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璋虽然只是提了提, 但理举的改革推进十分迅速,因为天工学校新一期的招生开始了!
新的一批学生!!!
来自天南海北的学生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再没有健全的人才选拔机制的话, 等这一批人又做出了成绩,难道又要依靠功绩入仕吗?
这样下去,朝中到底有多少顾璋门生?
和科举过程中监考考官与考生形成的那种联系不同,天工学校是由顾璋开创的,这些学问也是由他提出的,他是研究最深入的人。
即使不是亲自教导, 也类似师兄师姐带后入门的师弟师妹的关系,学生们有了问题, 也会第一个想到向他求教。
就像古时候诸子百家,学机关术的称呼自己为墨家, 信以法治国的学子称呼自己为法家, 这种以某种学术凝聚出来的关系, 自然会尊一个“大贤”为首,比如墨家钜子。
若再不尽快把理举制度制定落实下来,到时候岂不是朝廷底层全是顾璋门生?
还是如此有凝聚力的门生。
无论和顾璋关系好还是差, 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前者担忧, 后者忌惮。
顾璋得意地对燕芷说道:“看我说的没错吧?”
他前两天才哄媳妇,说即使他们要离开了, 理举也会风风火火地推行,不用担心。
转头就去催留校的学生:该招生了!即使试卷等准备工作暂时没有做完,也可以先把消息放出去。
这会儿可得意了, 要两个亲亲才好!
燕芷踮起脚飞快地在他两颊一左一右啾啾一下,笑眼一弯亮亮地:“顾璋哥哥一直都最厉害了!”
正巧, 甜宝迈着小短腿走进来,乌梅一样黑滚滚的眼睛高兴睁大,小嗓音顿时兴奋道:“娘,我也要啾啾,甜宝今天可高兴了。”
燕芷顿时身体一僵,脸颊浮现羞赧的淡淡红晕,悄悄瞪了顾璋一眼,又低头问:“谁说高兴能要啾啾了?”
甜宝小腰杆挺得笔直,大声道:“爹说的!高兴棒棒!”
燕芷瞅了顾璋一眼,用眼神表示疑惑,毕竟这种歪理一听就是出自顾璋之口。
顾璋笑着道:“甜宝说得没错,高兴是最重要的事,每天都开开心心就是最棒的,来,爹奖励一个啾啾。”顾璋蹲下来亲了一口小家伙软乎乎白嫩嫩的脸蛋。
甜宝顿时更高兴了,昂着小脑袋看燕芷,软乎乎地喊道:“娘~”
燕芷轻笑,人生就活这么短短两三万天,高兴当然是最重要的,她和顾璋哥哥的孩子,就该做自己喜欢的事。她也蹲下来,在另一边亲了小家伙脸蛋一口。
甜宝顿时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小手揉揉自己的脸蛋,今天真棒!
吃了香香的奶糕,路上遇到给摸脑袋的小猫咪,捡到了一片好漂亮的叶子,还被爹娘啾啾了!
***
尽管顾璋不做具体的事情,可理举终究是绕不过他的。
只有他最熟悉这些学问,只有他有过曾经带出一批优秀理学人才的经验,只有他知道怎么能最好地挑选出有天赋的人才……
顾璋那叫一个乐呵啊,没想到他也有体验当“甲方巴巴”的愉快感觉。
他说一个要求,对方就要办得到,至于怎么做?就不需要他头疼了,只用说:“那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十分嚣张和欠扁!
和礼部侍郎竞争了好久,才成功竞争上岗,担任理举制度制定和落实这个项目牵头负责人的戎景山:“……”
他原本觉得应该不难,联合礼部、吏部两部的资源和人脉,即使会很繁琐,有些困难,但努努力,总是能完成的。
这会儿听到顾璋提出的条条框框,真的打人的心都有了,想直接锤爆顾瑶光的狗头!
偏偏这时候,京城许多大臣,走得近的官员,都来找他打听,要想进入天工学校要做些什么准备?
