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些突然冒出来为水泥路说话的人, 顾璋有点懵。
都发生了什么?
他应该才是今天这场辩论的主力军才对!这群队友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顾璋努力回想,水泥路确实是前天才硬化,上路实验, 而且昨天是休沐。
所以唯一的答案是……天杀的,这群卷王!!!
就不能好好休息吗?就不能好好睡大觉吗?就不能陪陪孩子,出去吃一吃美食吗?
都是明盛帝带的这个坏头!
顾璋心里暗暗谴责,坚决抵制这种行为,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在这群卷王衬托下, 变成咸鱼一条了。
等这一波人发表完意见,一面倒的风吹了一会儿, 把人的反骨吹起来了!
起初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官员,拧紧了眉心, 也开始加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窦天工一人分饰两角, 先把此路的好处大夸特夸, 然后又站到了反对方去:“不过臣觉得也还是要谨慎些,再观察一些时日为好,这种路由软变硬,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若是轻易大量铺设。要是有后患,届时损失怕是不小。”
有大臣率先提出了反对, 反对方的火也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戎景山也出列问道:“此路造价几何?不同车辆在上面速度会有多快?铺设的时候人力消耗多大……”
紧接着有户部的官员也算起来:“投入和产出的比例也需要考量,如今农耕大盛,民力投入耕作的回报会不会更高?”
在现在蓬勃发展的态势下, 人力已经开始有些紧张了。
所有事都是要人来做的。
无论士农工商,其实都不能算是国之根本, 国之根本永远是人口。
顾璋嘴角上扬,笑容更灿烂了。
许多官员看到他这样笑,忽然觉得后脖颈有点凉,几乎是下意识浮现一个念头:顾瑶光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水和泥修成的路?
还是又想休假了?
还是又想祸祸谁了?
想不到!
就顾瑶光那个想法的跳脱劲儿,心都要突突突地跳出来了,也想不到他还能怎么造作?
不过是修个路而已,笑得这么灿烂做什么!
越是想不到,反而越是有点发慌,许多官员如临大敌地看向顾璋,尤其是那些曾经被坑过的。
顾璋撸起袖子参加了这场战斗,把刚刚反对派提出的问题一个个答了,该怼的也怼回去。
一副“这路绝对值得推广,天下第一好”的嚣张式自信。
顾璋其实也不是不知道水泥这玩意的那部分劣势,要是真那么好,他们基地也不会隔一段时间就修修补补了。
但是宣朝的朝会就是这样的风格,尤其是大佬云集的朝会。
从当下的角度看,所有人提出的所有政策,最后是好是坏都是未知的。读史书的都知道,当时觉得再完美的政策,再自信的决断,几百年后也可能被骂,当时被许多人反对,只是小部分人坚持的政策,几百年后反而可能被夸。反之亦然。
想要让自己的想法能实施,首先就要自己够硬气,你自己都支棱不起来,谁还会信任你?其次就是要说服一帮大佬觉得你行,找出无数论点打败看衰的人。
这事在朝会上吵了五天,这五天不乏官员跑去那条水泥路打卡,最后以顾璋胜利告终。
主要是谁能吵得过他?
说预算,顾璋叭叭叭就给你拉出具体的人力、材料费、工钱……然后又算路修好之后的收益,还给你算能给最底层的百姓创造挣钱的机会。
算得人头昏脑涨,好像有无数个数字显性,哐哐往脑袋上砸过来。根本跟不上啊!
说路本身,顾璋又开始叭叭科学,物理化学地理都扯进来,他还能把自己见过的水泥路的用处都说出来。
明明水泥路都没见着一条真的,还没修一条城城相通的水泥路,但顾璋愣是说得跟真的一样!
大多不懂理科,还有些偏科的文官们:“……”
和场上大佬相比,文理都不太擅长的武将们:“……”
有谁能来收了这个家伙?!
简直是欺负人!
但说不过,队友还一个个都被顾璋给拉到对面阵营,最后一小批负隅顽抗的官员都只能含泪认输。
于是工部开始绘制路线图,每一条路、每个县城连接府城的路都修是不可能的,首先要找出性价比最高,都府与都府相连的路线。
户部也开始配合,要算出这些路的具体预算来。
兵部也积极参与,一群高大威猛的壮汉,成天跑到工部去嚷嚷:“这肯定要修一条!”
