嘉宾惊讶地发现蒋雯还会画油画!

制片人说:“我们节目也很惊讶,蒋总本科竟然是学艺术的!”

大导金染秋纳闷地问:“那她怎么当投行老总了呢?”

“毕业进的广告公司,拿下了好多比稿。”制片解释道,“跟甲方的关系很好。后来她去某国家读了个MBA,很优秀吧,回来之后进了一家投行,靠原先的资源人脉做了两个大的case,一路高升。”

苏圣心听得傻了,想:果然厉害。

他悄悄地瞥商隐一眼,商隐表情淡漠,似乎在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剧情中,大小姐又提出要求:希望画师再画上一幅仅给她一个人的画作。这一次,她不再想穿限制自由、极其繁琐的蓬裙了,她想拿掉裙撑和罗布,仅仅穿着胸衣以及衬裙,坐在自己的床帐中,让画师再画上一幅。

画师同意了。

于是,在这个床帐上,画师吻了富家小姐。

她放下对方的淑女盘发,一手垫着她的脖颈,一手搂着她的后腰,缓缓地,将对方放在床上。而后她伏在对方的上方,摩挲着对方的脸颊,最后终于虔诚地吻上去。

很快,这个吻便变得濡湿。

大小姐探出舌尖,画师也探出舌尖,它们画圈、嬉戏、纠缠,又带着纯真,又充满欲望。

敛着眼睛,模糊地看着彼此。

制片高兴得呼吸都重了,一直说:“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两个女的就是会亲!”

然而故事的最后,大小姐还是必须为了家族嫁给别人。

送去给对方家族的画像,就是由画师完成的。

完成画像的那一天两人一起看着画像。

画师亲吻画像上面大小姐的一双红唇,在那张画下方暗处留下了自己姓名的首字母“TP”,又在那张只穿着胸衣以及衬裙的画上签下了自己的全名。

最后,在画架前,两人最后一次亲吻。

嘴唇吮过、舌尖扫过,永远印上彼此的气息。

夏侯妙踮起的小腿开始打抖,颤颤巍巍的。

制片更加兴奋了:“太会亲了!点击肯定炸出去!”

苏圣心:“……”

终于,轮到商隐与苏圣心了。

事实上,在观看了前面四对释放感情的亲吻后,他早就心跳加速、舌尖发干。全身上下都不对劲,小腹处酸酸麻麻的。

商隐以及苏圣心的剧本也是个外国故事,改编自美国电影。

故事开始于1929年的美国。

10月24日,历史上著名的“黑色星期四”。股市突然崩盘,仅仅这一天便有十几个金融家选择了自杀。纽约证券交易所总裁Whitney亲自购入股票希望能够振奋市场,但不计成本的抛售如雪片,10月28日、10月29日道指又分别狂泻了13%与12%,华美、虚幻的宫殿轰然倒塌,自此繁荣破灭,美国从顶峰堕入深渊,开始了长达十年的经济大萧条。

故事的男一号是个学生。摇摇欲坠的经济下他几乎要无法生存,食物都要买不起了。于是他与其他的同学一样在海滩上走来走去,寻找夏季的富裕者们遗失的贵重物品。

舞台铺着细黄的沙,连着大屏幕上的沙滩以及海浪。

苏圣心垂着眼睛,两只手插在兜里慢慢地走,也慢慢地找。他一会儿蹲下来拂拂沙子,眼神由期待到失落,一会儿又站起来,继续寻找。

终于,幸运女神到来了。

茫茫海滩上,某样东西闪了一下光。

他捡到了男二号的手表。

一只黄金的手表。

他欣喜若狂,举起手表冲着阳光仔细地看,眼神闪亮。

可就在他马上要将手表揣起来时,一根手指非常轻地敲了敲他的肩膀。他急忙捂好手表,转过身子。

商隐演的那个角色穿着典型30年代的西装、领带以及大衣,站在苏圣心的身后似笑非笑地道:“那个手表,应该是我的东西。”

商隐形象无大变化,是一贯的威严整肃。

苏圣心的角色“Craig”立即变得无比警惕,他疑神疑鬼道:“别胡说……!你手上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你的东西?”

商隐笑笑,翻出手腕,手指几乎要碰到苏圣心的衬衫扣子。他说:“你戴上来吧。看看尺寸?”