他哪里知道!
顾瑶光这个鬼精鬼精的,说他没有看到有关女子入考院等一系列完善公平的措施,就一天不会告诉他出题选拔的核心!
可京官们着急。
有的是家中孩子读书不成,没天赋,如今有了一条新的路,当然要试试能不能走通。还有的是家中孩子天赋不错,日后肯定要踏上仕途这条路的,那就更想来学一学了。
去户部管账,算学不好能行吗?天工学校教算学,还教户部专用的高级算学!
要是日后到地方当官,农事一窍不通能行吗?原来说不定能行,但日后要求肯定更高了。
想要修建水渠等工程,听说物理和地理也能大有裨益!
总之,天工学校教的学问,那都是能实打实做出政绩的好东西,谁不想送自家孩子去学一学?
顾璋在离开的前一天,还特地去找明盛帝蹭了顿饭,顺便“辞行”道:“您看,是不是都口是心非?现在一个个见到我都笑盈盈的。”
明盛帝:“……”
这哪里是来找他辞行的?这分明是来蹭饭,顺便嘚瑟一下的。
他发现了,顾瑶光随着年纪增长的,不是性子,是厚脸皮!
顾璋高高兴兴地带队开船走了,只留下一群咬牙切齿,对他又爱又恨的京官。
回来之前平平淡淡、稳定有秩序运行的京城,顾璋这么一搅和,半个京城的人都人仰马翻,跟哪吒闹海一样!
然后这家伙就走了,走了!
只负责搅起风浪,不负责摆平,只让他们在浪尖上欣喜又心惊,说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谁来评评理?!
在顾璋离开的头几天,早朝时众朝臣看向明盛帝的眼神,都带着点幽怨。
明盛帝:“……”
有时候当皇帝也挺无助的,他也想有人给评评理。
离京的船队很浩荡。
顾璋在主船上,他身边站着的是黎川,他手里拿着一份计划。
顾璋瞅了瞅,行程排得密密麻麻的,看得他额头冷汗都出来了,他指着其中几个比较偏远的地方:“这几个地方没必要去吧?”
不过是监督落实《环境保护法》,去几个大的地方杀鸡儆猴,再随机挑几个中等大小的地方抽查让地方官不敢有侥幸心理就行了,哪里用得着让自己这么忙?
黎川郑重地从怀里取出另一份计划和行程:“其实我此行还有一个目的。”
顾璋:?
怎么还搞碟中碟?
他拿过来看了一下,两份计划的行程规划设计得很奇妙,相互包容,重合度很大,但目的却完全不同。
黎川道:“自从那次判案之后,你邀请我去天工学校任教,我便一直在研究宣朝法条,尤其是其中涉及保护女子权益的部分。”他顿了顿,苦笑,“我只知当年父亲去世后,母亲受了颇多苦楚和磨难,研究了一番之后,才知其中咬碎牙和血吞的艰难。”
“我这些年只想着让母亲享福,颐养天年,实在是狭隘,只属小利,而无大义。”他的声音低了些,“世间还不知有多少如我母亲一般的人在受苦,我却视而不见。”而且他母亲还有他撑腰,而那些无所出的呢?其中黑暗,更让他不敢细想。
“多亏瑶光点醒了我。”
顾璋:“……”
他的良心,忽然都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安。
他是不是把黎川忽悠瘸了啊!!!
怎么什么事的功劳都往他头上放???
你黎川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不是单亲家庭环境+幼年遭遇+法律兴趣+那件案子的激励等等一系列因素推动导致的吗?
环境造就人啊!他不过是见友人失落,当了一回大忽悠,把从颓废自责里拉出了。
顾璋难得良心发现,给黎川讲这个道理。
黎川板板正正地拱手:“瑶光谦逊不愿居功,但我也万万不敢轻忽。”
瑶光确实是他此生难得的良友,这想法从少年贯穿到中年,从未变过。
顾璋噎住,说不通了!
