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睁睁地看着尸体被推走,哭到几近窒息。一想到外婆,她好想去抱抱外婆,可是……她依旧不敢面对她,她害怕让她知道外公已经离世的事实。
于是,她在外婆的病房外驻足许久,泪水已经濡湿胸前衣襟好大一片,她还是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她请护工加夜班,替她回家看着她妈妈高稀了。
这一晚,她还是想要亲自守在外婆身边。
“吻希啊…”
她闻声,怔松地抬起头来,“外婆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你外公怎么样了?”
穆吻希没忍住涌上来的泪意,但也止于湿润眼眶,哑声道:“还在ICU里,护工看着呢。”
“我没事了,你快去看你外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推她的手,区区两个来回便又使她呼吸困难,出气大于进气。
穆吻希为安抚她只得答应下来,“好好好,那您一定好好休息,我明早就来看您。”
高老夫人的目光一直附着在她身上,直到她一闪而过,确信门上的玻璃再也窥不到她的身影,她才颓唐地坐到了墙边的长椅上。
刺骨的寒意很快便渗透厚厚的棉衣,鸡皮疙瘩如同海水漫过沙滩一般袭过两轮。她仰起头来,盯着楼道里昏暗的天花板,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像梦一样。
原来世界毁灭真的只是一瞬之间,毫无征兆的。
她一夜未眠,混沌的思绪被她整理了很久。
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她给唯一的好朋友苏运发了消息:【我记得咱们有个高中同学是律师吧,你帮我联系一下她,问问愿不愿意帮忙,市场价,关于我父亲的事。】
在她初中那年,母亲高稀发布了一本犯罪悬疑小说《白门》,一经出版便是爆火,签售会也是纷至沓来。随着高稀在镜头前的亮相,在她升入高中之后,不知道哪里爆出了消息,说高稀曾经加入过贩毒的黑色组织。
就这样,才华的光环瞬间变成了罪恶的光圈。高稀被网友骂得狗血喷头。
而事实上,高稀也确实为了了解黑色组织、为了写出的作品更具真情实感而接触过黑色组织里的人。
于是,她们对这件事根本无从解释。
学校里的同学得知这件事后,对穆吻希都是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连着她以前的其他同学都有大半已经删除了她的联系方式。
只有苏运,这个曾经替他室友来给她送情书的高中同学,还一度愿意和她成为朋友。
高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她的外公曾经是国家文学研究院的院士,她的外婆曾是博物馆的文物修护者,而她的母亲,在19岁的时候便凭借一本长篇小说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文学奖。
高稀对文学的喜爱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
从小耳濡目染,于是穆吻希也成功考上了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但高稀经历那事、网暴之后,精神也慢慢出了问题,她时常在口中呢喃着道歉的话,不知是迷失于自己的创作里,还是陷入了别人的故事里。
见母如此,穆吻希忽而不想再从事文学事业。但是她对于文学的热爱也是发自内心的,于是依旧读完了文学硕士的学业,只不过在最后一年,她又报考了经济学金融硕士。
而今她的工作,也是和文学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穆吻希就那样在外婆的病房门口守了一夜。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点精神,她拿出包里的湿巾擦了擦脸,冰凉刺骨,却也同样提神醒脑。然后进去拿走暖壶去打水了。
打热水的时候排队等了一会儿,肚子倒是应和时间地叫了起来,只是,她并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打水回去的时候,恰好碰上医生查房。
医生说高老夫人基本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如果待会儿醒来最好还是进食一下,能更快的恢复体力,回头把氧气罩换成氧气管,观察观察。
穆吻希点头如捣蒜,上前去用湿巾给外婆擦了擦手,便转而飞奔到楼下去买早餐了。
而她不知的是,就在她才离开不久,便有一个护士来找她,高老夫人便在此刻将眼睛眯出了一条缝,约是已经醒转。
护士没找到人便退了出去,在门口又遇到另一个护士过来,两人压着声音随口闲聊:
“你不负责这一片儿吧,来干嘛啊?”
“有个病人昨天不是没抢救过来嘛。昨天那姑娘伤心过度,就没提处理遗体的事儿,我过来问问是要将遗体带走,还是在医院火化。”
“哦,那一会儿她回来我叫你。”这一层都是独立病房,一间病房只住着一个病人,所以她完全不怕搞错。
“好的,麻烦啦。”
穆吻希在楼下排队买早点的时候,接到了家里护工的电话。守了高稀一夜,不能再让人家连轴转了。
“麻烦联系一下韩医生,韩医生到了之后你就快回家休息吧。外婆的情况有所好转,我一会儿抽空就能回去一趟。”
穆吻希深吸了口气,尽量保持平稳的心态往医院走去。
不知为何,今天的电梯运行得实在是很慢。
冥冥之中,一种不好的预感平生而起。她的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拐过一个转角,便见外婆的病房门口堵着三两个人,看起来像是那屋子里人多到溢出来的。
两只眼睛似乎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只晃晃荡荡地盯着侧方的那扇门。
她急匆匆的脚步刚落在门口,便听见里头刺耳的嘀声。她觉得五感有些麻木,很不真实。操着虚浮的脚步迈进去,只见外婆的床前围了一圈医生,其中一个医生正在用除颤器呼唤外婆的心脏。
一下,两下,她看着,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震颤到无以复加。
她颤抖着将手上提着的早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现在已经一团乱了,她不能再一个不稳当把这地上搞得一片污糟,平添脏乱。
一旁的心电监测仪上还是嘀声不断,那是无比平直的一条线,不见丝毫波澜。她所见到的是医生的除颤器用了两回,她没见过的、在这之前她还不知道医生抢救了多久。
满屋的医生和护士,只有她一个没穿白大褂。
医生似乎看出了她是家属,即便戴着口罩也深切地朝她传达了惋惜之情:“病人的气管堵塞并不严重,但病人已经没有求存意识了,窒息而亡。很抱歉,请节哀……”
她的大脑哗地一片空白,没有求存意识……
一秒之后,她终于绷不住了,唯一的一丝希望已被扯断。她虚浮地迈了两步扑到床前,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滑落,“外婆,外婆你醒醒!您看看我,您跟我说句话呀,外公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您怎么能也这样呢,您别剩下我一个人呀…爸妈都出事了,您醒来,陪陪我好不好……”她的手无措地按压着外婆心脏的位置,搓了搓她的手腕、渴望唤醒她的脉搏,又按了按她身上的电极片,渴望那仪器的嘀声是源于电极片没有贴牢造成的……
然而,终究是徒劳。
哭累了,也就流不出泪了。徒剩一口气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抽抽搭搭地晃着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