“……”Craig将信将疑,将那只表扣上对方骨节分明的手腕,结果二者严丝合缝,那块表一点点都不大,也一点点都不小。

Craig不说话,绝望极了。而他对面的Edwin则抖抖手腕,好整以暇地离开了。

Craig站在原地,久久地盯着对方。不想Edwin走出几步后竟然又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回来,并且给了Craig两张钞票。

Craig拿着这钱久违地大吃了一顿,满嘴都是久违的油腥。

再后来,Craig惊讶地发现那个Edwin竟然还是他学院的同学!他们又遇到几次,在图书馆,或者在白橡树下。

正式确定关系,是在一次party之后。

1932年的美国还在禁酒令下,全国禁止酿造、运输以及销售酒精饮料。

Craig及同学们在party上自然不尽兴。

Party上,一些同学又说起来了古老的关于酒精的“故事”。禁酒令始于1920年,Craig从未尝过酒精,甚至没见过酒精,其他许多同学也是。Craig听着听着,不禁心驰神往,想:酒精,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Party出来,Edwin将Craig约在了一颗橡树下。

舞台上,这颗树木极其仿真。

在这棵树下,Edwin从大衣的口袋里面掏出来了一瓶酒。

Craig惊讶地睁大了眼,问:“酒……?这就是酒……?你……Edwin,你从哪儿弄来的?”

但Craig心里也清楚,Edwin作为富家的少爷,是一定能弄到酒的。

他欣喜若狂、想要好好尝尝。

可Edwin这时候却露出来了充满掌控欲的一面。

他用他那只带着手表的右手拧开瓶盖,却不递给Craig,而是将那瓶酒举高了些,微微一倾,把瓶口高悬在了Craig漂亮脸颊的正上方。

Craig于是扬起了头,张开嘴唇,敛着眸子盯着酒精,想接住即将从他上方倾洒下来的酒液。

他的颈子拉伸到了极致,天鹅一样。

因为刚刚参加了party,Craig此刻穿着白色衬衫,戴着黑色领结。领结衬得苏圣心的颈子光滑,喉结圆润。

Edwin居高临下,盯着他的脸,右手微微倾过一些。

丝丝缕缕的酒液便被倒入了Craig的口腔。

Craig猛咳了两声,口腔、舌头、喉咙、气管一齐猛烈地灼烧起来!

他咂摸几下,酒精的醇香沁入舌尖,麻麻的。

然而Edwin只倒给了他一点点,他还想要。

酒精的猛烈、辛辣、香甜、稀少、禁忌,让Craig无比渴望。

瓶子仍然悬在那里,Craig再一次张开了嘴唇。

可这次Edwin的倾倒无比猛烈,Craig张大嘴巴接了一些,却没机会咽入喉咙,他维持着仰头动作,听那酒液撞击水面的清脆的叮咚声响。酒液滑过嘴角,又顺着脸颊、耳后、脖子,汹涌地滚下去。

洇湿他的衣领、布料以及里面白皙的皮肤。

作为扮演Craig的苏圣心,也是一样。

他的白衬衫全湿透了,紧紧地箍在他的皮肤上,散发着一阵酒香。

还剩最后一口的时候,Edwin停止了动作,正过了瓶子。

Craig得到一丝喘息,他连忙直起上身,用手指捂着嘴唇,分成两口咽下酒液。

烧灼之感到了胃里。

方才因为过于辛辣,留在嘴里受不住,Craig两下便喝完了酒,可几秒钟后,空虚感又再次袭来。

他又想要了。

可Edwin这回没给他。

Edwin的薄唇贴上瓶口,将瓶子里最后一口由他自己喝下去了。

Craig死死地凝望着他的动作,充满了渴望,就如初见的那天一样。

下一秒,Edwin猛一下扔掉瓶子,抱住面前Craig的腰背,猛烈地吻上去。

与前几场并不相同,这一次的剧本里面,导演说,要一开始就长驱直入,吻到对方无法呼吸。

剧本中,再一次碰到酒液,第一次碰到唇舌,Craig也热烈地汲取味道。

对于什么短剧剧本,商隐其实无法代入进去。

从头至尾,他都非常清醒和冷静。

表面看去演得不错,可实际上,用导演的话来说,“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商隐向来不喜欢“扮演别人”的游戏。

