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盛世来19

船上。

顾璋饶有兴致地东瞧瞧西看看, 他对船的研究确实不多,主要是因为基地在内陆,基本没有用上船的机会。

不过他瞧着, 这艘船确实不错,顺着滔滔江水行驶,并不会有太多摇晃,速度也快。

这一年多,他为了上课,也把那些基础学科的知识都研究了个遍, 这会儿也能看出风帆、动力都不错,相比好几年前进京乘坐的那艘商船, 进步不小。

“顾总督!”一道激动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顾璋顺着声音望去,是个熟人。

是之前被明盛帝派去边关的一百名精兵之一。

顾璋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身着水师军服的精兵双目炯炯有神, 身板笔直, 带着从边关带回来的铁血气, 这会儿面色欣喜地对顾璋解释道:

“我们回京后不久,就听到了朝廷要组建水师的消息,要挑选一批官兵去组建。邢威说这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兄弟们商量了一下,有一半都去了。”

“邢威说的?”顾璋问。

“邢大哥说, 您跟他提过海外的事,他觉得这个建议可能是您提的!兄弟们都觉得您想做的肯定没错, 除了有家眷的,没牵挂的都去报名了!”精兵声音兴奋,语气都透着点崇拜。

顾璋想起来, 他好像是跟邢威提起过广阔的海外天地。

他看着对方这双“跟着您走,肯定没错”的锃亮双眼, 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就这么信任他?

顾璋提醒道:“海上其实很危险,并没有那么好拿军功。”

“当兵哪有不危险的?在边关您还亲自领着大伙去和匈奴打呢,不也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不仅打得痛快,得军功也快,更能往上升。”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您看我的军职,这要是在京城,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升到这么高。”

他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自己笨不要紧,要学会跟着聪明人走!

顾璋见他锐意进取,浑身都洋溢着拼搏的干劲儿,也不再劝了,而是和他简单聊了起来,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等回到船舱后,他琢磨了一会儿,拿出信纸写了一封信给钱家,水师一天天发展,玻璃窗和一些其它玻璃制品,也该陆续面世赚钱了。

这封信将会在下一个补充物资的港口送出去。

隔天,顾璋就听到船上的学生们都开始讨论起“顾夫子深入草原”“顾夫子智谋过人”等等一系列边关的事情。

时不时就能听到船上四面八方传来惊呼声,还有小团的学生聚集在一起,神色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顾璋:“……”

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个大嘴巴?

“顾夫子,您真的带着他们把匈奴放风筝一样溜啊?”

“顾夫子,我想听你带队去神不知鬼不觉抢了匈奴牛羊的事,用的什么办法?那都没说清楚,我怀疑他根本自己都没琢磨明白。”

顾璋才到甲板来晒晒太阳,就被一群好奇的眼神盯住,一眨不眨的,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你。

顾璋忽然觉得,是不是该在船上也给学生们布置点功课?

***

航线是按照距离远近来排的,没过几日,他们就到了第一个都府。

江陵府。

顾璋出来站在船头,天工学校的学子们发现快到了,也纷纷从船舱中出来,站到顾璋身后。

抬目远眺,依稀能看到一座繁华热闹、满是人烟的巨大城池,城池周围,也有数不清的大片良田,一块块分布着。

船越来越近,码头上等待的人们也激动起来。

“大人,您看那肯定是顾总督的船。”有人激动地高声喊道。

前来迎接顾璋的官员们,还有闻讯而来的两岸百姓,都顺着这道声音,朝着这艘大船上看过去。

只见船头立着一位俊朗的青年,衣袍迎风而动,身板如松,有种格外突出的气质,站在一群人的最前方,像是一轮耀眼之极的骄阳。

让人一眼望去,就再也忍不下心挪开目光。

衣着统一的学子们,错落地站在后方,精神头十足,看起来也十分鲜亮,生机勃勃。

岸边的官员和百姓们,微微仰着头看巨船越来越近,只觉得一股强大浓郁到要溢出来的磅礴自信和生命力,如江中的潮水一般,不断朝他们迎面拍打而来。

“是顾大人!”

“顾大人带着他的学生们来咱们江陵府了!”

“不愧是顾大人和天工学校的学子,看着就觉得厉害!”

不少百姓,尤其是附近农人,看到他们盼了好些年的农神终于出现在眼前,忍不住潸然泪下,高兴得不能自已。

顾璋听着两岸的声音,心情也有些激荡又复杂。

以往这种场面,都是在他已经做出成就,最后要离开的时候。如今他还没踏足这片土地,只是看着他要来,就有这么多人欢迎。

果真是,人的名树的影。

船速度逐渐变慢,往码头里去,周围百姓热闹又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得更大了。也不知谁起头唱了一句当地的调子颇为欢快的民谣,越来越多人跟着唱了起来,加入了这场大合奏。

这首民谣唱得是丰收的景象,是粮食满仓的喜悦,唱得是和亲朋好友一起载歌载舞庆祝丰收的快乐。

看到顾大人真的到来,他们高兴啊,仿佛已经看到了丰收。

这是从他们农家走出去的官,这是他们农人的农神啊!