算了,固执就固执吧,反正也是只听他一个人忽悠,他总归是不会害黎川的,在别的事情上,黎川这家伙还是很冷静理智也可靠的。
顾璋只简单翻了翻,就看到黎川这本法条已经有了雏形,还在几个位置上打了红圈,比如抛弃/溺死女婴,丈夫身亡被侵占家产的无子寡妇,又比如妻子有七出之条,那丈夫赌博输光家产,丈夫长期酗酒虐打妻子的处理方法呢?
顾璋想到背后的种种,也难免心情沉重,他做了许多,给女子撕开了一条口子,能让她们有向上的通道,有在外能自己谋生的能力,但这条路,还需要有许多人前赴后继,才能越走越宽。
他保护的,是足够坚强、足够勇敢,也相对有天赋有能力的女子。
而黎川此举,却在为数不清的,挣扎在苦难中的女子托底。
她们也许短视、愚昧、懦弱,但也不该被人无端踩在脚底。
顾璋道:“若此行有难处,正慎可随时写信给我。”
黎川严肃的眉眼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容:“这是自然,只盼瑶光别嫌我太过叨扰。”
“那就说不好了,”顾璋揽住他肩膀,“除非你给我寄点好吃好喝的贿赂我!”
黎川皱眉,无奈道:“友人间赠礼乃心意,怎么好用贿赂一词?瑶光不可自辱。”
顾璋:“……”
行吧,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不过总感觉拜了戎锐这个师父之后,更严重了。
顾璋送走了自己给自己加任务的黎川,又陆续送走了顺路而同行的天工学子。
在下船前,选择与姜柔在相邻两地的穆巧思,回头望了望,面色犹豫,眉宇间带着些许焦灼。
顾璋道:“只要我在,我就会保证这条路始终公平存在。”
穆巧思脸上绽出笑容,当年死死捏住的那半联,她只是握着就安心。到现在也半点没变,顾夫子只一句话,她原本焦躁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姜柔也定住眼神:“我等也定将竭尽全力,不辜负夫子创下的大好局面。”
她心里清楚,即使眼前形势看着不错,表面上看着光鲜,其实是踩在刀尖上跳舞。
若她们不能自己撑起来,走上高位,有足够的力量和话语权,如今的一切都将化为尘烟,等到夫子离世,一切都将会逐渐被打回原形。
姜柔温柔笑着的眼睛里,倒映着巨船的缩影,更透着几分似曾相识的野心,坚定强大,无所不惧——即使前路布满荆棘。
陆续把人都送走,顾璋觉得安静了不少。
他也花了点时间琢磨了一下,漕运总督这个活该怎么干才好。
最首要的,将八个都府的粮食收缴起来,清算核验清楚,然后安安全全地送入京城。
要完成这个任务,就还要做镇压水上匪帮,修理检查船只等工作。
其次是巡查管理沿途河道。
再次是履行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责任,对沿途情况进行监督检查。
总之是个看起来不清闲、还很繁琐的活,但是油水一看就很足。
各地的水匪要是有足够的孝敬,是不是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一地上交的粮食,也能有操作的余地。
显然水匪也是怎么想的,听说顾璋花钱潇洒,生活奢靡,便想方设法孝敬了一船金银。
顾璋:!
土大户啊!
顾璋钱照收,人照样打,不仅把人给打散得不成气候,还直接抄了水匪的老巢。
水匪临死之前都没合上眼,收钱的时候说得那么好听,全是骗人的!!!
被派给顾璋的官兵也兴奋:“难怪薛将军说您若为武将,成就也绝对不低。”
他们还第一次打水匪这么痛快过!
“哦?”顾璋好奇:“薛将军还说我什么了?”
“那可多了!”