不论是电子游戏还是密室逃脱,商隐向来毫无兴趣,一直认为“扮演别人”这件事情莫名其妙。

了解了苏圣心后他不再认为莫名其妙,但自己依然无法代入。

踏上舞台的第一秒起,他就只想搅动对方的舌头、掠夺对方的呼吸。

方才他忍受着漫长的剧情,盯着对方漂亮极了的脸颊,看他白皙细腻的皮肤,微微敛着、半遮半露、被舞台的人造月光点亮了的两只瞳孔,坠着一些暗金色的长而密的两侧睫毛,以及接取酒液的双唇与舌头,洇湿了的衬衣与前胸,早就已经背脊发麻了。

他想到了这些天来的一幕幕。

苏圣心一直在勾引他。

留在浴室的身体乳、撕破了的保险套、寄送过来的三角内裤、落在枕上的几根头发、半裸时隔着玻璃的目光纠缠与手掌交叠、“商先生,我爱你”“想吻你的唇一万次”的信件、印着自己嘴唇唇印的散发幽香的小卡片、模拟他腹部纹身的勾在一起的两根手指、踩他膝盖从炉台上跳下来的那个动作、露出大腿让他细细画上梅花的那个眼神。月光下偷偷地觑他、游戏里紧张地呼吸、希腊婚礼的祭台边死死捉住他的手指、在以为他与其他人有暧昧时喷来香烟、用擦过自己嘴唇的棉巾擦他的嘴唇……还有发烧那天他擦遍对方身体时那轻轻战栗的身体、游戏当中他吻上对方脖子时那上下滚动的喉结、抚过他纹身的指尖、印在镜子上的指纹、轻蹭自己后背的额头、突然的一句“我爱你”、突然的一声“老公”……还有故意打湿他的衬衣、故意盯着他半透的身体——

现在,苏圣心该偿还了。

商隐一手捏着苏圣心的后颈,另一手箍着对方的后腰,让苏圣心动弹不得。

接着,他猛烈地欺过身子!多日欲望得到倾泄,他迅速地挑开了他怀里人的齿列,强势地入侵,用力地卷起舌头,挑逗、摩擦,凶猛而仔细地品尝。

大脑发麻,脊柱微刺。

苏圣心愣了一下,没想到商隐的动作如此猛烈,不过很快,他便按照剧本,热烈地回吻对方。

是剧本,也是真实。

在这场亲吻中,他们是较量着的对手,同时也是对方表现的裁判。

呼吸很快便不顺畅了,二人一边剧烈地呼吸,一边用力地摩擦,实在缺乏氧气的时候便短暂地分离开来,喘息两秒,然后再吻在一起。

太舒服了,苏圣心想。

也许因为接吻,也许因为皮肤上面已经变凉的酒精,苏圣心身上泛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嘴唇麻了,舌尖也麻了,但明明已经麻了,却还是在回应地方,还是觉得舒服。

大脑是呆滞的,但同时某个地方酸酸的,这酸甚至一直漫到腰上、漫到胸背、漫到耳根、漫到眼皮,也漫到腿脚。每个细胞都涨涨的,他从未体会过整具躯壳都仿佛被生殖系统控制的感觉。

快两星期了。

其实他也早已控制不住。

这些天来,一开始咬饼干、嗅香水,带着自己避让车辆,好奇他的家庭关系、肯定他的关键选择。

而后他们隔着手套交握十指、自己在系围裙时无意当中到碰了一下商隐的手,接着商隐又在找食材时握他的腰、把他整个放在灶台上。商隐用毛笔尖在他腿上画梅花又吹干颜料,帮他快速解决掉了“父母电话”那个环节,在扔骰子的环节里摸脖颈、吹脚腕、隔着薄纸亲吻嘴唇。在他迷路时找到了他、在他酒醉时抱起了他、又帮着他抢回来了《天地劫》的原本戏份……

再后来,商隐隔着手指吻他额头,在“希腊婚礼”的环节先于自己亲吻了教义,出教堂后又强势地扣他手指。在他病时照顾他、但作为交换又细细地嗅他的前胸以及小腹。为他的唇画上口红、又把自己的口红印记蹭在他的脖子上面……

再再后来,他想了解他的电影、还抹掉了他的眼泪,在骑马时蹭他后颈,还在回答节目问题时不受控制地乱了心跳。商隐湿了白色衬衫,却把他的手放在胸膛上,嘬他皮肤、吻他脖子,让他必须叫声“老公”才能最终放过他……

在这些故事里面,他们一次次地对望,又一次次地克制。

但他们两个其实全都清楚自己想要做的。

就是如现在般,唇舌交缠。

用舌头互相探索对方的味道,将对方胸肺的气息压入自己的胸肺,融合呼吸、同步心跳。

舌尖还在勾缠不休,苏圣心全身发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鼻腔溢出一声短暂的呻吟,同时两只脚腕突然之间松泛了下,向下面一跌!