生怕工部那些家伙,只考虑百姓民生,没把他们军队的战略部署考虑进去。
调兵遣将的事,还是他们武将最懂!
还有技术学习,材料准备、材料运输、质量验收等等考虑事项,要培训的技术员,顾璋也忙活了好一阵,终于把一切都确定下来!
这些技术员,也有不少是对天工学校感兴趣,慕名到京城来的,好些原本都是无田无家、或者遭遇意外日子过不下去的穷苦人。
走的时候都高高兴兴地说:“都说有天工学子的地方好找活干,果然没骗人,京城真的是什么活都有!”
修路的政令一发出去,看到待遇、伙食等信息,与刚赤府的百姓听到种树的反应一样,都乐坏了。
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除了种田,掌握的其它技能真的很少,这种力气活,是他们最不怕的。
“说是要修路,走起来没有灰尘,下雨也没有泥巴的好路,这活我肯定能干,我盖房子可是一把好手!”
“我也想去,我想挣钱买金家铺子的沙盘模拟打仗的玩具,十二岁的要不要?我可有力气了!”
“等挣了钱,咱家今年养的猪就不整头卖了,自家杀了留一半吃。过年吃杀猪菜好不?”
……
报纸上同步刊登了这次修路的报酬和伙食,百姓知道得多了,还有不好做假的新账法,更有眼睛比鹰还锐的顾大人在,一层层的官员们谁也不敢贪这些钱。
各地都开始如火如荼地修路了。
在修路的时段,路边还自发地衍生出各种小摊,价格便宜实惠,又创造出不少挣钱的机会。
朝着四个不同方向,连接重要都府的主干路,一点点成型。
钱是哗啦啦地往外花。
国库又可怜兮兮的瘦身了。
明盛帝心疼啊!
他是不是年号没取好,命里缺点财气?要不国库怎么就是充盈不起来呢?
他忧愁的拿起笔,学着户部新账法里的坐标轴,从自己登基开始,画了一条以时间为横轴的长线。
他又在上面画国库银子变化的折线图,变多—变少—变多—变少……
把年份一标注,再把转折点一看。
明盛帝:!
许多小起伏还算正常,每个大起大落都跟他的顾小状元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跳和这根线一样上蹿下跳,跟旁边的苏公公道:“你说财神和吞金兽,怎么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苏公公没看他写写画画的东西,只听这个说法,便笑道:“您这说的可不就是顾大人吗?当年婚宴,可一口气把从钱家挣来的钱,全花出去了。听说顾大人从小就说‘钱挣来不就是花的吗’这话实在是洒脱。”
他惯常搜集这些关于顾璋的消息,偶尔明盛帝疲惫了就说给他听听乐呵一下,这招一向好用,今儿却有些扎心了。
是啊,原来根源在这!
明盛帝看向这个折线图,叹着气给它取了个标题——【顾璋挣钱顾璋花,谁也别想带回家】
真是想不通,哪有人这样花钱的?
顾璋第二天就看到了这个折线图,还是跟书画一样被装裱好的,看起来精美得很呢!
明盛帝特地拿出来给某人看看。
顾璋探头一瞧,乐了。
他才不怕明盛帝的严肃脸,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而大大方方拿在手上看,笑眯眯道:“这不错,您可把它保护好了,等以后传到后世,说不定还能成一段佳话。”
顾璋觉得自己可厉害坏了,把国库当私库花啊,他都没意识到啊!
要是以后那个史官写他花钱大手大脚,铺张浪费之类的,他就把这个图往他脸上一甩,然后说:“好好看看,认真写,可别把小爷给写小气了。”
“什么布料、首饰都不值得一提,那能值几个钱?写来我都嫌自己小家子气,写这个,现成的证据和材料!”
顾璋想想就乐呵,不仅不阻止,还对明盛帝道:“皇上,您都打算装裱了,不如再盖一个章?这才能证明是您御笔所画。”
以后指不定还能上拍卖会,卖个百八十万的。
明盛帝:“……”
就不该低估这小子的脸皮,真的是比城墙都厚实,连身后名都不顾了???
“死都死了,还顾及往后的名声做什么?随便夸,随便骂,反正我也不疼不痒的,日子过得自在快活不比什么重要?”
尤其注重名声,想当一个明君的明盛帝:!