凯旋的将士们顿时嚷嚷起来,气氛好不快活。
剿灭了一地水匪,顾璋的船队停靠在第一个都府的码头。
热闹盛大的场面,几乎之前游学走另一条路遇到的百姓一模一样。
两岸都站着人,码头上更是密集。
“顾大人!”
“顾大人来咱们这儿了,呜呼——”
顾璋心里嘀咕,他好像是来收粮食的,虽然是税收,但是没有哪个百姓,会高兴有人来家里拉走粮食吧?
之前游学的时候没有怀疑过,顾璋这会儿忍不住开始怀疑了,这不会是当地官员组织培训的假场面吧?现场这些百姓都是他们请来的托?
他才刚下船,当地知府领着一众官员迎了上来,恭敬又十分热情道:“顾总督,所有的粮食,我们都已经准备好,按照不同的品种,装好袋分仓存好,打好了标签,方便您检查,运输。”
顾璋:?
怎么好像和他听说的不一样,之前当过漕运总督的好像都说精神紧绷,费心费力,很是麻烦之类的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璋问:“您这是……?”
他当即一口道:“您放心,咱们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您只需要检查过目就行。”振振有词说话,语速就慢了些,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节省下来的空闲时间,不知顾大人可否指点一下当地农耕?”
顾璋眼睛都睁大了点。
还能这么玩?
这直球打的,把他要做的事情都一力承包了!
不过对他也没什么损失,甚至更轻松了,种田他擅长啊!
顾璋用欣赏的眼神看这位思路奇绝的知府,也是个大聪明啊,他应下道:“先去检查,若没问题我自然也可帮忙看看。”
知府当即保证:“您放心,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他都不放心地检查了十多遍了,要是有问题他脑子和眼睛可以不要了。
顾璋去一检查,果然没有任何问题,旁边连运送粮食的小车都贴心地准备好了。
顾璋落得一身轻松,自然也有闲情逸致去看看农田,还带上了选这地的两名天工学子。
甜宝第一次踩到了牛粪,本来还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顾璋实在是忍不住笑得肚子都疼了,十分无良地跟他讲清楚,甜宝一瘪嘴,委屈到哇的一声哭出来。
直到侍从给他清理干净了鞋,小脸上还挂着委屈巴巴的泪水,瘪瘪嘴问:“有人捡啊?”
小家伙愁坏了,怎么会有人捡臭臭?真坏!他真的是看到有人捡,才想去捡回来和爹娘一起玩的。
顾璋又给他讲解了牛粪的作用,小孩子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反正小脸是皱巴到一块去了。
顾璋觉得是没听懂的,不过一点也不妨碍他高兴地逗小家伙玩。
燕芷在一旁写写画画,画了一个简单的小娃娃抱着jio哭唧唧,可怜巴巴地望着爹的画面,而被望着的爹却还在咧嘴大笑。
又笑着用最炽热,又满怀喜悦的笔触,将这事记录下来,故事里有田园风光,有牛粪的形状,有懵懂小孩的好奇,更有无良爹大声嘲笑儿子的鲜活画面。
燕芷也捏了捏自家崽的脸,然后跳下了车,在一望无际的旷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伸了个懒腰,感慨道:“还是外面舒服!”
顾璋把崽交给身后的一队侍从,走进了田地里,查看当地农田的情况。
时间虽然不够长,但有天工学子在,能很好地完善后续工作,顾璋还是很轻松的。
在几处不同地形的山野间行走,呼吸着与京城全然不同新鲜空气,有种舒服的松弛感在呼吸中逐渐填满全身,简直心旷神怡。
第一个知府办成了,得到了顾大人亲自指点!
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嗖一下就传遍了接下来沿途的好几个都府。
纷纷效仿!
别说他们面对顾璋那双火眼金睛,本就不敢有别的心思,即使真的敢有,水匪的前车之鉴还不够?
而且谁也没有这么短视,这可是能往上爬的政绩!政绩!!
于是乎,顾璋最重要,最繁琐的工作,就这么被人抢着做完了?
顾璋有点困惑。
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