商隐稳稳抱着他腰接住了他。

商隐说:“你站不住了。”

苏圣心微喘着气,向树干那退了两步。但他全程盯着商隐,手也死死把着对方。

两人目光纠缠片刻,再一次吻在一次。

不过这次温柔许多。

苏圣心想:怎么能这么舒服,另外的一种舒服。

商隐的手轻轻挪到苏圣心的两边腰上,隔着衣服探进衬衫,苏圣心便露出来了细白的一截侧腰。

镜头里,细白的一边侧腰上落着一只骨节分明、戴着戒指的男人右手。

意外的一跌之后,一切都是临场发挥。

制片又道:“真夫妻啊!尺度还得看真夫妻啊!!!”

国际大导笑道:“成制,你也赶紧结个婚吧。”

制片人则斩钉截铁:“不。我看你们就足够快乐啦。”

“不是,”《三生之约》节目组的一位副导不确定地问,“这是不是过了一点……?他们好像想亲到这个世界毁灭那天……一点点会结束的迹象都看不着啊……?”

“呃,”另个副导问,“要不要分开他们?”

制片人说:“再看看。”

过了会儿,终于,四片嘴唇分开了。

商隐退开一步。

可苏圣心看着商隐,还是渴,于是根据短剧剧本,自作主张地又加了一段。

演员加上一点演绎其实也非常常见,很多演员的自由发挥最后甚至成了经典。

苏圣心伸出手一捞,将商隐的胸前领带攥在手里扯向自己,目光看看领带,又滑到对方的脸上,说:“Edwin,领带……湿了呢,沾了酒精。”

Edwin方才浇在他身上的酒精又被蹭回到了Edwin的领带上。

商隐目光沉沉,看着苏圣心。

苏圣心看着他,抬起自己手里的领带,探出舌尖,又舔了舔领带上面残存着的一点酒精,而后有些失望似的,又看向领带:“本来应该很美味的,但……我的舌头好像麻了。”

说完,他深深地嗅了一下Edwin的那条领带——事实上,当道具的这条领带是商隐他本人的。

果然,话音刚落,Edwin,或者说商隐,就一把钳住他的下巴,再次猛烈地吻上来。

“我去!”节目组的副导演说,“又来!!!”

苏圣心一边狂热地交换气息,一边凌乱地解对方领带。

解下来后,苏圣心将那领带轻轻地绕到对方的颈后,把两端缠在手上,将“Edwin”死死地锁在里面,叫对方挣脱不得。

而后搂着对方,继续这种狂热的亲密。

奇怪,苏圣心想:他明明该不好意思的。

但,这是他二人第一次亲吻,他想留下一点特别的。

到了最后,一切终于结束了。

“Edwin”慢条斯理捡起酒瓶,又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过身子,离开了。

“Edwin”离开以后,苏圣心两脚一滑,背脊靠着树干缓缓地滑到地上,呆呆地坐在那里。

到此,这一幕结束了。

制片人笑骂了句:“软脚虾。又加戏。”

在短剧中,接下来,二人开始了甜蜜岁月。

他们二人在校园中、在图书馆、在酒会里都留下了同行的足迹。

然而好景并不长。

20世纪20年代,整个美国华灯璀璨、浮华喧嚣纸醉金迷。同性恋相当常见,同性恋俱乐部以及变装舞会均十分流行。变装舞会上,穿着长裙带着头饰的男性以及穿着西装或燕尾服的女性都是时尚的象征。

然而到了30年代的大萧条时,娱乐、派对、喧闹、铅华、文化探索,被视为了经济衰退的主因。而同性恋群体作为“文化实验”的代表,成了最大的替罪羊。

同性恋者转为地下。

终于,1932年,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纽约通过了一项法律:一名男子与另一名男子发生关系是违法的。