顾大人来了,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遇到老天爷稍不顺心,就要遇到饥荒卖儿卖女了,再也不用担心要挨饿了!!

洪亮又淳朴的歌声齐齐地在码头上空盘旋回荡,数不清的嗓音带着欢喜和激动的合唱,显得激荡又昂扬。

这是当地的民谣,顾璋听不太懂内容,但却看得见百姓们热泪盈眶的面容,还有一双双期盼欣喜的目光。

顾璋回头,本想问问杜小江等人这歌唱的是什么,却发现学子们多也眼眶通红,含着泪光。

这种数不清的百姓满怀情感的齐声歌唱,无论何时何地,都足以让人动容。

顾璋看着学生们此刻震撼又感动的情绪,也没说什么,让他们静静地体会着此时的心情,只盼他们都能记住现在的感受,日后将一身所学用在正道上、用在百姓身上。

当地官员们看着自发聚集的百姓,还有眼前自发形成的景象,只觉得震撼不已。

写过不知多少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本”“为官者需重民心”,直到亲眼看到这一幕,原本平淡的字眼,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变成直冲灵台的强烈触动,让人浑身酥麻,久久不能回神。

船靠岸。

开始慢慢往下运行李,是一个又一个的大木箱子,里面有试验田里的良种、收成,也有各种花里胡哨的自制器材,测量工具等等。

码头上的工人开始工作,要将这些都搬运到人力车上,再运送到马车和牛车上。

当地知府率先上前来行礼:“江陵府知府谢运,参见顾总督。”

巡抚紧随其后,紧接着是一批官员。

顾璋道:“不必多礼。”

谢运上前来道:“江陵府已经为顾总督和天工学校的学子们准备好了下榻之处,也备好了酒菜,为大人接风洗尘。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随下官前去休息?”

顾璋也觉得一路有些乏,也对学子们道:“休整一天,明日开工。”又对谢运点头示意,“带路吧。”

学子们顿时忙碌起来,有当地学子见亲朋好友的,有宝贝自己的器材,怕被人不小心颠簸损坏,跑去照看的,还有按照顾璋农学课上教的那样,十分自然地去和旁边农人交谈打听的。

顾璋从码头往外走,瞥见码头工人搬运、移动行李的工具,是一种带轮子的车和挑东西的长木棍组合起来的工具。

面对又大又重的大件,会集齐数人之力用长木棍像是扁担一样挑到车上,装满一车后运走。

顾璋回头对一助教道:“给他们布置个小作业,你去跟他们说,想办法改一改,这个太费力。”

助教立马点头,朝学生堆里跑去。

学子们顿时兴奋起来。

纷纷好奇地跟在挑夫和力工后面,围着他们看。

“主要功能就是把沉重的行李、货物搬运到这个车上。”

“这个设计好粗糙,不过这种越简单,反而越想不到从哪里入手。”

“顾夫子给提示了,说这个太费力!”

学子们睁着满是好奇心和求知欲的大眼睛盯着,挑夫和力工都有些不自在。

这会儿正是夏季,他们大多光着膀子,只穿了个麻布短裤,浑身是汗,肩膀上搭着一个汗巾。

忽然被一群穿着好衣裳,还有名气的读书人盯着看,追着看,真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差点干活的时候都要同手同脚了。

于是当有学子开口说想要一个看看,他们立马就同意了!

结果他们还没把货装好,就看见这群“文弱书生”撸起袖子,举着挑重物的结实长棍,灵活地跳上车,一群人一拥而上。木棍一插,绳子一捆,也不知怎么弄的,等再散开的时候,那根熟悉的木棍就硬插了半截进车里?!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一个文弱的小姑娘,踩在那根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木棍上,轻松撬起了一个大木箱。

挑夫和力工:???

巧儿声音响亮又得意:“我就说这里肯定可以吧?力臂和力矩算下来都刚刚好,最是省力。”

然后众人就目瞪口呆的看见,踩着长木棍撬起的那个大木箱被放下,刚好被套进绳子里,旁边一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学生,拉着木棍穿插进木箱上方的绳套里。木箱被抬高,而后顺着倾斜木棍一滑,稳稳当当地落在车上。

挑夫和力工:???

还没离开的百姓:???