他拿出画来,不仅没有让顾璋受到一点冲击,反而自己被创了个人仰马翻。
时人最注重名声,顾璋这个“只管眼下快活”的想法,实在是让明盛帝有些接受不了,头都感觉有点晕乎乎的。
他摆了摆手,赶紧让人把这个画卷成卷轴,撤了下去。
顾璋有些恋恋不舍地追逐着那副图离开,提醒道:“苏公公记得要盖章啊!”
等回过头来看明盛帝的面色,顾璋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可能是对这时的人冲击力大了点?
名声对这个时代的人好像真的挺重要的,他努力横向比较了一下,也许无异于“穿三点式随便出门都行,反正关键点都护住了”这种说法的震撼和不能接受?
顾璋难得良心发现了一回,放温和了声音和语气,劝道:“没什么好发愁的,不就是国库的一点钱吗?很容易就赚回来了。”
顾璋说完心里点点头,他还是很善良的,他可还想着明盛帝这个996上司能活到九十九的!
这样的话,理论上他至少能开心地浪到八十八。
即使知道挣回来的钱有可能还是保不住,但谁能抵挡得住家里囤钱囤粮的诱惑呢?
明盛帝道:“说来听听?”
顾璋说:“我给您出个主意,等路修好了,您就收过路费。”
明盛帝没好气道:“哪有走路还要收银子的?”
“怎么没有?”顾璋理直气壮地举出例子,“您绝对听说过一句话,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这不就是吗?”
明盛帝黑了脸:“那是匪寇所为!”
他觉得今儿顾璋就是诚心来气他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那八岁的小皇子都比他成熟稳重!
不,就顾璋家的两岁的甜宝都比他懂事!
顾璋看着炸毛的明盛帝,觉得今天快乐值直接冲满,见明盛帝嫌弃的挥手赶人,乐颠颠地回府了。
今天又是没有任务,提前下班的一天!
顾璋回府路上发现了一家新开的淮扬食铺,回家就领着一家人出来吃饭。
水泥路一点点修建着,使用了足够多的劳动力,这活男人居多。
顾璋也时不时去京城外的那条路上看,也发现了一些以前没注意到的小问题,比如带踏风和红枣出去踏青玩耍,走了几次之后,踏风就不乐意上水泥路了,他给做了马蹄铁。
同样的问题也偶尔会冒出来,不过都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难题。
水泥路似乎开了这个新年的好头。
各式各样的点子,都在天工学子的手上迸发出来。
顾璋也好奇了解了一下,原来过年回家这段时间,天工学子们都被寄予厚望,听了许多人的难点和痛点,还被期望能帮忙提升一下家乡粮食产量。
等回来学校,几百个臭皮匠一讨论、一交流,那灵感的火花呲呲呲的往外冒!
时间转眼过了两个月,慢慢进入了夏天。
确实如顾璋所想,在他有意识地引导下,越来越多的男子得到了挣钱的机会。
然后人就不够了!
人口就那么些,农耕也是大事,占了大头。各行各业也都需要人,木匠、铁匠、铺子中迎来送往的小二、酒楼的洗碗工、码头的搬运工……在蓬勃向上的社会里,到处都需要人,到处都是挣钱的机会。
许多做生意的商人,都要提高了工钱才能请到人,要不人就跑去别的铺子打工了!
人都是利己的,而且底层百姓可没那么多讲究和规矩,能挣到钱,能多吃一顿肉,多买一件衣服,那才是真的。
许多女子看到外面许多工作机会,率先走了出去。
像是糕点铺、杂货铺等等铺子招人的时候,就能看见有能说会道的妇人上前:“掌柜的,这活我也能干!我嘴皮子可溜了,最会招待客人,肯定说得他们买咱家的东西,高兴得下次还来!”
这妇人能说会道,那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不知道多少吵架的街坊邻居都是她劝好的。掌柜也听说过她的名气。
现在想招个嘴皮子利索点的小二也太难了,反正也招不到人,不如试试?
就连各大学院,都因为有钱读书的学子多了,厨子忙不过来,要请更多的厨子。
可现在厨子也是稀缺的啊,生意好的酒楼养着比原来多一倍的厨子,再有手艺不错的厨子,都自己去卖吃食了!
也有平日里在家里掌勺的泼辣女人去找了要招人的管事:“您看我能行吗?”
管事有些犹豫,厨子大多都是男人,他怎么能招个女人?