同性恋被大量起诉,各酒吧被突击检查,游街男子被大量拘捕。

同性恋,成了“罪犯”“疯子”“白痴”的代名词。

“性精神变态者”必须被送进监狱或精神病院,大屏幕也禁止出现任何的同性恋者。

女同性恋被男性们当作不可饶恕的敌人,有工作的女同性恋更是被视为“抢男人东西”的邪恶存在——在男人们的眼中,有工作的女同性恋又抢男人的工作,又抢男人的女人,罪不容诛。流浪的女同性恋们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为了安全结成伙伴在道路上游荡。可即使这样,她们仍然有过几次较大规模的英勇反抗。

看到这样的背景,制片人与几对嘉宾都沉默不语。

夏侯妙与蒋雯还有李明哲与江深都是已婚身份的同性恋,他们紧紧扣着手指,看过去的同性恋者做困兽之斗的样子。

一切都宛如隔世。现在他们不仅能结婚,还能上节目。

短剧中,在这样的背景之下,Craig终于退缩了。

他不敢继续。

大学毕业后,大萧条下,Craig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份工作,他绝不冒险,他已经见过太多流浪街头的美国人。

划清界限时,已经成为医生的Edwin愤怒异常且妒意横生。

他认为他被背叛了。

时间到了1939年。因为依然无法忘记与Edwin的数年恋情而异常痛苦与绝望的Craig听说,葡萄牙的神外医生发明了个治同性恋的好疗法,叫额前叶白质切除术。

发明人Moniz在世界上极有声望,他的论文公开表示:““这种手术简单而已安全可靠”。

论文一经发表全全球关注。

同年,Freeman按该方法开始进行一模一样的手术,数年后他宣称道:“63%的患者得到了改善,23%没有变化,只有14%情况变差。”

于是手术迅速得到普及,无数权威都表示“这是唯一的治疗那些同性恋者的根除术”。

媒体频繁鼓吹、宣传,动心的Craig也找到医生,于是一切如他所愿,他被医生送去手术。

手术当天,电击昏迷后,台下观众赫然发现,缓步进来的医生根本不是手术医生,而是Edwin!

Edwin竟换过来了他自己来当主刀医生!

因为这一幕已是数年后,商隐造型也跟之前的有些区别。更加成熟,也更加阴沉。他的额发全被梳上去,只松散地落下几绺。

Edwin表情平静,眼神无波,完成了他的手术。

最后一幕,如观众们所想那样,手术后的Craig变成了个眼神呆滞的木头人。

谁都知道,这个手术是出名的人类历史黑暗一页,是对精神患者、对同性恋者百年残暴史的一部分。节目几对同性嘉宾都死死地扣着手指,而节目组的镜头也静静地拍摄他们。

舞台上,Edwin站在Craig的面前,手指摸过对方的眼皮、鼻梁、嘴唇、耳廓,手掌抚过对方的头发、脸颊,恶魔一般轻轻地道:“Craig,你终于又是我的了。”

他微微地躬下腰,抬起Craig的下巴,声音如天籁,竟似轻哄:“Craig,乖,伸出舌头。”

Craig呆呆的,被诱哄着伸出舌头。

Edwin则凑过去,垂着眸子,也探出舌,任意戏弄Craig的半截舌尖。

Craig乖乖的。

二人舌尖嬉戏、缠绕。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全部剧情结束在这里。

拍摄完最后一吻,苏圣心只觉得,很空虚。

舌尖的轻轻缠绕根本不够。

除了舌尖,舌面、黏膜、喉咙,其实都在渴望着对面男人的临行,微微地泛着痒意。

这在苏圣心过往的拍戏当中从未有过,他一向是很专业的。

节目组喊“Cut”之后,苏圣心与商隐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却都没走,他们静静盯了对方很长时间,心里全都非常清楚对方此刻正在琢磨的。

然而短剧已经结束,商隐拉着苏圣心站起来。

他们走回台子底下,听制片人总结今天几对嘉宾的表现。

制片人又感谢他们,还说:“五对嘉宾都很精彩!各有各的独特感觉。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剧本全是bad ending,《三生之约》节目组希望你们能够感恩你们此刻的幸福。”

好几个人都点着头。

“对了商隐,”苏圣心小声地说,“‘接吻’环节已经解锁了。我们两个今天晚上……进行几次比较合适?我们两个的关系……嗯,需要计划这些东西。”

商隐望苏圣心一眼,问:“你觉得呢?听你的。”

苏圣心又装作平淡,好像思索了下,才道:“至少也要亲上两次吧?一次进门后,一次睡觉前?”

商隐微笑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