在顾璋随性布置了作业后,就忍不住暗暗往这边瞧的官员都顿住脚步,惊骇得停在原地。

巧儿从车上跳下来,站到姜柔身边,满脸自信地抱着胳膊道:“这次又是我们更厉害。”

杜小江和他身边几个人都不服,指着车板一处道:“在这里开个口的话,会更省力,使用起来更简单。”

姜柔浅浅微笑:“那会占用车内空间,固定死了也不够灵活。”

有一人张张嘴,抓了把头发,把林青柏拉了过来:“青柏你来说!”

林青柏只瞧了一眼,就没兴趣地瘪瘪嘴道:“杠杆原理省力而已,没意思,爹肯定不会奖励我大鸡腿的。”

除了天工学校的人,码头上的其他人听了,都忍不住惊愕。

听这些学生的意思,这好像还不算什么,不仅有好几种方案能争论,甚至连学子们吃的一根大鸡腿都更有吸引力?

谢运忍不住了,他向顾璋请教道:“天工学校的学子,竟然都这么聪慧的吗?”

顾璋迟疑片刻:“……也算是吧。”顾璋给讲了讲天工学校几个比较有名气,应用也广的发明过程,不过也道:“还是出来走走能产生更多的灵感,要是见不到今日这一幕,怕是这些学子一辈子也想不到做这个。”

官员们听完了,都震撼于顾璋和天工学校学子的能力。

所以这玩意,真是顾总督亲眼看见,然后随手布置了个小作业,天工学校的学子们当即就做出来了?

江陵府的官员们,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如果顾璋能带着这群学生,把他们江陵府转悠个遍该多好?

翌日。

吃饱喝足,休息了一夜后,顾璋带着学子们到外面街道:“不急着出城去村庄,我们一路看看,燕夫子教的都还记得吗?”

江陵府的那份地理大作业,现在人手一份。

听了顾璋的话,就松散开原本聚集在一起的队伍,观察起当地情况来,又不断与手里的那份地理大作业比对。

顾璋也亲自考察起来,他观察此地水网密布,即使是城里,也有诸多河道,小流,到处都能看见撑船的小贩、送货的小舟,老道的渔夫。

他带着学生往外走,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从这条水道到另一条水道,无论看到年轻妇孺,还是看到经验老到的渔夫,都上前攀谈一番。

每当和一个人聊过,他就在手上江陵府的地理大作业上写几笔。

就这么一路走出了城。

从城门口到村庄,需要些时间,他们雇了好些人力三轮车,又租借了些自行车,慢悠悠地往村落里去。

路上,顾璋便开始授课,准确来说,是“讲题”,讲解他们手上的这份地理大作业。

既然耗时耗力做了这份地理大作业,收集汇总了当地的天气、温度、湿度、降雨、土地、地形地貌等等信息,顾璋自然不可能弃之不用,还跟个老黄牛一样傻乎乎地一个个去亲自带着学生干活。

要不他教学生干什么呢?

他讲解完,喝了口水,然后道:“都好好消化,一共只有六次学习和实践的机会,学好了,日后你们的家乡,将由你们亲自来建设。”

这一刻,许多学子,尤其是农家出身的学子,感受到了肩膀上的沉甸甸的重任。

水流、植物、土壤、气候、害虫,那些曾经在农学课上学过的许多知识,曾经在实验课上、在试验田里学到的内容。

顾夫子亲自带着他们,将这些学问和知识,变成了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应用到土地上的能力。

顾夫子会带着他们对比数据和现实情况,教他们如何面对和处理变化无穷的土地和粮食。

“原来不同地方真的有这么大的区别,这和咱们在京城试验田里种的,大不一样啊!”

“所以顾夫子说了,不能以固有经验来套,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实地考察,将方方面面都了解清楚,否则咱们的一个疏忽,百姓可能就会损失一年的收成。”

“要了解当地四季的气候和温度,四周植被情况、留种的好坏,土地肥力,之前一直种得都是什么东西……这些都有可能影响最后的收成。这么复杂了,顾夫子竟然还能判断收成大概能增加多少,简直太厉害了!”

顾璋带着学子们四处看,天工学校的学子们,努力吸收着他一股脑灌输进来的知识,还不断地做笔记。

有关民生,百姓,谁也没有藏私,在晚上休息的时候,或者忙里偷闲的时间,相互交流着想法,借阅彼此的笔记。

渐渐地,他们整理出了一本叫做“顾璋曰”的笔记。

起初这本笔记不厚。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笔记逐渐变成了书,顾璋都没想到,这本学子们编写的笔记,往后传承了几千年。

在新的时代建立之后,农业领域都还在学习这本书。国家政务人员选拔考试,都还在继续考这本书的内容。

如果顾璋有投胎转世,说不定也要学习这本“顾璋曰”的内容,还要进行苦哈哈的考试。

不过现在,顾璋还不知这份笔记会有这种走向,只偶尔看了一眼学生来问问题的笔记本,嫌弃地指着一条记录问:“我是这个意思吗?!”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还说过这句话?