那泼辣女子胆子很大道:“我一直就觉得奇怪了,家家户户都是女人做饭,凭什么做饭的活计就只要男人?我做饭可不比男人差!”
她可是每次都听报纸,有文化的女人,谁也别想糊弄她!天工学校里,女学生虽然少,但是都在前头。还有个叫姜柔的,可聪明了,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那管事也是个性子绵软的读书人,被泼辣女子这么理直气壮的一输出,还真的应了,“咱们先试试,若学子觉得好吃……”
她自信的打断道:“肯定好吃,我的手艺,甭管是村里大席,还是村里的猪,都哼哧哼哧吃得可香了。”
管事大惊失色,村里的猪?
这些有本领、有胆识的女子先一步走了出来,市面上原来很少有女子的岗位,慢慢有了女子的身影。
见到她们这些“引路人”,缺钱的女人们也鼓起勇气走出去找这些曾经没她们份的活干,没钱可比什么都可怕!
有了她们占据了岗位,后头再有女子出来求职,难度似乎就低多了。
都有先例了,怕什么?缺人就招进来!
对面铺子都有了,我也能招!
旁人铺子里都有,我招一个也不稀奇,手脚可麻利呢。
走出来工作的女子比例小幅度上升,到一定比例之后,就停滞了。
太多女人被困在家庭里了,要洗衣、做饭、带孩子、料理家中琐事,一个家总是需要这么一个人。
在某天下课时,顾璋对姜柔道:“现在应该不需要犹豫担心了。”
姜柔道:“不担心了,多谢您指点。”
她从没想过,还能有这种办法。
不需要流血与牺牲,不需要硬碰硬地据理力争,就这么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就在所有人不知不觉中,达成了目的,还是这样惊世骇俗,违背世俗礼法的目的。
她喜欢这样的方式,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喜欢硬碰硬的方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若真做了,这两年哪里还能得到父亲和家族的支持?更不会有现在的名声和成就。
这是一种温柔到让人震撼的强大。
润物无声,却让人没有丝毫抵抗的力量。强大到无法抵抗,却也温柔得让人舍不得抵抗。
姜柔细细品咂,她觉得这也许会成为她此生行事的准则,她也想做一个这样强大的人。
不只是硬碰硬能赢,而是强大到让人心悦诚服,甚至不忍心拒绝这份强大。
顾璋帮忙牵线,让纺织机以技术专利的方式入股开了纺织厂,和他那些来钱的营生一样,每月分成。
纺织厂招了很多女工,也让很多底层的织娘失业,她们为一次能织十八根棉线的纺织机震撼,有些埋怨发明出纺织机让她们失业的人,却不得不在心底认同,这是个好东西。
有些玩得好的姐妹,不甘心回家过伸手要钱的日子,咬咬牙,凑了钱买了纺织机,小作坊就开起来!
也有些人勇敢地步入其它岗位。
顾璋本也觉得就是如此了,他也只想到这么多。
不过学院的女学生们做得更出色,陆续发明出了“河流滚筒洗衣机”“自动喂鸡器”等等机器。
比如河流滚筒洗衣机,是用木头或者竹子围成一个圆筒,中间放上搅拌的轮子和拍打的木片,倾倒着放在河边,在流动的水中,只要像是蹬自行车一样踩一踩动力轮,一大桶衣服就会在不断地在流水中拍打搅拌,被洗得干干净净。
若做得大一些,完全可以支持一个村的人使用,连小孩都能踩动。
这其实不难,相比纺织机,或是天工学子其它发明,这里的技术含量并不高。
但顾璋注意到,这些发明无一例外是学校中女学生做的,还大多是底层来的女孩,单论这一批,穆巧思比姜柔都要表现得出色。
也是啊,不洗衣服的人,怎么会想到做东西出来,让洗衣服变得轻松呢?
顾璋轻笑一声,看了看天空中灿烂的晚霞,迎着晚霞散步回家。很多事情他也做不了,甚至意识不到。
能救女子的,终究只有她们自己。
不过三年任期也快到了,他也该好好想想,要怎么安排天工学校这一批学生了。
肯定是要入朝为官的。
有现在这样的成就和名气,入朝为官肯定不难,难的是全部都入朝为官,老古板可多着呢。
朝中儒家学派的古板官员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喷嚏:“阿切——”
谁惦记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